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薑則走到風小雅麵前,看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他,微微一笑道:“沒什麽想問我的?”


    風小雅並不說話,隻是原本繃直的身體在一個勁地發抖,隨時都會繃碎一般。


    秋薑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龐,笑道:“你問啊,你不問,我好沒有成就感啊……”


    圓臉的年輕人噗嗤一笑:“他現在肯定想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


    “他不舍得。”秋薑嫣然,動作越發輕柔,“對不對,夫君?”


    風小雅的唇顫抖著,終於啞著聲音開口了:“我父……真是你殺的?”


    “我說他是自殺的,你會好受些嗎?”


    風小雅眼中浮起了淚光。


    秋薑貼近他耳旁,如情人囈語般地說道:“我往他煮的酒裏加了南柯一夢,然後撲滅蠟燭,趁機抓著他進了內廳。就在你們交戰之時,我用這個……”說著,一按佛珠手串上的某顆珠子,從裏麵拉出一根極細的絲線來,“繞在他的脖子上,就像翻花繩一樣地輕輕一拉,他的腦袋就掉下來了……”


    風小雅的眼淚終於承受不了重量,滑出眼眶。


    圓臉的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此人號稱大燕第一美男子,哭起來果然比女人還好看!哎喲!刀刀你輕點!”


    刀刀幫他接好了骨頭,扭身撿起自己的刀,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寒光,拿著卷刃的刀就朝風小雅砍了過去。


    秋薑麵色頓變,一腳將刀踢飛。咳嗽男子趕緊上前拖住刀刀,厲聲道:“你瘋了?幹什麽?”


    “士可殺,不可辱!”


    圓臉的年輕人氣笑了:“我就說不要帶他來!看看,風小雅毀了他的刀,他反而幫起他來!”


    刀刀冷冷道:“他弄卷我的刀,憑得是真本事。”


    “你的意思是我們就不是憑真本事了?”圓臉的年輕人故意挑唆地睨了秋薑一眼。


    刀刀冷哼一聲,被咳嗽的男子強行拖到一旁。


    咳嗽的男子看著暈死過去的那個高瘦同伴,歎氣道:“任務既已完成,快些收工吧,免得消息傳出去,就離不開了。”


    秋薑笑道:“你們急什麽?這會兒城門未開,你們也出不去。”說著伸到風小雅懷中摸出塊令牌,手指輕輕撫過令牌上的花紋,確認無誤後將它丟給咳嗽的男子:“六兒!”


    咳嗽男子六兒伸手接住令牌。


    圓臉的年輕人也就是五兒在地上笑道:“還是七主想得周到。”


    秋薑問風小雅:“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風小雅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到她。


    六兒看向地上的兩名老仆,道:“季連山,孟降龍……這兩老怪居然還活著!”


    五兒道:“他們的武功大不如前了。若是從前,我們必死無疑。”


    秋薑道:“因為他們把一半內力拿來給夫君續命了呀。對不對?”


    風小雅閉著眼睛沒有反應。


    秋薑吃吃笑道:“昔日為你護脈的六位高手,就剩下這兩個了。你讓龔小慧把他們請來,是為了給你施展化蛹術的,對不對?”


    “什麽化蛹術?”五兒好奇。


    “就是用內力封住一個人的經脈,造成假死之相。他一心想救我出如意門,想讓我假死脫身呢。”


    “太感人了!”五兒嘖嘖道,“鶴郎果然癡情人。”


    “可惜啊……”秋薑撫摸著風小雅的臉,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異常輕柔,“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風小雅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瞳無比清楚地倒映出秋薑的臉——美麗的、妖嬈的、笑得冷酷無情的一張臉。


    他低聲說了一句話。但聲音實在太低了,以至於秋薑卻沒聽清楚。


    “你說什麽?”秋薑附耳過去,靠得近了一些。


    “別……”風小雅重複道,“別怕。”


    秋薑一愣,緊跟著一股巨力席卷而至,將她整個人都震了出去。秋薑於半空中拉住一根柱子想要借力,但柱子哢擦一聲斷成了兩截。


    房屋頓時坍塌。


    眾人反應極快扭身就逃,然而頭上橫梁重重砸下,擋住去路。與此同時,風小雅身上的網繩一一崩裂,他抬步往秋薑走過去。


    刀刀向他撲過去,隻覺眉心被什麽東西劃過,整個人頓時撲地,再也站不起來。


    五兒見情況不好,立刻將六兒一推,轉身想跑,眼前黑影一閃,卻是孟降龍攔在了前方。他的瞳孔開始收縮,倒映出一個巨大的手掌。


    他拚命想要掙紮,可剛接好的腿一陣劇痛不受控製,最終被那一掌擊中天靈穴,頓時沒了呼吸。


    六兒被五兒推到孟祥龍身前,瞬間灑出漫天花雨般的暗器,然而身後突然出現了一把刀,從後將他紮了個對穿——正是刀刀掉在地上的那把卷刃刀。


    六兒扭過頭,看見的是龔小慧,她的紅衣上全是血,他的血。


    而這時,風小雅已走到了秋薑麵前。


    秋薑五髒六肺全被剛才那一擊擊碎,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堆血塊。


    風小雅直到此刻,才問出了她剛才想聽的那句話:“為什麽?”


