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姒覺得阿煜哥哥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伸出指頭往書皮上一指,“還有這種兩個書皮的書麽?阿煜哥哥,我頭一回見這樣的書呢!”


    薑煜匆匆掃了眼書皮,蹲下身來對寧姒道,“兩個書皮的都是假書,是招搖撞騙的勾當,你……咳咳,以後不許看這樣的書,知道嗎?”


    寧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湊過去,在薑煜耳邊輕聲道,“這麽說,這家書鋪在行騙?阿煜哥哥,我們悄悄地出去,然後去衙門告他們唄。”


    薑煜摸了把小丫頭的後腦勺,跟著輕聲道,“但是現在太晚了,去衙門要很長時間呢……而且這間書鋪也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寧妹妹原諒他們這一次好不好?”


    寧姒又是點頭,很大方地說,“好吧,不告了。”


    薑煜失笑,牽著小丫頭去結賬。


    走出鋪子,寧姒搖了搖薑煜的手,望著他道,“阿煜哥哥我餓了。”


    薑煜便帶她去了旁邊一家茶點樓,叫了雅座,看小丫頭吃得嘴角都沾上了糕點,卻將眼兒笑成了月牙,十分滿足的模樣。薑煜給她擦了去。他本是不餓的,看小丫頭吃得格外香,他竟也有了胃口。


    吃飽喝足之後,便帶著寧姒下樓去。


    寧姒在樓梯上蹦躂,被薑煜拉住,“別跳著走,容易摔。”


    “對不起阿煜哥哥,我就是太開心了,好久沒出來玩。”寧姒嘻嘻笑著,牽著薑煜的手搖啊搖,撒嬌撒得人心都化了,還有什麽好怪她的?


    剛下到一樓,兩名女子從底下上來,手裏還各自拿著一串冰糖葫蘆,說說笑笑地也不看路。


    寧姒歡快地走在薑煜前頭一步,眼看兩人就要撞到寧姒身上,薑煜將寧姒往懷裏一拉,再一轉身。兩女子中的其中一個便撞了上去,糖葫蘆也沾到了薑煜衣衫上。


    雪白衣衫上紅色的糖漬十分顯眼。


    “對不住對不住!是我不小心。”撞到人的女子大約十五六歲,連連道著歉,另一個卻撇著嘴道,“不長眼啊,沒見我們過來麽。”


    待薑煜轉過身來,兩個女子陡然沒了聲,呆愣著看人,然後雙頰漸漸染上緋紅。


    “借過。”薑煜不欲與人計較,這就要走,撞到人的女子卻伸手拉住了薑煜的袖角。


    薑煜停步看她。


    那女子咽了咽口水,開口道,“這位公子,我是兵部侍郎魏尋之女,不知公子家住哪裏,明日一定登門道歉。髒汙了你的衣裳,是我的過錯,加之家妹口不擇言,理應道歉的。”


    寧姒從薑煜身後冒出腦袋來,看見眼前的女子羞紅著臉卻強作鎮定的模樣,再看薑煜,慣常笑著的臉已經沒了笑意,眼神也有些涼。


    寧姒伸出另一隻手,將那姑娘扯著的袖角解放出來,奶聲奶氣地喊道,“爹爹!”


    在場眾人都被她這一聲炸懵了。


    寧姒抱住薑煜腰身,下巴抵著他仰頭道,“爹爹別耽擱了,快走嘛!”


    “這……”那魏姑娘臉色發白,似是不敢相信這樣風姿出眾的少年竟當了爹。


    寧姒拉著薑煜就走,“我們還有很多東西沒買呢,張姨娘要的胭脂,李姨娘要的假髻,魏姨娘還要吃臭豆腐呢!”寧姒絮絮叨叨著,“好巧哦,府裏已經有了一個魏姨娘了,爹爹你說過的啊,一個姓的姨娘隻收一個,如今才收到《百家姓》的‘金魏陶薑’,可千萬別重複……”


    薑煜就這樣被寧姒拉出了書鋪外,而身後那倆姑娘什麽表情就無從得知了。


    作者(磨刀霍霍):你萌不收我的文文,我就給男主收百家姓的姨娘!叉腰!


    ☆、關於前程


    薑煜將小丫頭抱上馬,好笑道,“叫我爹?阿煜哥哥看著這般顯老麽?”


    寧姒眼神真摯地看他,“那不是,權宜之計麽。人都說我爹爹跟哥哥站在一塊兒像兄弟,所以是我爹爹顯年輕。再說,阿煜哥哥也不吃虧嘛,平白把你叫高了一個輩分。”


    她用“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眼神掃了薑煜一眼,叫薑煜哭笑不得。


    掐了下寧姒的鼻尖,薑煜沒好氣地問,“這些話都誰教你的?這個姨娘那個姨娘的,明明你家的後院幹淨得很。”


    寧姒驕傲地挺胸,“我爹爹!他說這樣可以幫他趕走狂蜂浪蝶!可管用了!”


