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大山“被俘”


    為了高權的事,高大山心裏煩透了。這不,正背著手在客廳裏轉來轉去。秋英見狀走進來說:“你跟磨道上的驢子似的轉悠啥呢?”高大山看見秋英麵帶氣色,便不理她。秋英說:“這又是跟誰置氣呢?”高大山沒好氣地說:“跟你。”秋英說:“我哪又惹著你了?”高大山說:“瞅瞅,你把高權教育得都成啥了,我堂堂一個守備區司令,為了高權讓一個小小的老師訓得跟孫子似的,當著那麽多家長的麵,你說,我這臉往哪擱。”秋英說:“高權的檢查不是通過了嗎?”高大山說:“他陽奉陰違,那檢查是他自己寫的嗎?是他心裏話嗎?


    你總是說,孩子是你帶大的,不讓我插手,瞅瞅,現在都成啥了,都是你慣的!”這話秋英可不愛聽了,說:“咋地了,看你上綱上線的,男孩子哪有不淘氣的。”高大山也氣了,說:“淘氣,有他這麽淘氣的嗎?逃學打架,都快上天了!”秋英說:“那你說咋地,把他轟出家門,不要他?”


    高大山越說越激動,用手指著秋英說:“你就護著吧,看你能護到啥時候,有你哭的那一天!”秋英說:“一個孩子有那麽嚴重?”高大山說:“還孩子呢,十七歲我都當兵三四年了,大小仗打過幾十次了,還孩子。”秋英說:“這都啥年代了,老是跟你比。”高大山無奈地說:“好,好,不跟我比,跟你比,孩子是你生的,又是你養大的,你看著辦吧,眼不見心不煩,我下部隊,這個家我交給你了。我看你把高權能慣成啥樣。”說著便走出門去,秋英吃驚地望著高大山,欲言又止。


    高大山氣衝衝地從家裏出來,要了一輛吉普車就往城外奔馳。同車的秘書胡大維問:“司令,咱到哪去?”高大山想了想說:“七道嶺!”


    司令員驅車外出的消息馬上傳到了邊防三團團部,伍亮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走進作戰值班室。政委等人早已等在那裏了,一見伍亮便問出了什麽事,伍亮說:“剛才守備區尚參謀長來了個電話,說高司令出來了,目前方向不明!”政委說:“會不會到我們團來?”伍亮說:“不知道……有這種可能,馬上通知各營,立即進入陣地警戒,發現司令員動向,馬上報告!”參謀應聲而去,伍亮說:“政委,你在家呆著,我去七道嶺!”政委會意地點頭。


    七道嶺的守軍也得到了消息,全連緊急集合起來,連長王鐵山一一下令:“副連長,按預定方案帶一班進入大風口前進陣地,快!要隱蔽!指導員,你和三排長帶三排和連預備指揮所進入預備陣地;副指導員,帶衛生員跟我進入主陣地,炊事班負擔擔架!二排,一排二班、三班,跟我走!”全連迅速沿交通壕分散開來。戰士們進入陣地,占據射擊位置。


    王鐵山通過電話聽收各分隊報告,一切布置停當,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高大山已經到了七道嶺山下林中。他叫司機停了吉普車,跳下車來,一掃在家裏的不高興,眼望群山,伸出一隻手給胡大維說:“地圖!”


    胡大維將一張地圖遞過去,高大山看看地圖,又朝山上看去,對司機說:“從這兒到九連,車還要走兩個小時,我們順小路走,你慢慢開車繞上去。”說完,帶頭大步走上小路。胡大維仰臉看了看麵前的山頭,麵露難色,警衛員也吃力地跟上去。


    七道嶺主陣地的瞭望哨偶一回頭,在後山坡林海中發現了高大山等三人,忙打電話向連長王鐵山報告。王鐵山聽完報告,回身用望遠鏡觀察山林,一邊問警衛員:“營裏通知過有人要來嗎?”警衛員說:“沒有!”他打電話與營部聯係,得到的回答是:“營部沒有派人去你陣地,剛才團裏來通知,說高司令員可能到你陣地視察,也可能不來,發現情況果斷處置!”


    王鐵山心中有了底,放下電話就布置任務:“一排長!”