    秋薑一邊喘氣一邊回答:“什麽?”


    “你在我父的人頭上,確實下了迷藥,但藥效極短。為什麽?”


    秋薑抹了把嘴邊的血,笑了起來:“不如此,怎麽給你們機會殺了他們幾個?”


    此刻,二兒、五兒和六兒都已死了。隻有刀刀還活著,他趴在地上一點都動不了,意識卻是清醒的,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


    風小雅盯著秋薑,又問了一句:“為什麽?”


    “我帶著你父的人頭和四國譜回去,可以抵消折損三寶的過失。而如意七寶少了三個,需要提拔新人繼任,就可以安排我的人。然後我就會成為新一任的如意夫人。”


    “你就這麽自信,如意夫人一定會傳位於你?”


    “若有別的人選,她想一個,我殺一個。殺的她,隻能傳給我。”暗淡的燭光裏,秋薑的臉忽明忽暗,配以她沒有表情的表情,像破敗廟宇中老朽的邪神雕像。


    風小雅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秋薑頓覺那隻手不能動了。他又捏了捏她的肩膀,那條胳膊都不能動了——整個過程,跟昨夜他對她做過的一模一樣。


    她頓時意識到了什麽,露出了慌亂之色:“你要做什麽?!”


    風小雅沒有回答,揮動衣袖拂中她的腿,秋薑頓時連腿也不能動了。


    化蛹術!


    他竟還要對她用化蛹術?他想做什麽?二十四個時辰後,他會救她,還是就此放任她沉睡著死去?


    秋薑開始掙紮,氣得眼睛都紅了,形容鬼魅:“放開我!風小雅!你有種馬上就殺了我,我不要睡!不要睡!不要……”濃濃的困乏感席卷而來,她的瞳孔開始渙散。


    風小雅的手指最後停在了她的心髒處,凝視著她的眼睛,再次問道:“我父……真是你殺的?”


    秋薑的意識變得很模糊,卻依舊笑了一下:“無心無心……我,是無心之人啊……”


    風小雅的手指落下去,她的呼吸停止了。


    “阿修羅道中,有一棵如意果樹,三十三天的有情可以享用,阿修羅們卻不能。於是,他們想方設法弄死了如意樹。”


    “但隻要天界眾生灑下一種甘露,如意樹就會複活。”


    “苦樂舍合計十八種,好惡平合計三十六種,再加過去、現在和未來三世,一共就是一百零八種煩惱……但你隻做了六道菜,沒有過去、現在和未來。”


    “三世我也做了。而你……會懂的。”


    一滴眼淚滑出風小雅的眼睛,滴在了秋薑的臉上。


    與此同時,百丈遠外的堂屋裏,薑花一朵一朵地綻放了。


    華貞四年正月初一淩晨,玉京的夜被大雪覆蓋,寒冬酷冷,春天未來,山河表裏,萬物沉寂。


    那一把翻天覆地的火,終究是沒能燒起來。


    第三卷 今生·蛇煉


    第十五章 夢醒


    突然一陣狂風刮來,窗戶狠狠一撞,插在上麵的劍終於承受不住力道掉了下來。


    搖搖欲墜的記憶,在這一瞬,全麵崩塌。


    秋薑終於什麽都想了起來。


    她朝前走了幾步,將劍慢慢拾起,明晃晃的劍刃映著她的臉,是她,又不是她。


    她的手開始發抖,體內似還殘存著昔日的感受,肺腑破碎四肢虛軟,各種意識拚命碰撞,刺激得她再也壓抑不住,嘶聲尖叫,直入雲霄。


    叫聲震得船艙內的小物件們跳了起來,頤非和雲笛頓時戒備後退。


    秋薑噗地噴出了一大口血,然後直挺挺地向後倒下,正好倒在頤非腳邊。


    雲笛驚魂未定道:“她想起了什麽?怎麽反應這麽激烈?”


    頤非盯著慘白如紙的秋薑,以及地上那一大灘帶著黑色血塊的淤血,目光閃動,低聲道:“像是揭開了某種封印,放出了什麽怪物呢……”


    然後,他走過去,將這隻虛弱的怪物抱了起來,帶她回房。


    秋薑整整昏迷了兩天,第三天早晨才醒過來。


    在此期間頤非去看過,見她在夢中戰栗,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滑落,將頭發和枕頭都打濕了。


    “秋薑?”他試探地叫了一聲。秋薑並無異動,對這個稱呼沒有反應。


    他又叫:“七兒?”還是沒有。


    於是他便把風小雅、薛采、如意夫人、頤殊、風樂天等能想到的名字都叫了一遍,秋薑隻是哭。


    最終,頤非放棄了,搖頭歎了口氣:“不愧是瑪瑙,這樣了都不會泄底……但若不是為了風樂天和風小雅,又是為了什麽呢?”


    他知道秋薑在崩潰。


    ——因為他也經曆過。


    雲笛在一旁有些擔憂地問道:“要請大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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