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後,電話鈴就響了,石林拿起電話,問李大明在哪裏。李大明聽到石林的聲音,很是興奮,在電話裏大聲喊著:“哥們兒,咱們可是多年沒見了,我現在在深圳。你能在家待幾天?”


    石林道:“還能待幾天。”


    李大明道:“那你等我,我過兩天就飛回去,你千萬等我。”


    石林應了聲,李大明又問:“你有什麽事吧?”


    石林支吾了一句:“沒事,就是想看看你,找你聊聊,喝點酒。”


    “好,那你千萬等我,可別走啊。”


    石林告辭出來,心裏浮上一絲希望。對市裏的安轉辦,他已經不敢抱任何希望了,聽說李大明這些年下海經商,人脈很廣,他找李大明就是想讓他幫助聯係個工作。看著患病的弟弟和因弟弟的病而一下子憔悴了很多的父母,他愈加堅定了留在這裏,支撐起這個家的信念,至於方慧怎樣鬧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石海吃一塹長一智,開始謹言慎行了。他沒事就窩在臥室裏看書,隻有媽媽進來,他才和她正常說話交流,也不忘裝一裝迷糊。他知道媽媽不會懷疑他,姐姐石晶素來大大咧咧的,比男人還豪放,也不用擔心她會看穿自己的把戲,最要提防的就是家裏這兩個偵察兵。


    石光榮看著石海病懨懨的樣子,倒動了老牛舐犢之情,總想給兒子幫點什麽忙。沒事時就進來看看石海怎麽樣,也關心地問他什麽感覺,想吃什麽不?石海不敢和他多說,也不敢和父親對視,說上幾句就裝作不耐煩的樣子轉過身去。石光榮老了老了想和兒子交流交流,卻找不到途徑,自己說話都不利索起來,想為他做些什麽又不知道該做什麽,就像一個掄慣了鋤頭的人拈起一根繡花針。


    褚琴看著坐在沙發上因感到自己無能而痛苦的石光榮,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便勸他:“小海這病就是這樣,不喜歡說話,你也別往心裏去。”


    雖隻有幾天的工夫,但兩人都憔悴衰老了很多。石光榮硬朗的身子也略顯佝僂,褚琴和石林、石晶看了都很心疼。褚琴自己頭發又白了不少,臉上多了不少皺紋。


    “你說小海這病是不是還得去大醫院看呢?光這麽窩在家裏真能恢複好嗎?別再嚴重下去。”石光榮跟褚琴商量著。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不是一點一點好起來的嗎,光急有什麽用。上次找的那個大夫就是咱們這裏最好的了,再要去看隻有去省城。對了,老胡的兒子不是說他能請來專家嗎?怎麽沒動靜了?等石晶回來讓她打電話問問。”


    中午石晶回來,石光榮就讓她打電話給胡戰鬥。石晶馬上給胡戰鬥打電話,胡戰鬥在電話上說已經請了一位專家,今天晚上回來,讓他們在家等著。


    聽到這消息,一家四口人都鬆了口氣,希望又在心裏萌生。石海卻一邊撥拉著碗裏的飯粒,一邊籌思晚上的對策,既然是專家,想必是重量級的,可能不好對付。


    褚琴看著兒子愁容滿麵,飯都不吃了,忙問:“兒子,怎麽了,是不是飯菜不可口,想吃什麽媽給你另做。”


    石海拿起筷子敲著飯碗,唱道:“食無魚兮出無車,士兮士兮可奈何。”把筷子一丟,回屋裏去了。


    “他叨咕什麽?”石光榮大為不解,“吃飯沒魚,出去沒車,這哪兒跟哪兒呀?”