    薑煜又是好笑,“小小年紀,還知道狂蜂浪蝶。”


    寧姒不服氣地轉頭,“什麽小小年紀,我不小了!阿煜哥哥我告訴你,該懂的我都懂,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你是大孩子,你什麽都懂。”薑煜又想起寧姒翻看那本圖畫冊時的懵懂新奇的眼神,原本該覺得尷尬的,現在想來十分好笑。


    寧姒在馬背上吹著風,想起什麽便問,“阿煜哥哥,你不喜歡剛剛那樣的大姐姐吧?”


    薑煜喉嚨裏一聲悶笑,“嗯,妹妹呢?”


    寧姒也道,“不喜歡,我喊你‘爹爹’之前,她們一眼都沒有看我,明明就差點撞到我了,差點以為那糖葫蘆的簽子要戳到我身上,還好阿煜哥哥保護了我!”


    她轉過頭來看薑煜,見他頭離得近,五官標致,眉眼帶笑。寧姒腦袋一發熱,就湊上去親他臉頰,“阿煜哥哥謝謝你!今天真開心。”


    薑煜拉住韁繩的手一緊,險些勒馬。


    他是沒有親妹妹的,也不曾與小孩子這般親近過,這陡然被親了臉頰,叫他覺得新奇,心裏暖洋洋,滿腦子想著如果寧姒是他妹妹就好了。


    這樣軟乎乎會撒嬌,笑起來甜甜的妹妹。


    安全地把寧姒送到家之後,薑煜並沒有留在寧府。


    謝夫人好不容易告別了明嵐書院的籌備階段,稍微閑了些,且她給自己排的課不算多,總算能在將軍府多待一段時間,除非哪位老友又將她喊出去。


    “阿煜,你年底就結業了吧。”謝夫人邊淨手邊問。


    薑煜答道,“是的,母親。”


    “結業之後到娘的書院幫忙吧。明年你也才十七,不急著入仕。且書院裏的夫子都是現成的人脈,都有本事資曆,娘千邀萬請過來的。”


    薑煜蹙眉,“年底結業之後,我想去父親那裏。”


    謝夫人驀地看向他,“你要去戰場?你怎麽想的,難不成要棄文從武打仗去?學你父親當個武夫?”


    “學父親怎麽了?父親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馳騁沙場二十餘年,在母親這裏竟隻有兩個字——‘武夫’?”薑煜挑起唇角嘲道。


    他本是覺得結業之後稍有餘閑,想去看看父親,並不是要參軍的意思。算起來,他上一次和父親吃飯是三年前,父親總是匆匆地用飯,沒扒幾口就出門。詢問他學業的時候也總在做著事,理著邊塞的信件,頭也不抬地聽他回答。而被父親舉高擁抱,教他用弓/弩射飛鳥的日子早已在歲月中模糊不清。


    他隻是,有些想念父親罷了。


    屋裏的下人俱埋頭屏息。


    謝夫人被薑煜嘲諷的態度激怒,“我從小便教你琴棋書畫,就是不希望你走薑淮的老路。你年紀輕輕的,要是去戰場,你敢舉起刀殺人?那和砍菜切瓜不是一回事!不是你死就是人亡,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是想回來考科舉也不成了!”


    謝夫人深吸一口氣,“薑煜,你該知道,母親是為了你好。不然,你去問問寧家小郎,他家允他上戰場嗎?寧澈騎射功夫那樣出眾,要是家中準許他上陣殺敵,現在早已不在京都!玉門才是他大施拳腳之地!”


    薑煜沉聲道,“母親,我隻是去看看父親罷了。我……去一兩個月就回來,順便給父親帶些冬衣護膝,還有京城的吃食過去。”


    謝夫人這才緩了臉色,殷殷叮囑道,“也好。如果你不願來書院幫忙,就直接去考進士,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你就走文官的路子,到時候再去六部磨練磨練。朝中那麽多世家子弟,位高權重如寧逸風,那也是科舉上來的……”


    說到這裏,謝夫人坐下來,揮退了閑雜人等,“阿煜,你該發現了,今上早已有意削弱世家貴族,重科舉輕恩蔭。不然京城這幾家書院為何這般紅火?我的明嵐書院為何這般輕易地獲得批準?隻要有提攜寒門之能,聖上便看重。現在這些世家仍舊花團錦簇,但危機早已掩埋在繁榮之下。朝中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總有一日會被瓦解殆盡,今上沒做完的,太子會繼續做下去,一代又一代,最終會實現他們的野望。”


    “我是謝家女,本應維護家族的榮光,但就是因為看得太透徹,才明白這是大勢所趨,並非一兩分人力所能阻。我能做的,唯有為你考慮好。阿煜,娘從小對你嚴苛,要你熟讀四書五經,精通琴棋書畫,如今又結交了不少文士學者,今後你要能科舉入仕,不說暢通無阻,也可左右逢源。雖然可以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可從文也能治國安/邦。你現在想想,會不會比你從軍要好?”


