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院大比與招生息息相關,現在卻染上桃色,西山書院院長氣怒不已。


    薑煜那晚在寧府用飯,回家的時候天色已暗。


    第二日在前廳用早膳,見謝夫人一手扶著雲鬢,緩步走進來。她的雙眼發紅,是宿醉之後的不適。


    薑煜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聲音卻和緩如初,“母親,早。”


    謝夫人在桌前坐下,在丫鬟為她擺筷擦手的空擋看了眼薑煜。這個兒子眼睛很像她,當年她憑著這雙瀲灩多情的桃花眼,引得多少人為她傾心。可薑煜這雙眼卻更為淩厲冰冷,像他父親,做不出柔軟伏低之態。


    “聽說你昨天回來得很晚?”


    “嗯。”


    謝夫人一邊眉頭挑起。這麽說,薑煜開竅了?她微微扯了下嘴角,溫聲叮囑道,“隨你開心。別往家裏帶就好,於名譽有礙。”


    什麽?


    “不過那些風月女子還是少碰,娘給你準備幾個身世清白的……”


    薑煜終於聽明白了,眉心狠狠蹙起,“昨晚是去寧家了。”


    “這樣啊。”謝夫人沒再說什麽。薑煜卻覺得有些吃不下了。


    去了書院才曉得昨晚鬧出的醜事,隻是沒想到謝夫人會往他身上想。他的母親是有多不了解他?


    薑煜心中頓生出荒謬感。


    寧澈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哈昨天去青樓的就是那幾個最煩人的,活該被罵哈哈哈哈……你說去就去,還為了頭牌叫出天價,書院都規定了不許去,這膽子真大……”


    他笑夠了,在薑煜身邊坐下,“退學是不能了,但清淨幾天也是好的。哎阿煜你怎麽不笑,多解氣啊,那幾個又蠢又壞的!”


    薑煜扯了扯嘴角,“嗯,好笑得很,我母親還以為昨晚去的是我。”


    寧澈噗嗤一聲,“對不住哈哈哈哈,這更好笑了,怎麽會哈哈哈哈……”


    薑煜擰了眉頭,瞥他一眼,“大概因為我與你交好,母親才這麽想吧。”


    寧澈噎住,笑容漸漸僵硬,“這不能啊,我行得端坐得正。再說要去也不會挑上學的時候去啊,這不是自找麻煩嘛。”說到這裏他神神秘秘地湊近薑煜,“我跟你說,那個醉香樓的頭牌我見過,美則美矣,也沒有那麽叫人著迷,韓靖那幾個,是沒見過世麵吧。為了她爭得麵紅耳赤的,吃相真是難看。”


    “哦?”薑煜被他這見過世麵的驕矜樣子逗笑,“那你說說,她什麽樣的?”


    “這個……見過一回哪裏記得住。既然記不住,就說明沒有那麽好看嘛。”


    薑煜也不拆穿他,“休沐日去的?”


    “是啊。”


    “下回跟寧妹妹好好說道說道,把你看緊點,休沐日就老老實實陪她遊戲吧。”


    寧澈瞪大了眼,“哪能這樣?哎我說,你可別跟小孩兒亂說啊,她鐵定告狀。再說我頭一回去青樓還是我爹帶進去的呢,他說了,這種地方要是藏著掖著不讓我去,反倒整日想著去。嗯我娘也是知道的,也沒有揍我,隻是叫我為以後的妻子想想,三思而後行。”


    薑煜就聽他絮絮叨叨。寧澈講著講著臉漸漸有些紅了,他聲音低下來,“你說我們現在也才十六,這就想到妻子,是不是太早了?”


    “十七八就娶妻的比比皆是,我們周圍就有不少人已有了婚約。比如,那韓靖就和康寧伯府的小姐訂了親。”薑煜淡淡道。


    寧澈想了想,臉色緩過來,“對了,人家伯府的姑娘有沒有鬧著要退親?”


    “怎麽會鬧起來。”薑煜彎了彎唇,“難以理解嗎?”


