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死因有鬼,父親……究竟知不知道呢?


    若是不知,連他都能查到的事情,父親為何查不到?還是說他查到的結果有誤?


    可若是知道,又為何從來沒有動作?


    行過禮,蕭昱溶起身,蕭齊肅放下手中的書,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好,江州這麽些年,長高了,更長大了。”


    “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且去歇歇吧。”


    蕭昱溶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低低應了一聲:“是。”


    看著蕭昱溶轉過身了,蕭齊肅便再度拿起方才倒扣在桌上的書。


    小廝上來奉茶,見蕭齊肅這副模樣,不禁有些好奇。


    什麽書這樣好看,讓國公爺連和世子爺多說兩句話都舍不得?


    趁著換茶的間隙,他悄悄瞄了一眼書的封皮。


    《千字文》三個大字映入眼簾。


    《千字文》?


    第41章 柳聞鶯(劇情)


    珠玉琳琅,梅香幽幽。最後待一個萬事如意紋藍緞香囊並一塊羊脂玉雙魚佩係上腰帶,顧簪雲便起了身,鬢發間絹花上的流蘇也隨之輕輕搖晃出溫柔的弧度。


    水藍衣,藕色裳,湘妃鬥篷月白囊,這一身深深淺淺的粉粉藍藍,配眼尾一點微微的胭脂紅,最是楚楚不過。


    這樣的妝容突出了她容貌中的那點素雅清麗,配著一身出塵氣質,隻叫人覺得九天仙子落凡塵,一絲一毫的紅塵俗事人間險惡都同她沒有關係。


    ……可是本來就同她沒有關係。


    輕輕扣上紅木彩繪雀登枝脂粉盒,顧簪雲淺淺一笑,有點兒無奈又有點兒好笑:“走吧。”


    顧老太爺去歲乞骸骨歸家,為子孫鋪路,這會兒正是悠哉悠哉的時候。顧簪雲進了正院,便瞧見了穿這身鴨卵青袍子的顧老太爺正立在廊前桃花下寫字。


    瞧著顧老太爺落了最後一筆,把手中的玉管紫毫擱在了墨色筆山上,她這才上前去,行了一禮:“祖父。”


    顧老太爺一早就發覺她站在了那裏,卻仍是到擱了筆捧著茶盞抬起頭來才發現了她一般,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嗯。”


    顧簪雲不以為意,直起身子站在原地道:“祖父,孫女近來查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您可願一聽?”


    顧老太爺不傻,當下便想到了前幾日那樁栽贓陷害之事。於他而言,顧簪雲若是能自證清白,不給顧家留下汙點,依然是最好不過的,因此不過稍稍一頓就頷首:“關於那個姨娘的?”


    顧簪雲微微笑了一下:“是。”


    “好,那就請家裏的人都過來吧。”顧老太爺轉過頭,對邊上的人吩咐道。


    不多時,顧家眾人就到了,便是柳聞鶯也蒼白著一張臉被扶了過來——剛剛小產,她的身子還沒有好全。


    隻是這白究竟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是因為害怕心虛,或者二者兼有,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顧簪雲淡淡瞥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杜若,把宋大夫請進來吧。”


    杜若微微一福,轉身出去了。


    柳聞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怎麽可能……她怎麽會找到宋萬……怎麽會!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她的。


    長寧公主耗費十年時間和數不清的人力物力財力,親自培養出來的暗衛隊伍,自然非同一般。


    見到那日那姑娘身邊的一個人朝他走了過來,宋萬理了理衣袖,忽然忍不住看了一眼天空。


    炙熱的、炫目的太陽,高高懸掛在白色的天幕中。


    現在分明還在正月裏,刺骨的寒風不住地刮著,吹得他鬢角的碎發都淩亂。


    可宋萬卻覺得,汗流浹背。


    那丫鬟走到他身前,行了一禮:“宋大夫,我們姑娘有請。”


    這一進去,從此他宋萬“後宅妙手”的名聲就全毀了。但若是不進去,從前那些事一旦捅出來,那些夫人姨娘肯定能叫他去見閻王,說不定還會累及家人。


    宋萬咬了咬牙,抖了抖袖子,勉強穩住步伐跟在杜若走了,隻是半道上一個不穩,踉蹌了一下。


    杜若停住腳步,回身看他:“宋大夫怎麽了?”


