第90章 番外一(4)


    聞言,女子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的腿上,眉頭深鎖,語氣沒有什麽起伏,說道:“讓你家人來接你回去不就可以了嗎?”


    紀鏡吟看著她,轉眼又收回視線,語氣淡淡:“我沒有家人。”


    女子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似乎多了幾分同情,但轉念一想,她又說:“你剛剛不才說你是什麽妖界之主嗎?按道理來說,你應該有很多下屬之類的人吧,隨便發個暗號什麽的,肯定就會有人來接你了,多來點人把你抬回去不就得了。”


    末了,女子似乎被自己的聰明所折服,嘴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卷翹的睫毛隨著她的動作微顫,滿含希冀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等著他的回應。


    她覺得自己的辦法好極了。


    紀鏡吟心裏多了陣堵堵的感覺。


    以前就知道她牙尖嘴利,沒想到,現在還是一副老樣子。


    而且還把這本事用在他的身上。


    紀鏡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簡直就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簡陋。


    心裏暗自下了決心:走是不可能走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走的,他紀鏡吟就算在這裏老死、摔死、餓死都不會走的。


    但是當務之急,紀鏡吟還是得想辦法,讓她允許他賴在這裏。


    抿了抿唇,大腦飛速運轉著,他清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對啊,我是一界之主,威嚴還有威望這些東西都是很重要的,我得給他們一種無所不能,威霸四海的感覺,讓他們崇拜我、臣服我以及尊敬我,你懂嗎?”


    女子感覺他的話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她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點點頭:“有點理解。”


    紀鏡吟暗自鬆了口氣,見她追上自己的思維,他又說:“所以啊,我怎麽可能告訴他們,我因為腿抽筋,而且還要他們抬我下去呢?這樣做的話,我以後怎麽麵對我的子民,我的顏麵何在?”


    女子愣了愣神,微微頜首。


    不過半晌,她又很快地反應過來,“所以說,你想在我這裏住下來?”


    察覺到女子驟然凝重和嚴肅的神情,還有這認真的語氣,紀鏡吟連忙應道:“不是住,是暫住,畢竟我動不了,我現在真的是一點兒都抬不腳來,就好像下半身癱瘓似的,整個人挪不了半分,等到了我好了之後,肯定就走了。”


    見她不說話,紀鏡吟半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正好遮去幾分得意的情緒,轉眼又抬起眼來,他抿著唇,臉上的神情裝出幾分憂鬱的感覺,聲音弱了幾分,道:“沒關係的,如果你不想收留我,你可以把我抬出去,隨便扔在某地上麵,由我自生自滅,我保證沒有人敢找你麻煩,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聽到他的這話,女子頓時眉開眼笑,眼睛裏洋溢著快樂的情緒,“早說嘛,來來來,我這就把你給抬走。”


    紀鏡吟眉頭一抽,垂著的眼眸震驚地抬起,嘴角不自在地牽著,目光錯愕又訝異。


    女子在慢悠悠地袖子挽起,露出白白嫩嫩的皮膚,她叉著腰看他,臉上笑眯眯的,眼睛彎彎,卻意外地讓他感到有點心驚。


    這不是真的想要把他扔走吧?


    但是很快的,他又放下幾分心來,在心裏和自己說:不會的,她不會這麽殘忍,把他一個人孤單地扔在這深山裏頭的。


    沒錯,肯定不會的。


    半個時辰後,當紀鏡吟靠坐在某塊石頭,感受著身下帶著幾分濕意的泥土,看著麵前的女子歡快的身影越來越小,還有那隻死白眼狐一塊離他遠去時,他才真的意識到——


    他還真的被扔了。


    臉上掛著一抹苦澀的笑容,還有一副懷疑人生的神情。


    心裏堵住了一腔的氣。


    目光微移,把怨恨轉移到身邊的幾根草,似是泄憤一般把它們一把拔起,骨節分明的指上麵青筋突起。


    均勻地舒呼,告訴自己冷靜下來。


    “......”時間慢慢地流逝。


    啊,冷靜不了!他很生氣!!!


    怎麽可以把他真的扔在這裏!


    薄唇抿成一道緊繃的弦,眼裏生出了幾分憂怨的神情。


    而且,現在還有一個很大的困擾攔在他的人生路上。


    他到底是要繼續在這裏坐著,還是屁顛屁顛的回去?


    很是生氣地拔著身旁的草,腦海裏急速地運轉著,要知道他現在的狀況可是腿抽筋,而且定位是嚴重到完全走不到路的情況,如果說他真的回去,不但讓她疑惑他剛才是在說假話,而且還會讓他在她心裏的誠信度大打折扣。


    重重地歎了口氣。


    所以他是隻剩下在這裏坐著這條路了嗎?


    好像是。


    抬頭看天,天色漸漸變得昏暗,夜幕低垂,天邊慢慢掛上一幅黑畫,上麵點綴著幾顆星星,淡淡的銀霜穿過葉縫灑落地上。


    四周的環境矇矓,溫度降了幾分。


    紀鏡吟獨自坐在這裏,以他為中心,方圓一丈範圍內的草都被他拔個清光,地上光禿禿一片,承載著他的不滿。


    深山野嶺,本該是野獸出沒的好地方,再加上落單的人,這簡直是絕佳的獵物。


    卻意外地,別說是狼、老虎這些猛獸,就連一隻鳥都沒有出現在他的身邊。


    沒辦法,龍族,誰敢招惹呢。


    一根手指頭就能把牠們掐死,大家都躲得遠遠的。


    紀鏡吟滿臉愁容,好看的桃花眼染上幾分凝重,他覺得,他不能就這樣在這裏坐以待斃。


    這麽安全的環境,怎麽可能會有人來救他?