    寧澈撐著下巴,目光飄遠,“沒有感情的婚事啊,這樣過一輩子嗎?還好我爹娘不是這樣,不然我都不知道是站在爹那一邊,還是娘那一邊兒了。”


    薑煜沒有接話,纖長的眼睫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涼意。


    寧澈這個人,單純善良,熱情真誠,又有些幼稚,有時候不那麽善解人意,無意中可能傷害到別人。可既然被他的單純吸引,就不應當責備他的單純。


    ……


    寧姒其實不想去上學。


    她也曾在族學中認識了小姐妹,她們誇她衣裳好看,問他哥哥來不來接送她,轉頭又在背地裏笑她怎麽去了一趟外地胖成這樣。


    原本那些羨慕嫉妒的人好像一時間心理平衡了。


    ……


    好吧,上學。小孩子在大事上是不可以忤逆大人的。


    ……


    明嵐書院雖是才修葺完成,卻十足的大氣寬敞,裏頭亭台樓閣,樣樣俱全,謝夫人錢財多、人脈足,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迅速籌辦好了這間書院,雖說教書的夫子隻有五人,可學生也才二十個,資源可謂充裕。


    這二十人裏頭,隻有貴女班的十人要交束脩,一年百兩白銀。對這些貴女來說,實在不算多。因而看得出來謝夫人辦書院並非意在盈利。


    有人說謝夫人是為了讓寒門女子有書可讀,這是大義之舉。


    要薑煜來說,謝夫人是為了名。


    明嵐,明嵐。謝夫人拜在顧西樓門下時,顧老夫子便給她賜了這個字。


    她也確實有了些許成效,加上前些年累積起來的才名,現在京城人人稱她一聲“謝夫人”而非“薑夫人”,顯然並未將她看作依附薑大將軍而活的菟絲子,而是有立身之能的謝家嫡女。


    但絕不能說她功利虛榮。她真的在用心辦學,也愛做這個。書院的條件、請來的夫子、還有藏書,都是頂頂好的,就算那些貴女來評價,也說不出什麽不好來。


    所以貴女班的十個名額也是很搶手的,甚至還有郡主前來,不去皇家而入明嵐,一時間明嵐書院的名聲水漲船高。


    嘉明郡主是長公主的愛女,今年十三歲。她生得明媚,又早有才名,是很傲的性子,確實也有傲氣的本事。別人不明白她這個高高在上的郡主為什麽入學明嵐,謝林晚卻是知道一二的。


    謝林晚曾見過嘉明郡主追在薑煜表哥身後的樣子。那樣驕傲的女孩露出小女兒嬌態,可真讓人印象深刻。而且嘉明郡主對謝林晚又有點兒敵意,她曾試圖藏起來,但是沒成功,後來幹脆破罐破摔。


    自古表哥表妹總有點什麽嗎?謝林晚覺得嘉明自以為是。


    謝林晚心道,自己才十一歲,怎麽會是郡主的阻礙。可轉念一想,郡主也還未及笄,就知道慕少艾。而她,也不是一竅不通的年紀。大人們都以為她們不懂,是大人錯了。


    真正不懂的……或許是寧姒那樣的女孩子?她的成長環境簡單富足,家裏連個姨娘庶子都沒有,也不用為生計擔心。她注定是單純的。


    謝林晚還不知道寧姒羨慕她,羨慕到有點討厭的地步。


    反過來,謝林晚也羨慕寧姒,羨慕她有個一母同胞的兄長。她除了表兄堂兄,便是庶妹庶弟,因為娘生她時傷了身子,而爹還有一堆姨娘通房紅顏知己。


    別人都說華氏治家有術,她卻覺得烏煙瘴氣,大人在爭寵,小孩也在爭寵,手段頻出。對於這些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她很厭惡,但是不能被看出來。


    啊,明明很討厭,就是這麽些小東西,讓娘親哭的嗎?但是她還要笑著說,弟弟妹妹生得好可愛啊。


    ☆、晚晚姐姐


    寧姒是寧澈送來的,他給她找好了座位,把筆墨紙硯一一拿出來放在桌上。因為書院的規矩是不能帶丫鬟書童,隻能親曆親為,寧澈就教她,什麽東西怎麽放,磨墨怎麽磨,生怕她自己弄的時候手忙腳亂。


    謝林晚在一旁看著,實在有些羨慕。


    她已經不太需要被照顧,但有個哥哥為你忙前忙後,是多令人滿足的事啊。


    這樣想著,就見寧澈衝她笑了笑,“晚晚姑娘坐我妹妹旁邊吧,好不好?”


    這個挺拔的少年笑容明朗眼神幹淨,像一汪清可見底的淺潭,看得出是沒多少心思的磊落之人。謝林晚說不出為什麽,很容易被這樣的人吸引,大概是因為家宅陰私已經讓她煩不勝煩,所以更喜歡簡單一點的人罷。


    她點頭,笑得靦腆,“也好。”


    寧澈就幫她把書袋拎過來,放在寧姒左手邊,書袋有些重,寧澈還微微詫異了下。


    看著兩個小姑娘並排坐,寧澈覺得好乖,嘟嘟和晚晚都是很可愛的女孩子呢。


    寧姒聞到了謝林晚身上淡淡的香氣,有些別扭的擰了擰身子,到底沒有說什麽,見寧澈要走,開口問他,“哥哥,下學你來接我?”