    一排長跑了過來,王鐵山指示他用望遠鏡觀察後山坡出現的目標說:“看見了嗎?帶幾個人下去,動作要輕!”一排長領令叫上二班,二班長向前用望遠鏡朝下麵一望,回頭說:“連長,不會是自己人吧?”


    王鐵山說:“自己人來應當先通報,不通報就上我陣地,不管是誰,給我抓起來再說!”一隊人躍出塹壕,摸下山去了。


    山腰上這一行中,胡大維走得氣喘籲籲,被拉下很遠。高大山回頭不滿地看他一眼,說:“胡秘書,要不要找個人背你?”說得胡大維臉都紅了,警衛員忙拉上他一把。高大山站住等他,放眼山林,情緒越來越活躍,說:“還是這裏的空氣好哇,你們倆說是不是?”


    警衛員笑了。胡大維茫然地看他,不明白什麽意思。高大山大聲地說:“啥都好,就是太靜了,沒有槍聲!”轉臉對胡大維說:“你這個體質不行!回去每天早上給我跑五公裏!”


    正說話間,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不許動,舉起手來!”


    高大山本能地迅速臥倒,同時出槍,占據有利地形。胡大維和警衛員愕然不知所措。原來是一排長帶戰士們從周圍草叢圍上來了,一排長認出是高大山,忙對大家喊:“快把槍放下,誤會了!”舉手敬個禮,尷尬地說:“司令員,我們……我們……”


    高大山站起來說:“你們是九連的吧?你們埋伏在這兒?”


    一排長說:“報告司令員,是我們誤會了!營裏沒有通知你要來,所以我們就……”


    高大山說:“所以你們就把司令員俘虜了,是吧?”


    一排長越發局促不安。


    高大山說:“這事是誰指揮幹的?你們連長是誰?”


    一排長說:“報告司令員,這事是我幹的,請首長處分!我們連長叫王鐵山,跟這事無關!”


    高大山說:“你們幹得不錯,是我不對,沒有通知就摸上了你們的陣地!你們的警惕性還行!我為這事表揚你!”


    一排長說:“司令員,你要是表揚我們……我說錯了,這事是我們連長指揮幹的!”


    大家都笑起來。高大山卻不笑,說:“好,走吧!”一邊對胡大維說:“這個連情況不錯!”


    一大幫子人來到主陣地,王鐵山過來向高大山報告:“報告司令員同誌,邊防三團九連已奉命全部進入陣地,作好戰鬥準備!眼下一切正常,請首長指示!”


    高大山說:“王鐵山,將你的指揮權順序轉移,跟我去大風口前沿陣地!”


    王鐵山應聲把指揮權交給二排長,低聲對二排長說:“馬上向營裏和團裏報告,就說高司令員到了我連陣地!”然後跑步跟上了高大山,朝前方山下走去。


    到了大風口,副連長過來報告說:“報告司令員,九連一班正在警戒,沒有發現情況!”


    高大山說:“很好!”回頭對王鐵山說:“把人全都集合起來!”


    王鐵山詫異地望一眼高大山,對副連長說:“馬上集合!”


    副連長帶一班迅速在塹壕裏列隊,王鐵山整好隊,向高大山報告說:“司令員同誌,九連一班集合完畢,請指示!”


    高大山對一戰士說:“把槍給我!”


    戰士說:“是!”刷地把槍豎拋過來。


    高大山接槍,卸彈匣,退子彈,查槍管,校準星,三下五除二又將一切複位,刷地拋回戰士。這一切都要做得行雲流水,連貫利索,讓內行佩服,外行眼花繚亂。王鐵山緊張地盯著高大山,現場頓時變得緊張嚴肅。這時伍亮帶人匆匆趕到,舉手敬禮說:“司令員,伍亮趕到!”高大山說一聲“好!”繼續檢查戰士們的戰備情況,及到將最後一戰士的槍驗完,王鐵山和副連長才悄悄鬆一口氣。


    2.擅改方案,連長被撤


    高大山說:“讓一班回去,換二班來!”


    王鐵山說:“報告司令員,大風口陣地上隻有一班在執行警戒!”


