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薑煜歎道,“先前從土匪手中救下女子,已經讓一名隨從被砍傷了胳膊,救人是要付出代價的。陌生人的命是命,隨從的命也是命。”


    “好吧。”


    寧姒很幹脆地不管了。隔壁的動靜漸漸停了,寧姒睡意來襲,很快便眯上眼。


    窗外淅淅瀝瀝,薑煜看著寧姒安靜的睡顏,伸手將落在她唇上的碎發撥開。


    夜色濃重。


    走廊上幾聲窸窣聲響,若非長年習武耳聰目明,根本聽不到。


    有人用指尖戳破了窗戶紙,一根細長的竹管伸進來。


    是了,他們沒用客棧的飯食,於是掌櫃等人又想出這樣下三濫的法子。


    薑煜想,這時要是用力將竹管拍回去,細長的管身一定會紮破作祟者的喉嚨,但這樣就無法善了,一場惡鬥不可避免。姒兒妹妹還在睡覺呢,可不能吵醒了。


    於是堵住竹管的眼兒,在窗戶紙的破洞中轉了一圈,那頭的人急忙鬆了嘴。薑煜驟然發難,伸手紮破窗戶紙擒住那人的脖子,狠狠壓在窗欞上。


    店小二透過殘破的窗戶紙,看見屋裏的少年正目光森然地盯著他,雨夜的黑暗籠罩,少年壓低了聲音警告他,“你們在我這裏討不了好,別自找麻煩。”


    一個個字眼帶著徹骨的冷,哪裏能想到這人進客棧時竟是滿身風雅的少年郎?


    店小二艱難地點頭,正要告饒,少年卻道,“別吵,滾。”


    ……


    寧姒一覺醒來,外頭天光乍泄,想來是放晴了。


    薑煜和衣躺在離她很遠的床邊,幾乎快要掉下去,睡姿像是半躺著,頭微微側著靠在牆上。


    他闔著眼,側臉立體輪廓分明,長睫乖巧地覆在眼瞼下,細密纖長又根根分明,寧姒突然有些手癢。


    她伸出手指緩緩靠近薑煜的臉,輕輕刷了刷他的睫毛,見薑煜沒醒,又大著膽子接著撥弄。


    “好玩嗎。”薑煜沒睜眼。


    寧姒點點頭,然後驚了下,“阿煜哥哥你醒了!”


    薑煜掀起眼瞼,微微偏頭看向寧姒,眼裏含著笑意,“再不醒你就要扯下幾根了。”


    寧姒幹笑,“怎麽會……”


    薑煜站起身,給寧姒取來外衣,拎在手上,“自己會穿衣服嗎?”


    寧姒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我怎麽可能連衣服都不會穿,阿煜哥哥你真的拿我當小孩子。”


    薑煜沒將這話放在心上,笑了下也就把衣服遞過去。


    寧姒抿抿唇,心裏有些不快,悄悄忍下去,“我隻是不會自己梳頭發而已。”


    於是薑煜等寧姒穿好了外衣淨了麵,便幫她梳順了頭發,女孩柔軟的發穿梭在指尖,薑煜嘴角泛著淺淺笑意,最後擰了兩個小團子。不得不說小孩子的發型當真簡易,若是大些,各種發髻發簪,可叫人頭疼。


    等兩人收拾妥當了,寧姒在衣冠鏡前照了照,突然看見鏡子裏映出背後的窗戶,不知怎的竟破了一個大洞,破口參差不齊。於是開口問,“阿煜哥哥,這窗怎麽了?”


    薑煜看了窗戶一眼,微微笑著說,“昨晚進了隻貓兒,被我趕跑了。”


    兩人又上路。離開前寧姒回頭望了眼客棧牌匾,隻覺得斑駁老舊,並不知昨夜曾離危險一牆之隔。


    ……


    天氣漸暖,兩人抵京時在京郊的矮坡上看到了一片梨花林,遠觀雪白一片、層層疊疊,隱約有遊人三兩。


    薑煜叫停了車,牽著寧姒緩步走向梨花林。


    寧姒嘻嘻笑著,“要是爹爹娘親知道我們到了城門口還要拖一會兒再進去,肯定更生氣了。”


    “不會知道的。”薑煜偏過頭來,被花朵壓低的枝丫就在他腦後,粉白可愛,顯得少年清雅柔和地像是畫裏走出來似的。薑煜衝她眨眨眼,“進了這座城,你我或許十天半月見不著麵,難道就不想和阿煜哥哥多玩一會兒?”


