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飯過後,石晶上班走了,褚琴和石海在臥室裏。石林剛收拾好廚房,石光榮就把他叫到作戰室。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石光榮問。


    “哦,我出去透透氣。”石林在父親老鷹般敏銳的目光諦視下,有些慌亂。


    “你沒什麽事瞞著我?”


    “沒有。我哪有什麽事。”石林又鎮定下來,對視著父親的目光。


    “那就好。”石光榮歎口氣,坐在椅子上,“小海這病還不知是什麽光景,萬一三個月內恢複不過來,咱家當兵的可就你一個了。”


    石林欲言又止,他真想把一切說出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他從小到大,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氣,沒想到如今卻要一邊瞞著父親,一邊瞞著妻子,對哪麵都沒勇氣說出真話。


    “你們爺倆還嘀咕什麽呢。”褚琴推門進來,“咱們上午還是帶小海去市裏各家醫院瞧瞧吧,就算沒有這方麵的專家,也聽聽人家大夫是怎麽說的。”


    石林道:“媽說得對。小海這病還是得主動治療,靠他個人慢慢恢複還是太被動了。”


    石林說的正是石光榮的心裏話,但石海和石林、石晶不同。對於他的事,石光榮不大伸手管,因為褚琴護這孩子就跟護著心肝一樣,夫妻間以前大多的爭吵都是因教育石海而起。


    三個人帶著石海先去了市醫院,找到了老胡的兒子胡戰鬥。胡戰鬥極是熱情,馬上請來院裏最好的神經科大夫。大夫給石海號脈、看舌苔、扒開眼睛看眼底,又弄個小錘在腿上、身上敲來敲去的。然後又開始和石海拉家常,問他多大了,在哪兒上的學等等。


    石光榮夫婦和石林都在旁邊睜大眼睛看著,就像看一場緊張刺激的球賽,真希望能看到結果。石海則本著“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一時迷茫”的三原則,應對著大夫的檢查。最後大夫也開始抑鬱了。


    大夫診斷完,讓胡戰鬥陪著石海,把石光榮夫婦和石林請到醫生辦公室,想了一會兒才說:“病人的病情有些特殊,我還真診斷不出,他的身體神經係統沒毛病。”


    “那就是說他沒病了。”石光榮插話道,心裏閃過一絲希望。


    “不,不。”醫生忙更正他,“神經係統實際分兩個層麵,一個是身體上的,一個是精神上的。身體神經係統有毛病通過檢查是可以查出來的,但精神方麵的就隻能憑借臨床經驗來診斷了。老實說,我的專業就是身體方麵的,精神方麵的不是很在行。看來病人還真是精神上出了問題。”


    “那就是抑鬱症了?”褚琴問道,同時白了石光榮一眼,因為石光榮的話裏有石海裝病的意思,其實石光榮還真沒這意思。


    “看症狀像,但說句老實話,精神方麵的疾病要想診斷得十分準是很難的,醫學在人類神經方麵的研究還處於起步階段。”


    “那該怎樣治療呀?用不用住院?”褚琴問道。


    “治療嘛……”大夫想了想,“依我看,病人還是在家療養比較好,這種病也沒什麽治療藥物,頂多服用些維生素類的營養神經的藥,其實用處不是很大,還是要靠病人的自我恢複。當然,這隻是我的判斷,我也說過,對精神方麵的疾病不是很在行,你們如果急於給病人治療,還是請專家來診斷。”


    “那就是要到省裏的大醫院了?”石光榮問。


    “醫院不是大就好。”大夫笑了笑,“看病還是要找專業的醫院,尤其是精神方麵的。”


    “那是不是說要去精神病院了?”褚琴嚇了一跳。


    “也不是。病人病情並不重,有兩家醫院的神經科還是能看精神方麵的疾病的,不必去精神病醫院。”大夫說著,在紙上寫了兩家醫院和幾個專家的名字。


    三人謝了大夫,帶著石海回去。胡戰鬥一直送到醫院大門外,聽石光榮夫婦研究著要去省城這兩家醫院去看,就自告奮勇,說他能把一家醫院的一個專家請過來,到家裏給石海看病,省得跑一趟省城。


    回到家後,一家人又陷入苦悶中,隻有石海精神飽滿,他慶幸自己又過了一關。在屋裏翻看了一會兒書,覺得沒意思,就到客廳打開電視,電視上正播放知青題材的電視劇《雪城》,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另外三人看著他看電視的樣子,全然沒有生病的跡象,心裏又安穩一些。石海看電視,其餘三人就看他。