    高大山眉頭皺了起來,伍亮上前一步說:“王鐵山,怎麽隻有一個班?司令員當年親自為九連擬定的作戰方案,一旦接到命令,應當有一個排在這裏堅守!”


    王鐵山說:“團長,司令員。根據我對我連防禦作戰方案的分析和全連多次實兵演習的結果,我對全連反侵略作戰時的兵力配置進行了調整。大風口前進陣地在我防區中位置突出,距離主陣地較遠,相對孤立,地形平坦,易攻難守。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擁有高度機械化裝備且迷信大兵團製勝的敵人,它們若從這裏向我發起攻擊,必定會投入大批坦克和裝甲車,實施集團突擊。我連別說在這裏放一個排,就是全連都放在這裏,也難以擋住他們……”


    高大山麵部開始現出慍色。


    伍亮使眼色,阻止王鐵山講下去。


    王鐵山堅持往下講:“我認為,我軍如果在這裏與敵較量,肯定沒有任何優勢和取勝的可能;我軍真正能夠發揮優勢的地方在我們身後後麵的主陣地。那裏山勢陡峭,我軍陣地隱蔽,火力配置合理,敵機械化部隊無法施展,隻有使用步兵對我發起攻擊,這時敵人的機械化優勢就不再成其為優勢,我們是步兵對步兵,可我們卻據有堅固工事,可以居高臨下打擊它,大量消滅它的有生力量……”


    高大山沉沉地說:“這就是你私下改變防禦作戰方案,將兵力從這裏抽走三分之二的理由?”


    王鐵山勇敢地說:“司令員,請讓我講完。按照步兵攻防作戰的經典理論,攻防雙方的傷亡比例一般是四比一,我從這裏抽走兩個班放到主陣地上,就能在那裏多抵禦敵人八個排也就是說將近一個營的兵力;同樣還是按步兵攻防作戰的經典理論分析,敵一支部隊如果傷亡三分之一,這個部隊將不能再戰,這也就是說,如果我從這裏調走兩個班加強主陣地,能讓敵人多傷亡近一個營的兵力,使它的整整一個團喪失戰鬥力!”


    高大山麵色嚴峻地說:“接下來呢?”


    王鐵山說:“接下來?”


    高大山說:“對!接下來!”


    王鐵山說:“司令員,我認為沒有接下來!我連防禦正麵隻有一千多米,敵人不可能在這一千多米的正麵投入一個團的兵力。它可以失掉許多坦克、裝甲車,卻消耗不起這麽多兵力!”


    高大山大聲地說:“王鐵山同誌,首先,你身為連長,沒經請示就擅改上級確定的防禦作戰部署,就因為這個,你現在已經不是連長了!第二,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隻在這裏放一個班,讓敵人輕輕鬆鬆地拿下了它,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一、敵人會在攻擊你的主陣地受挫後立即停止攻擊,把大炮和坦克弄到這兒來,抵近對我七道嶺主陣地展開猛烈轟擊,大量殺傷你的戰士,毀掉你的陣地!隻有當他們確認你的主陣地和你的人被它打得差不多了,才會使用步兵實行攻擊,那時你的主陣地能不能保住就難說了!二、即使你的主陣地十分堅固,地形又有利,幫助你頂住了敵人猛烈轟擊後的進攻,它也已經占領了腳下這塊國土!(這一句要突然高亢地喊出來)你想過這一點嗎?我們的職責是啥?我們的職責不是守衛我們的國土,而是要用我們的鮮血和生命誓死守衛住我們的每一寸國土!每一寸國土你懂嗎?看樣子你還不懂!你以為我們邊防部隊、我們這些邊防軍人守在這裏,戰爭一旦打起來,我們……你、我、我們這些人……還能活著離開這裏?不,我們不會離開這裏!首先我自己就不能離開!你們也不能!我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利用每一寸國土,每一寸陣地,每一個人,盡量多殺傷敵人,消耗他們的力量,遲滯他們的進攻,為後方的人民和軍隊贏得每一分鍾,讓他們有時間做好準備,投入反攻,贏得最後的勝利!不管是你的主陣地,還是腳下這塊陣地,都是陣地,都是我們邊防軍人消滅、遲滯敵人的地方,是我們戰鬥、犧牲的地方!不讓這每一寸陣地上躺滿敵人的屍體,不讓他們血流成河,就將這裏放棄,想一想都是犯罪!”回頭對伍亮說:“伍團長,這個連長撤了,讓他當排長,帶一個排,就守在大風口!”