    褚琴氣道:“他說的話,你咬什麽文嚼什麽字,他就是這病,自己都不知自己說什麽。”


    石林、石晶對視一眼,心裏都咯噔一下,石海原來胡謅的是什麽聽不明白,但能聽出來是現代文,現在怎麽連古文也拽上了,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傍晚,胡戰鬥帶著一位省城的精神科大夫給石海看病。石海把自己裝病的本領發揮至極致,把北島、顧城、舒婷等人的詩完全拆解開來,然後混亂無序地組合在一起,醫生問什麽,他就拿這些比意識流還混亂的詩句來回答。別說醫生聽不明白,就是北島、顧城他們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看完後,醫生感到這不僅僅是抑鬱症,已經有精神分裂症的跡象了,但他沒對石光榮夫婦說實話,隻是說這個病患的情況比較特殊,好像不太像一般的抑鬱症患者,因為一般的抑鬱症沒有達到他這種偶爾思維混亂甚至錯亂的程度,要徹底恢複正常,恐怕要個一年半載。


    石光榮急了,問道:“就沒有快點讓他好起來的辦法?”


    醫生說:“凡事都有個特殊,因人而異,也許你兒子的病也會很快好起來。”


    聞此,石光榮又充滿了期望,石林的心情則格外沉重起來,因為在醫生進門之前他早就提醒過他,石海的病對他父母不要全說實話,不要引起他們過度的憂慮。他知道醫生前一部分是實話,後麵則是按他的囑咐行事,他盡量掩飾著自己的焦慮,安撫著父母。


    石林和石晶把醫生和胡戰鬥送出去,醫生走後,石林又向胡戰鬥致謝,說不知怎樣感謝才好,胡戰鬥臉紅道:“石林哥,你跟我還客氣什麽,小海不就像我親弟弟一樣嗎?”他說的是他們兩家親如一家的關係。


    石晶在旁白他一眼,看在他把醫生從省城請來的份兒上,沒拿話戧他,這時候套近乎,不是乘人之危嗎?


    胡戰鬥情知說錯了話,連話都說不出,急忙離去。


    石光榮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褚琴看他這樣子很不高興,兒子又不是得了什麽絕症,看過的醫生都說了,這病不難治,甚至不用治,慢慢就會恢複,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她知道老石的心病,就是兒子能不能在三個月裏病愈後返回部隊,她恰恰不擔心的就是這個,回不去就退役,有什麽大不了的,再說石海當兵也隻是權宜之計,他還是適合在文化部門找個工作。她的憔悴隻是心疼兒子導致的。


    “老石,”她坐在他身邊,以少有的溫柔語氣說,“在小海這問題上你可別執拗啊。孩子病著,你急沒用,催他也沒用。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兩個兒子是你兩麵紅旗,是你在外麵的臉麵,倒了哪一麵你都受不了。你這想法也該改改了,兒子這一輩子也不一定就要走咱們的老路,換個活法有什麽不好的。非得世世代代都當兵才光榮?”


    “男子漢就得當兵。”石光榮氣哼哼地說,看老伴要反駁,忙又說,“小海這事我不急,我聽你的。他就算退下來,咱們至少還有石林在部隊上。”


    石林和石晶剛好進門,聽到這話,石林心裏一聲喟歎。石晶笑道:“是啊,哥哥還差半步了,升到副師就能在部隊一直幹到離休,像爸爸一樣。哥,你也快了吧?”


    石林滿腹苦水,苦笑道:“這事隻能聽組織的。”


    石晶說:“哥,我後天就是結業考試了。等我考完了,你就趕緊回部隊吧,別有晉升的機會,你不在,被人家搶走了。”


    石光榮也說:“對,家裏有我跟你媽呢,你該回去趕緊回去。小晶該忙工作還是忙工作,我們兩個身體還結實著呢,還照顧不了小海?”


    石林說:“我這次假期長,小海這樣,我也不放心回去。再說這些年很少回來,這次就多待幾天。”


    褚琴笑道:“這才對,死老頭子,拚命攆兒子走是什麽意思?石林,你也是的,假期這麽長,怎麽不把小林帶回來,就算方慧工作忙,離不開,小林總能來吧。咱們這個家什麽都不缺,就是缺個孩子,我可是真想我大孫子了。”說著,眼圈都紅了。


    “那是,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石晶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偏心眼是不是?”褚琴瞪女兒一眼,自己也笑了,這也不隻是她,女人上了歲數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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