    石光榮在家從不看電影電視劇,他隻看《新聞聯播》,他認為除了《新聞聯播》,其他的都是扯犢子。褚琴卻最喜歡看電視劇,尤其是感傷淒涼的,看著看著,眼淚就流出來,手上總是握著一條手絹。石光榮看到她看電視劇的樣子,就感到不可思議,一個人瞎編出來、一堆人瞎演的東西有什麽看頭,還不如看耍猴呢,每到這時候他就出去找老夥伴們下棋聊天了。


    石海回來後,褚琴全副心思都在他的病上,哪還顧得上看電視劇,連宋達生和他說的謝楓的事也拋到爪哇國了。


    石海看著看著不禁入了戲,等到一集完了,就忘情地跟著電視唱起片尾曲來:“下雪了,天晴了,天晴別忘戴草帽……”


    褚琴眼睛都濕潤了,兒子這不是好好的嗎?她激動地說:“老石,你看咱兒子,一點都不傻,唱起歌來字正腔圓,一句都沒唱錯。”


    石光榮也激動起來,握著褚琴的手說:“對,唱得跟電視上一樣,小海這病有救,有救。”


    石海驀然醒悟過來,心裏一驚,又曼聲高吟:“我是一個悲哀的孩子,始終沒有長大,我從北方的草灘上走出,沿著一條發白的路。”愣頭愣腦,滿臉迷茫的樣兒。


    完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說不清醒就不清醒了?褚琴剛剛露出的一絲笑容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又被愁容所代替。石光榮安撫著她,說:“隻要他有明白的時候就好。”


    石林卻覺出些蹊蹺來了,他在部隊當的是偵察兵,而且是經過戰火洗禮的。他雖然不懂醫學,還是覺得石海這病太怪,怪得不像是病。


    石林把爸媽勸回臥室休息。石海也借機溜回臥室,心裏後怕不已,一時得意忘形,險些露了馬腳,看來還是小心為上。


    石海剛躺到床上,石林就進來了。石海沒理他,側過身去。


    “小海,你這病究竟是怎麽一個感覺?”石林搬把椅子坐在他床前,慢聲細語地問道。


    “就是那麽個感覺,我都說過很多遍了,你怎麽還問?你是想問我的病情還是什麽,這架勢跟審犯人似的。”石海驀地坐直了,瞪著眼睛看著石林。


    “不是,不是,你千萬別誤會。”石林忙解釋道,“你這一會兒糊塗一會兒清醒的,我是怕你看大夫時正好迷糊了,病情就說不清,大夫診斷就不準。我是想把你的症狀都了解清楚了,等大夫來時我能替你說清楚。”


    “哦。”石海釋然。同時心裏也提高警惕,父親當了一輩子偵察兵,哥哥也是,家裏放著兩個偵察兵,還真不能掉以輕心。他說了些自己的病症,都是從那些抑鬱症的書上背下來的,任哪個大夫一聽也是標準的抑鬱症。


    “是這樣,我記住了。小海,你要放寬心,配合大夫治療,爭取早日康複,回到部隊去。光當兵還不夠,以後還要爭取考上軍校,有了文憑才能在軍隊站住腳。爸爸的理想就在你身上了。”


    “咱家有你一個職業軍人就夠了,無須我再錦上添花,再說,部隊我是肯定不能回了。”一提回部隊,石海又反感起來。


    石林見他很激動的樣子,怕他受刺激,不敢再說,隻說了句你好好歇著吧,就退了出來。他站在客廳裏想了半天,越咂摸石海最後一句話越覺得有問題。


    方才的談話中,石海思維邏輯縝密,病情應該不會像他們想象的那麽嚴重,可他為啥自己就料定肯定回不了部隊了呢,他又不是醫生?


    思來想去,這個偵察兵出身的軍人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頭,卻又想不出究竟哪裏不對頭,石海裝病這是他想都不願意、也不敢想的。


    中午吃過飯後,石林去了李滿屯家,要找李滿屯的大兒子李大明,他和李大明既是發小,也是同學。其實這幹休所住的各家的孩子基本都是這種雙層關係。


    李滿屯夫婦問了石海的病情,又問了些石林部隊上的事,然後才問他有什麽事。石林說想找大明聊聊,自他參軍後哥倆就很少有見麵的機會了。


    李滿屯笑著說,他這兒子自從下海經商後,天天坐飛機飛來飛去的,也不知搞什麽名堂,簡直成飛人了。要找他很難,家裏也很少能見到他的麵,不過他有呼機,隻要呼他,不管他在哪裏,都能回電話的。李滿屯從臥室裏找來呼機號碼,用電話傳呼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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