    伍亮立正,大聲地說:“是。”


    高大山沿著塹壕大步向前走。


    伍亮回頭,對王鐵山說:“你呀!”


    王鐵山原地站著,不服氣地望著高大山遠去。半晌,他在塹壕上砸了一拳頭。一個小戰士湊過來說:“連長,是不是因為咱把司令員俘虜了,他生你的氣呀?”王鐵山回頭說:“胡說!”


    一行人在塹壕裏走著,天下起雨來了。胡大維要給高大山披雨衣,被高大山推開。伍亮緊走幾步說:“司令員,全團都進入了陣地,這雨下得挺大的,要不要撤下去?”高大山生氣地說:“伍亮,你讓全團都進入陣地了?就因為我要來檢查?就為了應付我?”伍亮忙說:“不不,司令員,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害怕真有什麽情況……”


    高大山說:“啥叫真有情況?你以為現在沒有情況?上上下下,兵不像兵,民不像民,這不是情況?大情況!好了,命令全團撤出陣地。等我走了,用三天時間在全團進行戰備思想大檢查,你自己就要先做檢查!”


    伍亮說:“是!”


    “王鐵山,他有想法,可是太膽大,太不像話,我製定的作戰方案他都敢改,把一個連交給他我不放心!”


    伍亮說:“是。以後我們一定加強對他的教育!”


    高大山說:“不過你也不能放他走!聽見了沒有?你得給我把這個人留住,哪兒也不讓他去,就留在大風口,留在七道嶺!明白了嗎?”


    伍亮說:“明白了!”


    高大山說:“前麵是八連陣地?”


    伍亮說:“是!”


    高大山說:“走,看看去,那裏是不是也有一個膽大包天的王鐵山!”


    雨越下越大,他大步踏著泥濘朝前走,伍亮沒有立即跟上去,他原地站著,動情地望著雨中的高大山。


    3.高權談戀愛


    秋英中午吃飯的時候不見了兒子高權,問高嶺:“怎麽今兒你落了單?你哥呢?放學的時候你沒跟他一塊回來?”高嶺不說話,隻是搖頭,秋英生氣地拍他一下說:“這孩子,怎麽越長越不會說話了,你老搖頭幹啥!”一邊到門口張望一邊嘟囔:“這個高權,狗改不了吃屎,見你爸不在家,膽子又大了,放學了也不回家,真是屬豬八戒的!”高嶺突然開口問:“媽,啥叫屬豬八戒的?”秋英回頭說:“哎呀兒子,你老是不說話,一說話還把媽嚇一跳!啥是屬豬八戒的?記吃不記打!……哎喲,高權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帶人跑到防空洞


    裏學抽煙去了?”想想不放心,便打個電話給建國:“建國嗎?我是媽。吃飯了嗎?你要是吃完了,就再去防空洞裏看看高權在不在那兒!放了學他又沒回來……”


    高權並沒有去什麽防空洞,他躲在營區旁一個僻靜的小胡同。小菲哼著歌走來,高權突然閃出:“嘿,小菲!”小菲瞪他一眼,繼續朝前走,高權緊跟著說:“哎,你別不理我呀。”拿出一冊手抄本的書來,“看我給你帶啥來了?想不想看?”小菲站住,不屑地說:“你有啥好東西?”


    高權說:“《第二次握手》。好書!談戀愛的!”小菲說:“臉皮夠厚的,誰跟你談戀愛!”嘴裏說著,手已經去接書,高權趁勢抓住她的手,小菲甩開笑道:“討厭!”


    來到胡同拐角處,高權趁小菲翻書時靠近她,卻被小菲推開了,說:“高權,你真想和我好?”高權油嘴滑舌地說:“你是我這輩子喜歡上的頭一個女孩。”小菲說:“還一輩子呢,你才多大,不過嘴還夠甜!”