    宋萬轉過頭,勉強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被石子絆了一下。”可目光中的驚慌之色卻並不十分濃厚。


    杜若暗自嗤笑,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這位宋大夫莫不是還想再掙紮一番不成?


    她頓住腳步,半側過身子目光平靜地掃過幹幹淨淨的小路,而後笑吟吟地看著宋萬:“是嗎?可是屋裏不光是我們姑娘在等著,夫人和姨娘也候著呢。”


    一語雙關。


    宋萬輕輕抖了一下,再不敢說什麽,直起身子低著頭一路沉默地跟著杜若進了屋子。


    行禮,問名,答話。


    宋萬常出入後宅,陰私之事見得多了,也漸漸曆練出來了,這會兒雖然還有些恐懼害怕,但仍能有條有理地把話說完了:“……因此柳姨娘流產,實屬必然。而那日臨走前,宋某為她開了打胎藥,因為再拖下去恐怕會對身體有損。依照顧九姑娘和丫鬟們那日所見,柳姨娘當日應是用藥,而非被推倒導致的小產。”


    柳聞鶯癱坐在椅子上,一張俏臉白如金紙,嘴唇止不住地顫抖著,可是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過顧老太爺也不需要她說什麽,辯解什麽。


    一個姨娘作妖,總比嫡出的姑娘心胸狹窄手段殘忍殘害父親的妾室要好得多。原先責罰顧簪雲,隻不過是因為找不出什麽證據來證明她的清白,隻能幹脆懲罰她一通,以示顧家家規之森嚴。


    ——即便知道這樣會讓顧大老爺夫婦和顧簪雲不滿,顧老太爺也並不是很在乎。


    維護顧家的聲名和地位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家。


    因此顧老太爺也不等柳聞鶯緩過神來,一聲嗬斥就出了口:“當真是蛇蠍心腸,心思歹毒!一個妾室,不好好生養孩子,居然還妄想害我顧家的嫡出姑娘!”


    “拖下去,賞她五十大板!”


    顧老太爺這一聲喊得當真是威風赫赫,立刻便有粗使婆子出列將柳聞鶯扯了出去,甚至不等在柳聞鶯身後伺候服侍著的丫鬟小墜反應過來。柳聞鶯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不過片刻,外頭那一聲聲“啪!啪!啪!”就已經清晰地傳進了屋內眾人的耳朵裏。


    五十大板,又是一個剛剛流產不久的女子,隻怕過幾日人就這麽去了。


    委實是個不必髒了自己的手的好法子。


    顧老太爺輕咳一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維持著一臉威嚴的模樣朝顧簪雲招了招手:“好孩子,過來。”


    顧簪雲依言起身,笑吟吟地過去,聽得顧老太爺說了一通“是祖父錯怪你了,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顧家女兒”這樣褒獎的話,眼裏飛快地劃過一絲悲哀。


    -


    “疏風是這麽說的?”眠霞居裏,顧簪雲側躺在美人榻上,半闔著眼,身前一個小丫鬟拿著美人錘給她敲著腿部,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教人舒服得快要睡過去。


    早上那場鬧劇過後,她忽然覺得很疲倦。


    杜衡在她身側回話:“是,那柳姨娘原本是想趁機抹黑您的名聲的,隻是被人壓了下來,並未得逞。疏風隻有一個人,能力有限,除去蕭世子在江州留下的那些產業的幫忙,隻隱隱約約感覺到似乎有老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的手筆,隻是還有一方……瞧著仿佛也像是北邊的,但並非蕭世子手下。”