    薑煜沉默著點頭,終於發現,母親不是不關心她,隻是用了另一種方式,一種如同父愛的方式。


    這些話他不是不懂,他平日裏最愛琢磨這些,但從母親口裏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謝夫人也不再說話,無聲歎了一口氣,暖黃的燭光為她勾勒出一層沉默的剪影。


    ……


    年底結業,明年二月春闈。


    許多年輕的舉子都決意下場試水。


    西山書院的許多學生已經二十好許的年紀,就等這回春闈登科,好入朝為官。薑煜和寧澈算是年紀輕的,本不必著急,隻是家裏催得緊,不許他們停下來。


    同樣的對話也在寧家上演。


    宵夜後,夜色中的燭光溫暖靜謐。寧澈去打了一套拳,用雪白的巾子抹了汗,看見寧姒從前廳蹦躂著出來,本想去逗弄一番,卻被寧大學士喚住了腳。


    然後父子倆在書房進行了一次關乎前程的長談。


    寧逸風知道自家兒子心思不在四書五經上,也不打算勉強他,所以預備給他走京城近衛的路子。金吾衛是個肥差,體麵,依寧澈的資質和背景,很快就可以坐上小隊首領的位置,日後隻管京畿城防,不用打打殺殺,且又在父母身邊,不必兒行千裏母擔憂。可寧澈從沒有對此表現出什麽興趣來,每次提及都是嗯嗯哦哦的敷衍。


    寧逸風向來是個開明的父親,甚至會帶寧澈去青樓賭坊見識世麵,免得他好奇心起被別人帶歪了路。可在寧澈的前程上卻沒有多少商量餘地。寧澈知道這點,所以不與他分說。


    寧澈打算先斬後奏。


    誰都瞞著,包括寧姒。


    她是個告狀精。


    ……


    寧姒去上了謝夫人的課。


    謝夫人給她們上琴藝課和《詩經》,有時會把《詩經》裏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樣纏綿的句子融進琴曲裏,琴音優雅多情,令小姑娘們著迷不已。


    寧姒隻覺得好聽,嘉明郡主卻捧著小臉兒想了許多,臉上泛著紅暈。


    還有一個小姑娘蘭央,聽著謝夫人的琴曲很開心,跟前頭的姑娘說這樣就方便她背誦《詩經》了。結果前頭的姑娘鄙夷她連《詩經》都背不下來,撇著小嘴轉過去。


    寧姒覺得沒必要因為會背《詩經》而看不起誰,她倒認真看了蘭央一眼。蘭央九歲,是這裏最小的孩子,因而瞧著懵懵懂懂的,說話帶點傻勁,大眼黑白分明的,純摯又幹淨的模樣。


    於是寧姒附和了蘭央,還說可惜了史學課不能這樣學,難背得很。


    蘭央連連點頭,兩個年紀最小的姑娘因此說上了話。又因為這兩人上課最常出狀況,今天這個打瞌睡,明天那個把墨碰翻了。總之是一對“難姐難妹”,幾天下來很快建立了友誼。


    蘭央府上的廚子最善糕點,於是小姑娘每天上學都給寧姒帶兩塊糕,一塊甜口的,一塊鹹口的。


    寧姒和蘭央越走越近,謝林晚倒不生氣。她也挺喜歡蘭央小姑娘的,因為蘭央單純沒心眼,謝林晚就當自己多了個要照顧的妹妹。寧姒蘭央兩人每次有什麽搞不懂的,謝林晚還會給兩人開小灶。


    嘉明郡主笑她帶了兩個拖油瓶,謝林晚也不在意。


    在詩社與她針鋒相對也就算了,在學堂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考試見真章吧。


    對了,在嘉明郡主那裏,她的頭號情敵還是謝林晚,開學那天把她氣黑了臉的寧姒根本不在她的情敵名單裏。因為寧姒才十歲,還胖。


    另外,夫子提問“君子慎獨”的出處以及含義,寧姒被叫起來時慌慌張張的,然後答道,“君子,嗯……君子不能獨來獨往,要交朋友!”


    全班笑噴。


    唯有蘭央,不明就裏地呆愣四望,然後默默想,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有什麽好笑的?


    經此一遭,嘉明覺得寧姒徹底沒有威脅了。


    ☆、薑煜代課


    天氣漸涼。小姑娘們身著墨藍色胡服,頭戴小氈帽,在秋風中或抱臂而立,或左顧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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