    高權討好地說:“那你跟我好吧!”小菲說:“不!”高權奇怪了:“為啥?”小菲說:“我信不過你!我知道你是誰呀!”高權說:“人家不是告你了嗎,我是高權,家住在守備區。”小菲說:“你能保護我嗎?”


    高權說:“能啊!”


    小菲想了想說:“我要是跟你好,你得乖乖地聽我話。我可喜歡玩,喜歡花錢,你能帶著我到處玩?”


    高權說:“能!”


    小菲說:“東風路的趙和平最討厭了,老是帶一撥人擋我的道!”


    高權說:“你要是成了我的女朋友,哪天我帶一幫人平了他!”


    小菲說:“你真有那能耐?”


    高權說:“要不今兒下午放了學,我帶人去收拾他?”


    小菲笑了笑說:“別。今兒下午東方紅電影院有電影,你帶我去看電影咋樣?”


    高權說:“都是老片子,詞兒都能背下來了,沒勁!”


    小菲嗔怪地說:“你不懂!”又撒嬌說:“人家就是想看嘛!”


    高權說:“行行。下午幾點?”


    小菲說:“三點。你先去買票,再買兩根冰棍等我,不見不散!”


    高權說:“不上學了?”


    小菲驚奇地說:“你還上學呀!上個什麽勁兒!你都快給學校開除了!”


    高權說:“行,咱說好了,三點鍾,東風電影院門前,不見不散!”


    小菲說:“你真的不怕叫學校開除?”


    高權說:“不怕!反正我看我爸那個意思,也不指望我上大學、造飛機,早晚他也是掐著我的脖兒梗送我去當兵!”


    小菲說:“當兵多沒勁呀。你爸不是當兵的嗎?還讓你去當兵?”


    高權說:“誰說不是呀。可是你以為孫猴子就能跳出如來佛的手心?我就是孫猴子,我爸他就是如來佛!”


    小菲說:“喲,你爸他是誰呀,還是如來佛呢!”


    高權回避地說:“咱不說他。”


    高權走進家門的時候,秋英正接電話,是建國打來的,說是到處都找不到高權。一見高權回來了,說了聲:“哎喲建國,他回來了!”放下電話就追問高權:“我問你,放了學不回家,又跑哪野去了!”說著拿起一根棍子揚到高權頭上。“你老實說,是不是又去跟人家打架了,還是又去跟你那幫小玩鬧偷著抽煙去了?”


    高權並不怕她,一徑走過去吃飯,不高興地說:“媽,你這是幹啥!不就晚回來一會兒,就到處打電話。你這是毀壞我的名譽!”秋英更氣了:“我毀壞你的名譽?你的名譽還用得著我毀壞?”


    高權不理她,隻顧吃飯,她生氣地扔下棍子趴在他麵前說:“老實給我說,放了學哪去了?”


    高權賭氣說:“不說!”


    秋英用指頭點他腦門說:“你快說呀你!”


    高權說:“去同學家問作業去了,這下你放心了吧!”


    秋英半信半疑說:“真的?我咋就不信哩!真去同學家問作業去了?狗還真能改了吃屎的毛病?”


    高權說:“不信拉倒!”


    秋英哼一聲走開,又走回來說:“高權,不是媽說你,你要是真能改好,媽高興死了,也省得媽天天提心吊膽,怕你爸回來又關你的禁閉,叫你寫檢查!”


    她朝廚房裏走,高權低聲不服地說:“寫檢查就寫檢查,不就是抄報紙嘛,抄就抄唄!”


    秋英回廚房端了碗熱湯給高權,表情開始鬆弛了。高權趁機說:“媽,給我點錢!”


    秋英又緊張了:“你要錢幹啥?不是買煙抽吧!”


    高權說:“不給也行。不給我就不上學了,反正我也不想去!”


    秋英說:“你不說你幹啥,就是不給!”


    高權說:“我的鋼筆丟了,還有本子,還有圓規,還有尺子……反正,你給不給吧,不給我真的沒法上學了!”秋英恨恨地說:“好,給你!”從兜裏掏出十塊錢,嫌多,裝回去摸出一張五塊的,還嫌多,正要放回去,卻被高權一把搶過去裝進兜裏。


    秋英說:“不行,你要這麽多錢幹啥?”