    寧姒覺得自己會喜愛薑煜不是沒有道理的。或許因她年幼,薑煜便這般毫無顧忌地與她親昵逗耍,許多話和同齡女子說會顯得不適宜,但對她說便沒有什麽。


    “那好吧,正好帶一支回家送給娘親。”寧姒看著薑煜,眼裏藏著光。


    於是兩人沿著小路閑走,寧姒腿短,薑煜便走得慢,十足地耐心。迎麵而來的旅人都以為兩人是兄妹,因為長相惹眼便多瞧了幾下。


    薑煜擷了兩朵梨花,嵌在寧姒的團子裏,小姑娘看起來越發軟糯,薑煜看得手癢,親昵地掐了掐寧姒的臉頰。


    “咳咳——”


    這咳聲聽起來有些怪異,薑煜分了個眼神過去,便見寧大學士牽著寧夫人站在不遠處的梨樹下,寧夫人的鬢邊還別著一朵梨花,顯然這二位也是趁著休沐日出來遊玩的。


    事情就是這麽巧,不久前信誓旦旦說寧大學士不會知道他們拖時間不入城的薑煜覺得臉有些疼,加之剛才捏小姑娘臉被瞧了個正著,便越發臉熱。還好薑煜心理承受能力強,很快調整了神情,微笑著上前行禮,“大學士午好。”


    寧姒也呆了,睜著大眼不知所措,但看見常氏眼眶微紅的模樣,便想起自己這幾月來對爹娘的思念之情,於是立馬提著裙擺小跑,“娘親——”話音剛落便撲進了常氏的懷抱。


    常氏蹲下身子,緊緊抱著寧姒,蹭著寧姒軟嫩的臉頰,“好嘟嘟,你可算回來了!”


    而寧大學士則笑看了母女二人一眼,便與薑煜道,“這一路上多有麻煩了,多謝薑小郎君將寧姒平安帶回。”


    薑煜愧不敢當,“當初配合他們兄妹出走,晚輩有錯,自然要負責姒兒妹妹的安全。”


    寧大學士聽見這話便笑,“是我兩個孩子的主意,怎能怪你。隻是嘟嘟這孩子調皮,沒想到你倒是真心疼愛她。”


    捏了小姑娘臉頰還被人家長看見,薑煜本有些尷尬,但聽寧大學士言下之意未有責怪,一顆心便放下去,“姒兒妹妹可愛率真,如今她哥哥遠在沙州城,我便代他照看,失禮之處還望大學士海涵。”


    說到這個寧大學士便有些沉默,但不至於擺臉色看,若他鐵了心不同意寧澈從軍,就是揪也會把他揪回來。現在這樣不表態,其實也是默許的意思了。


    薑煜一看便知,心裏為寧澈鬆了一口氣。


    寧姒跟娘親膩歪了一陣,又去抱爹爹,寧大學士假作不理,扳著臉道,“是誰當初離家那般幹脆?可曾想過爹娘會擔心?”


    就知道沒那麽容易放過。寧姒暗歎一口氣,軟著聲音撒嬌,“爹爹,嘟嘟以後再也不這樣啦,天天陪在爹娘身邊!嘟嘟才離開一天,就開始想念爹娘了,在沙州城也是,每天都好想爹娘,恨不得馬上回家見你們……”


    寧大學士麵色緩下來,卻仍是不鬆口,“那是誰還在這兒遊賞梨花?”


    寧姒心道,就是不賞梨花,回家了你們也不在啊。但話不能這麽說,爹爹肯定會生氣的。


    她悄悄給薑煜遞了個苦惱的小眼神。


    薑煜瞧著小姑娘撒嬌賣乖正起勁,努力憋著笑,收到眼神後良心未泯地為她解釋,“大學士,姒兒妹妹說想要摘幾朵帶回家送給寧夫人呢,隻是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


    常氏笑意濃濃,伸手輕輕扯了扯寧大學士衣袖,又摸了摸寧姒小腦袋,“我們家嘟嘟有心了!”