    顧簪雲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塵埃落定,她卻沒有半分被洗清了冤屈的快意和欣喜,反倒像是掉進了一個空空蕩蕩的大黑洞,四周都是足以將她吞噬的無邊寂靜和空虛,可怕,卻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她忽然很想念、很想念蕭昱溶。


    -


    料峭寒風被阻在了厚厚的簾子之外,隻能飛快地繞開屋子。刮過窗戶時,一麵吹得那些窗欞格子嘎吱作響,一麵也隨著發出尖利刺耳的呼嘯,像是怒號。


    蕭昱溶和蕭齊肅對坐屋中。屋裏燒著地龍和熱炕,還點著火盆,小茶爐上放了隻茶壺,一整間屋子都暖融融得宛如春日。因為今日天氣不佳,雖然才到半下午的時候,但屋子裏已經早早地點起了燈,左右各一座十五盞連枝燈點得滿滿當當,像是兩株仙樹立侍房中,更有旁的小燭台一類,將一室映得明亮如晝。


    待到小茶壺發出聲響,蕭昱溶便知茶泡好了。他提壺倒茶,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在江州待著的這幾年,你的禮儀規矩倒是學得不錯。”蕭齊肅沉默了會兒,看著蕭昱溶的動作,合上手中的書冊,緩緩開口。


    從昨日他回來,一直到現在,蕭齊肅幾乎不與他交談,但一旦開口,幾乎是三句話不離江州。


    若是尋常父母孩子自幼在別處長大,待接了回來,難免會做個今昔對比,也就免不了會多說幾句。


    但絕不是蕭齊肅這樣的三句話離不開江州。


    蕭昱溶想起教他泡茶的元元,想起與蕭齊肅有隙的顧四叔,眼中光影變換,停頓了片刻才開口:“是。”


    這個,他且先記下。


    蕭昱溶已經不會像當年離開京城時一樣,見著了蕭齊肅就忍不住多吵幾句了。


    從前是頑皮有之,渴望關注也有之。


    現在,是禮儀周全,卻也疏離生分。


    或許是因為他沉默了一會兒,蕭齊肅敏感地察覺了不對。他微微一笑,總算把話題引向了別處:“回到京城,你打算幹什麽?”


    “父親說呢?”


    蕭昱溶更奇怪了些,明明是蕭齊肅召他會來的,卻不知道要安排他做什麽?


    那他召他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蕭齊肅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我忽然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句古語,近來倒是有了個想法。”


    他眼中那惡劣又帶點少年感的輕佻不屑的情緒一閃而過。


    第42章 湖州玉管紫毫(劇情)


    茶入杯已有些時候,嫋嫋霧氣蒸騰,又在半空中融入一室的燈光明亮,清淺悠長的香氣漸漸彌漫了一室。蕭昱溶心裏忽然有些怪異的感受,他低頭盯著茶盞,暗碧色的茶湯映入墨色的眸子,掩蓋下了其中的一點光亮。


    “父親想說什麽?”他輕笑一聲。


    心中怪異的感覺越發濃厚起來。


    蕭齊肅笑了笑,眉眼卻顯得越發沉鬱陰柔了:“古語有雲,成家立業。那自然是要先成家,再立業了。”


    “為父早年為你定了一樁娃娃親,是濟全侯府的那位姑娘。我與濟全侯商量過了,三月後有個大好的良辰吉日,不如……就放在那時成親吧,如何?”


    蕭昱溶心裏一顫,蹙了眉抬起頭看著蕭齊肅。


    且不說他心慕元元,自然不可能去娶別的女子。更何況那濟全侯府的嫡出姑娘,相貌平平,家世也是平平,甚至隱隱還有些門風不正姑娘脾性不佳的傳言流出來。即便是自古以來就有高嫁女低娶婦的規矩,以他宣國公府的門第威望,也不至於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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