    沒有人來救他的話,他就真的像是被遺棄了。


    雖然事實正是如此,但是他是不會承認的。


    沒有危險,他就製造危險。


    耳梢輕動,垂上眼眸,再次睜開眼睛時,眸底升起陣陣金光閃閃,薄唇微開微合,念出了一連串別人聽不懂的術語。


    半晌,耳邊驟然響起一聲狼嚎,又過了幾瞬,又有幾聲虎吼聲在深山之內回蕩著,各種不同的動物紛紛發出吼聲,聲音凶猛又威武,突然間,整座山像是一下子沸騰起來,吼叫聲此起彼落,很是熱鬧。


    紀鏡吟露出滿意的笑容。


    伸出手來,腕間輕轉,掌心慢慢閃出一道金光,伴隨著一記響指。


    空氣裏暗流湧動,無數的腳步聲爭先搶快地往他這邊趕來,樹葉被紛亂驚擾,慢慢飄了下來。


    蕭瑟的風拂過,吹起了落葉,卷起了無形的漩渦。


    另一邊廂。


    女子靜靜地坐在窗邊,輕輕托著腮幫子,沒有什麽波動的臉靜靜看著窗邊,屋內燃起淡淡的燭光,溫暖的光暈斜斜地打落在她的側顏上麵,睫毛上麵像是泛著細碎的光芒,視線很淡,不知道在看往何方。


    小白狐窩在桌上,細長的狐狸眼也在安安靜靜地看她。


    耳梢微動,一些紛亂聲傳到耳邊,女子的眸底多了幾分肅穆之色。


    收回托腮的手,她緩慢地站了起來,眉頭緊皺,臉上的臉色凝重了幾分,嘴裏呢喃道:“怎麽會來了這麽多野獸?”


    心裏被疑惑充斥著。


    腦裏忽然想起那個人。


    眼睛半垂下來,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心裏似乎在和什麽做著鬥爭,滿臉糾結的神情。


    片刻,她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眼裏的波瀾慢慢回複平常。


    動作輕柔地門窗關好掩上,對上小狐狸那帶著探究的眼神,她溫柔地撫了撫牠的頭,說:“沒事兒的,睡吧。”


    一記響指彈出,屋內的燭光驟然一滅,回歸黑暗。


    ****


    身邊方圓十丈之外,有上百雙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在黑暗之中,牠們的眼睛亮得驚人,閃閃發光,帶來幾分詭異又陰森的感覺。


    雖說是紀鏡吟引來的,而且他現在已經完全地自身的龍氣收斂回來,但動物還是極有靈性的,知道什麽人該惹,什麽人不該惹。


    但是,又有幾分征服的欲望。


    牠們紛紛刨著地上的泥土,呲牙咧嘴的看著紀鏡吟,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紀鏡吟看了看某個方向,心裏多了幾分焦急之意,緊張地抿了抿唇。


    按理說,她應該早就發現他這邊的異動,但是這都快一個時辰了,就算是爬過來也會到了吧。


    但是遲遲未見她的身影。


    紀鏡吟心裏突然有點難過,她真的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他了嗎?


    他突然真的很想知道,在她消失的這幾年以來,她經曆了什麽?


    還有,她是怎樣活下來的?


    這些疑惑本來在遇見她之時,都變得不再重要,但是她的反差,讓他的心真的有巨大的落差。


    腦海裏突然想起他重新當上妖君時,她來找他,說願意加入他妖界的那天。


    那時,其實他並不想收納她的族人和她,但是當看到她的那張臉時,心裏突然漏跳了一拍,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失而複得。


    就是這一瞬,讓她改變了主意。


    可是不過短短一瞬,很快地,他便反應過來,說話時冷言冷語的。


    所以說,現在是他的報應來了嗎?上天讓他把曾經做過的,一點點贖罪回來嗎?


    你問他願意嗎?自然是願意的,他隻是怕,沒有這個機會而已。


    覺得做戲得做全套,隨意挑了隻灰狼,用意念召喚牠過來,墨眸漸漸化成金眸。


    灰狼瞬間不受控製般慢慢往他的身邊走來,所有觀望中的野獸瞬間把目光投向灰狼。


    紀鏡吟深吸一口氣,給牠下達了一個命令:咬他一口。


    下一瞬,灰狼眼裏閃過一道精光,本來隻是試探,慢慢朝他走來的身影瞬間提速,嗖地一下似箭般往他的身上奔去。


    三丈、兩丈、一丈......距離在漸漸的縮短,牠張開了腥臭的嘴,灰狼睜著眼睛直直地朝他的手臂咬去,紀鏡吟微微眯了眯眼睛,等待著牠往自己身上撲來——


    下一瞬,牠忽然慘叫一聲,叫聲淒厲,身影像是斷線的風箏被打落到十幾丈開外。


    紀鏡吟意外地扭過頭去,看著狼的方向,眉頭輕皺。


    還不待他細想,耳邊吹來一陣溫柔的風,一抹白色身影落在他的麵前。


    一隻白晳的手,攤著掌心伸到他的麵前。


    紀鏡吟愣愣地抬起頭來,迎著光,四周也很暗,但是他卻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的臉,或者說,她的臉早已刻入骨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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