    “不能自己回去?都是坐馬車。”寧澈見寧姒癟了嘴,忙開口,“算了算了,今天是頭一天,哥哥接你回家。以後可要自己回去。”


    寧姒瞬間眉開眼笑,這變臉的本事叫人歎服。


    寧澈捕捉到謝林晚投來的目光,憧憬似的,於是問她,“晚晚姑娘怎麽回?”


    謝林晚垂眼道,“家中奴仆來接。畢竟我是長女,而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口中說著必須獨自回家的理由,卻叫寧澈聯想到剛才那個可憐的眼神,於是心軟了下,邀請她下學後一道回家。


    “正好順路。”寧澈說。


    確實也順路。但是實則沒有必要。謝家的仆人又豈會將小主人弄丟。


    寧姒偏過頭,心裏又堵上了。


    哥哥怎麽想的呢?謝林晚這樣的妹妹真的比她要好嗎?


    她要是這時候出聲反對,哥哥是不是很沒臉?謝林晚又會不會看穿她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卑微又酸澀的小心思?


    算了吧,她也會很沒有麵子的。


    然後就聽見謝林晚柔柔地“嗯”了聲,向寧澈道謝,然後握了握她的手,“姒兒,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呢。”


    她笑得多和善啊,而寧澈好像很樂意見到她們友好的模樣。


    寧澈走後,謝林晚仍舊溫和地與寧姒說話,問她平時玩些什麽,看了什麽書。


    人都走了,她為什麽還要裝下去?寧姒不解又鬱悶地想著。


    或許不是裝的?謝林晚真的想和她交朋友?


    她問什麽,寧姒就答什麽,笑得甜絲絲的,軟糯地叫謝林晚“晚晚姐姐”。她心想,就當是遊戲吧,看你什麽時候會在背後說我壞話,什麽時候會露出狐狸尾巴。當然,要是真的對她好,寧姒也不會吝嗇自己的好意。


    寧姒可是個教養很好的孩子。


    “晚晚姐姐,你可認識其他人?”寧姒發現偶爾有姑娘望過來,有些麵熟的,有的好像又沒見過。


    謝林晚便說給寧姒聽,“坐在第一排中間那個,就是嘉明郡主沈明芳,已經十二歲了,嗯姒兒應當見過。還有,那個靠窗往我們這邊看的姑娘,叫蘭央,是蘭尚書的孫女,在家中行三……”


    寧姒邊聽邊點頭,心道不管謝林晚是不是真心的,起碼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東西。卻沒有發現,謝林晚介紹了這些貴女的年齡、家世、排行,卻不曾點評她們的外貌、性情、才學。


    謝林晚說得有些口幹,伸手在書袋裏摸瓷杯,卻摸到另一樣東西,索性這物件掏出來。


    是個兔子模樣的草編……啊,謝林晚心裏有些懊惱,她險些忘了這個小禮物。不過現在也不算晚。


    謝林晚握住寧姒的手,將小兔子放在她手心,笑得柔和可親,“對了,我記著你是要做我同窗的,所以給你準備了一個小禮物。姒兒,你是屬兔的,所以給你編了個小兔子。不算好看,你可不要嫌棄。”


    這小兔子編得也不算精巧,看得出來不是街邊上買的。兩隻眼睛的地方是嵌著白色的小花,看起來呆呆的,可愛得緊。


    寧姒愣愣地拿著這隻兔子折紙,眼睛都睜大了。所以是她小心眼嗎,謝林晚是真心與她交好,她卻處處提防,怕她搶了自己哥哥。寧姒覺得羞慚,臉都燒起來了。


    “姒兒喜歡嗎?”謝林晚摸了摸她的頭,“喜歡的話,晚晚姐姐還可以給你折其他模樣的。”


    寧姒突然不討厭她了。


    眼前這個文靜雅致的小姐姐,並沒有當著哥哥的麵送她小禮物。如果她要搶哥哥的話,不應該這樣不是嗎?


    “晚晚姐姐,謝謝你。”寧姒笑得眉眼彎彎,“我很喜歡。”


    仔細想想,謝林晚並沒有對她做過什麽壞事,也沒有說過半句壞話。寧姒心道,她該對謝林晚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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