    高權故意改變話題說:“哎媽,我爸啥時回來?”


    秋英說:“你還盼著你爸回來?要是你不好好上學,他就不回來了,你爸走時為了你還和我吵了一架呢。”


    等她收拾桌子去廚房,高權偷偷地笑起來。他不吃飯了,拿出那張錢得意地晃一晃又裝進去。高嶺在一邊悄悄看他。高權說:“你幹啥呢,有你啥事!一邊呆著去!”


    高嶺突然開口說:“哥,給我一塊!”


    高權說:“你要錢幹啥,小孩家!”


    高嶺說:“給不給吧?”


    高權狐疑地望著他,突然有點怵說:“行,等我換開了我給你一塊錢買冰棍!”


    高權拿到了錢,高高興興地約了小菲。電影是老片子,《渡江偵察記》。兩人坐在後排座位上,高權要拉小菲的手,小菲把他的手打開了。這時查票員走了過來,二人忙坐好。查票員一走,高權又去拉小菲的手,這次小菲沒有躲避。


    電影一放完,高權領小菲來營區內,也許是小菲第一次來,一路東張西望的感到很新奇。到了高家院門外,小菲羨慕地說:“高權,你們家真住這兒啊。”高權說:“那還有錯。你先等一會兒,我看看家裏有人沒有!”


    他進屋偵察了一回,一分鍾後溜出來招手說:“快來,沒人!”小菲說:“瞧你嚇的,不就是到你家裏玩玩嘛,跟做賊似的!”


    進得屋來,小菲邊走邊看,眼睛又不夠使的了,又不願意過多顯露羨慕之情。高權說:“你覺得這房子咋樣?”小菲說:“也就那麽回事!我去過咱班李春華家,在市委,房子比你們家還要……”轉眼看到樓梯,又露出羨慕之色,“喲,還是兩層樓呢。高權,你們家住這麽大的房子,你爸至少得是個營長吧!”


    高權說:“營長,把膽子放大點!”


    小菲說:“那是團長?”


    高權說:“再放大!”


    小菲吃驚地說:“那我就想不起來了,莫不成是個司令?”


    高權不想和她說這個了,便說:“走,上樓,看看我的房間!”


    小菲又驚奇了,說:“你自己有一間房?”


    高權說:“那又咋地!不能?”


    小菲又主動伸出手,高興地說:“走,你拉我上去!”


    高權拉著她的手,二人嘻嘻哈哈上樓,高權領著小菲參觀說:“這是我姐的屋子,她嫁人了,不常回來。這是我爸我媽的,這是高嶺的,這是我的!”


    小菲興致勃勃地走進高權房間,倒在床上,恣意地翻滾,又下床到處看。高權在一邊得意地說:“怎麽樣?還行吧?”


    小菲又矜持了,說:“還行。”她看了一圈,走過來望著高權。高權說:“好了,請坐。喝茶嗎?我爸藏有龍井。”


    小菲歪坐在高權床上,漸漸動情起來,她向高權招手說:“高權,你過來!”


    高權有點緊張說:“幹啥?”


    小菲說:“人家叫你過來嘛!”


    高權走過去,小菲一把將他拉倒在床上,和他對麵望著,說:“高權,我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高權說:“當然!”


    小菲說:“我也喜歡你。你這個家也不錯的!”


    高權說:“是嘛!”


    小菲說:“原先我隻想跟你玩玩,這會兒我可能真喜歡上你了!”


    高權臉上現出笑容。


    小菲說:“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高權說:“十七。”


    小菲說:“我也是十七。家裏大人們看咱還是孩子,可咱們知道自己是大人了。”


    高權有同感地說:“可不是!”


    小菲說:“別人都說你這個人壞。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沒有他們說的那麽壞,你還是個好人。”


    4.偷剩飯的賊


    第二天早晨吃飯的時候,等秋英吃完轉身進了廚房,高嶺便用別樣的目光盯著高權。高權拍他一下腦袋說:“看我幹啥,我臉上長蘑菇了嗎?”高嶺伸出手說:“哥,給我錢!”高權假裝不明白說:“啥錢?”高嶺說:“你答應過的。給我一塊錢,我想買支新笛子。”高權心虛地看他一眼,從兜裏摸出一塊錢說:“給你。你這是敲詐!”