    寧大學士輕哼一聲,抬腳就要往前走,寧姒連忙跟上去,像個小尾巴似的,嘴裏叭叭的不停歇,“爹爹消氣了沒?嘟嘟真的知錯了,但嘟嘟不敢直接回家,就是怕挨揍,就算嘟嘟不疼,那爹爹的手也疼啊。爹爹,娘親都原諒嘟嘟了……”


    邊說還邊搖晃著寧大學士的袖角。


    寧姒為了生存算是豁出了臉麵,都顧不上薑煜也在了,一連串的撒嬌告饒看得薑煜津津有味暗笑不已。


    而寧大學士早已噙著些微笑意,隻是寧姒看不見罷了。


    薑煜愉快地掐嘟嘟妹妹的臉頰。


    掐一下。


    掐兩下。


    寧大學士向薑煜扔來“未來老丈人的黃牌警告”。


    ☆、不如遊學


    寧大學士終於俯身,將寧姒抱起來。


    寧姒軟嫩的臉頰擱在他肩上,愜意地垂下眼,長睫戳到擠變形的頰肉上。


    看來小姑娘回家不必挨揍了,薑煜放下心,便與三人告辭。留下一家三口接著遊逛梨山。


    薑煜回到家,在前院的亭中看見了母親,母親正與顧西樓老夫子對弈。


    顧老夫子已逾古稀,鶴發龐眉,雖老態如此,但身姿清臒、氣質古雅,眉眼間一派從容,仿若並未察覺薑煜的到來。直到他贏了棋局,出聲道,“薑小公子,不若與老夫手談一局?”


    謝夫人衝薑煜點頭,站起身來,由薑煜接替她坐在顧老夫子對麵。


    “你母親曾誇讚過你的棋藝,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是母親謬讚了,區區不才,不好在顧老夫子跟前賣弄。”


    顧老夫子深深看了薑煜一眼,似要將他看穿,忽而一笑,“話不多說,來。”


    薑煜下棋,善於破局,善於設陷,時而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時而隱忍蟄伏靜待時機,但這些招數用在顧老夫子身上總有些不合適。薑煜心下拿捏不定。


    “薑小公子,你思慮過多啊。”顧老夫子撚著瑩白的棋子,慢悠悠道,“棋風溫吞,這不是你。”


    薑煜垂下眼睫,終於將棋子落在自己真正想放的位置。


    他向來不喜與長輩下棋,因為他們總是以棋風來判斷一個人的品性與善惡。所以他總是力求在長輩麵前下出君子之風,以免被人質疑心性。


    但顧老夫子眼神銳利,一眼就看出他盤算。


    果然,見薑煜手下的棋子像一柄長劍直指弱處,顧老夫子撚須微笑,“下棋,酣暢淋漓才好,與你對弈應當比你母親更有趣。”


    顧老夫子邊落子邊道,“世上人有千萬種,棋風也有千萬種,不拘是哪種,能贏就是好棋路。來,贏了老夫再說。”


    他好似在鼓勵薑煜用真正的心性與他弈棋。


    薑煜抬眼看他,又垂眼看棋盤上勢均力敵的黑白兩陣營,“好,晚輩盡力而為。”


    與此同時,薑煜的棋風漸漸淩厲詭異。


    在三院大比上,他的棋風看似勢如破竹不留情麵,實際上真誠坦率、光明正大,也算是君子之風,所以沒有人因為他的淩厲路數而質疑他的品性,反倒被院長誇了又誇。


    但現在,要用光明正大的棋路贏過顧老夫子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顧老夫子浸淫棋藝數十年,對各種棋路招數了如指掌,唯有棋譜上都不曾出現的路數才有一兩分可能在他手裏討得好處。


    薑煜的黑棋像利劍,顧老夫子的白棋則是一堵堵厚牆,不斷地攔截他的去路。薑煜眼眸微闔,幾乎沒有猶豫,便犧牲了己方不少棋子,作為消滅白子的代價。


    顧老夫子那雙利眼又看向薑煜。


    接下來,薑煜埋伏設陷,為了取信於人,將自己的棋子也算計了進去,委實狠辣。


    也不知顧老夫子看出來沒有,但他確實一步步走入了薑煜的陷阱。


    黑子即將收網,薑煜卻停下來,“顧老夫子,您在讓我。”


    “你這陷阱布置得巧妙,老夫這把年紀,老眼昏花,中了埋伏也不奇怪。”顧老夫子見他一語道破,微微笑道,“倒是你,為何落不下子?你隻差最後一步便贏了。”


    薑煜沉默一瞬,開口,“晚輩……不知。”


    “薑小公子,你這般聰慧,定是知道老夫在以棋觀人,所以你猶豫不定,力圖偽裝。被我勸阻後便將真正的棋風展露於我,你終究是個溫柔誠實的孩子。”


    薑煜唇角微動,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能毫不猶豫犧牲己方棋子,是為狠辣果決;又能巧設陷阱,隱忍不出,說明你聰慧耐心,智計過人。但你卻在最後一步停下來,因為你並不認可自己的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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