    高嶺接過錢,剛要說什麽時,秋英從廚房裏走出,說:“你們倆在那嘀咕啥呢?還不


    快吃?”見二人低頭吃飯,秋英不高興地看高嶺,說:“高嶺,吃一頓飯你也不說一句話,我看你越長越像個啞巴了!”高嶺還是不說話。


    秋英搖搖頭走開了,高權和高嶺悄悄對視,高嶺還衝高權眨一下眼,兩人在桌子底下拉勾,快快地放了碗筷背起書包往外走。到了院外,高權對高嶺說:“你一個人先走吧!”高嶺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高權轉眼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等到秋英一鎖好門去上班,高權就扯著小菲的手賊一樣溜了進來。小菲說:“高權,有啥東西吃沒有?今兒早上我爸我媽沒讓我吃飯!”高權說:“廚房裏可能還有剩飯,我給你弄去!”


    小菲可能是真餓了,大口大口吃著剩飯說:“嘿,你們家的飯真好吃!”高權大方地說:“那你就多吃點兒,把它都吃完!”小菲說:“飯是好飯,就是做得太難吃。哎,高權,你們家有糖沒有?”


    高權說:“你這嘴還怪刁的嘛!啥糖?紅糖還是白糖?”小菲說:“啥糖都行。我最愛吃甜的了!”高權說:“你等著。”他跑進廚房亂翻,將糖罐子搬到小菲麵前說:“這裏頭可沒多少了!”小菲說:“夠了夠了!”她把裏麵的糖一股腦全倒進稀飯碗,大口大口吃得很香。高權皺眉說:“這麽多糖,能好吃?”小菲滿意地說:“好吃,不信你嚐嚐?”


    高權不信,嚐了一口,搖頭說:“太甜了,不好吃!”


    小菲反對說:“不對,好吃!”


    吃過飯兩人溜進高權房間裏躺在床上抽煙,相互比賽吐煙圈。


    小菲說:“高權,天底下你最崇拜誰?”


    高權說:“董存瑞,黃繼光,《平原遊擊隊》裏的李向陽,多了去了!我還崇拜我爸!”


    小菲說:“崇拜你爸?”


    高權說:“對呀!解放戰爭時我爸當連長,帶著他那一連人從黑龍江一氣打到海南島,身上叫槍子兒鑽了三十幾個窟窿,他硬是沒死!後來又到朝鮮打美國佬,一發炮彈落下來,把他渾身炸得跟個篩子底似的,人都抬到死屍堆裏去了,可他愣是活過來了,到現在背上還留著塊彈片哩,不知啥時候就疼得他叫起來。我是生錯年頭了,我要是也生在戰爭年代,那就來勁了,我也帶上一連人,不,是一個營,一個團,衝啊,殺啊,把小日本、蔣該死、美國鬼子殺他個片甲不留,也鬧他個大功三次,小功十八次,一到建軍節,滿胸脯子上都是大獎章!”


    小菲說:“哎呀你咋給我想的一樣呢!我也崇拜董存瑞和黃繼光,可我是個女的,更崇拜劉胡蘭、江姐,我要是也落到敵人手裏,為了保守黨的秘密,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說!”


    高權說:“我還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好樣的哩!”


    小菲說:“我還沒說完哩!我更願意當雙槍老太婆,腰裏別著兩把匣子,上山打遊擊,看誰不順眼,長得像叛徒甫誌高,對著他的臉就啪啪啪地給他幾槍,那才痛快!”


    高權說:“你天天這樣大人不管你嗎?”小菲說:“咋不管,早飯沒給我吃,你爸管你嗎?”高權掩飾地說:“還行吧。”小菲說:“你爸對你真好。”


    這時廳裏的掛鍾忽然響起來,高權跳起來,喊:“不好,咱們快走,我媽要下班了!”


    兩個人一時手忙腳亂地收拾現場,然後一起溜了出去。


    秋英做中飯時瞅著糖罐子直發愣,自言自語說:“哎,這裏的糖哪去了?我記得還剩下半斤多的呀!”她走出廚房問:“高權,高嶺,你們誰動我的糖了?”


    高嶺搖頭。高權說:“媽,你是不是記錯了。”


    秋英自言自語說:“不會吧?家裏也沒有耗子呀!高權,高嶺,你們也沒帶同學來過咱家?”


    高嶺看高權一眼,還是搖頭,高權趕緊地說:“我沒有啊。高嶺你帶同學來過嗎?”高嶺像是沒聽見,低頭擺弄自己新買的笛子。


    秋英走回廚房,依舊站在那兒邊發愣邊搖頭。到了該上學的時間,高權和高嶺背書包出門,高權見秋英坐著不走,回頭說:“媽,你咋不上班去呀?”秋英虛應著說:“啊,這就去。”


    高權走出院子,又遠遠地躲著朝家裏看,他忽然看見建國向家裏走過去。


    建國是秋英叫來的。秋英說:“啊,建國來了。建國,這些日子家裏出了點事兒,老高不在家,高敏也不回來,我隻有跟你商量了。”


    建國說:“媽,啥事兒?”


    秋英說:“要說吧也不是啥大事兒。就是這些天,早上沒吃完的剩飯放到廚房裏,中午回來就沒有了。昨兒糖罐裏的糖也沒了,剛才我去翻壁櫥,老高的煙也少了好幾包。我也一天天老了,遇上事腦子就跳進水了一樣,啥都想不明白了。你替我想想,咱們大院裏又沒有耗子,再說耗子也不偷煙抽哇!要說家裏進了小偷吧,他咋不偷值錢的東西哩!”


    建國笑說:“媽,你有沒有想過,是自己家的人鬧鬼?”


    秋英說:“這兩天我察言觀色,也覺得高權有點不對勁兒。看他天天到時候就去上學,到時候就放學回來,老師也沒有再來家裏告狀,我就奇怪,他跟換了個人似的,這也變得太快了點!不過……要說他趁著我不在家偷吃剩飯,那我也不信。他天天正經熱飯熱菜也不好好吃哩!”


    建國說:“那倒是。你還別說,這還真成個案子了!”


    秋英心煩地說:“這些天高敏也不回家!老高又不在,就是他回來了,事情沒弄清楚我也不敢告他是高權幹的呀!要不這樣吧建國,這兩天你要是有空兒,就幫我去學校問問,看他天天是不是真上學去了,他是真變好了,還是又有啥事兒瞞著我呢。我呢這兩天在家裏多留點神,看看是誰天天來吃我們家的剩飯!”


    建國站起來說:“行,咱們兵分兩路!”


    第二天吃過早飯,秋英將半鍋剩飯放進碗櫥,想了想,又加上一把大鐵鎖。


    高權躲在院外牆角望著秋英出了門,又領著小菲溜進屋來了。小菲幸福地說:“他們都走了?”高權說:“都走了,這裏又成了我們的天下了!”小菲說:“高權,我還餓著呢,今早上我又沒吃飯,你們家還有剩飯沒,讓我吃點!”高權說:“走,到廚房看看去!”


    兩人在廚房裏扒拉,卻什麽也沒找見。小菲不滿地說:“這咋啥都沒有哩?你們家早飯吃得可夠幹淨的!”


    高權也不解地說:“不會吧,我親眼看見還剩下不少呢。再找找!”


    小菲看見碗櫥上掛上了大鐵鎖,說:“哼,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媽摳門,把剩飯鎖起來了!”


    高權說:“你別這麽說我媽!”突然想起一個主意來。“要不咱自己做點兒?”


    小菲說:“你會做飯?”


    高權說:“我不會,你還不會?你是女孩子。”


    小菲說:“我隻會熬粥。你們家有玉米米查子嗎?”


    高權說:“有吧。咱找找。”


    兩人在壁櫥裏翻出了大奎帶來的高粱米,小菲叫起來說:“呀,高粱米,你們家還有這東西?”高權淡然地說:“一個遠房親戚送的。這能做啥?”小菲說:“這能煮飯,也能熬粥!”高權說:“那就拿它熬粥!”


    兩人手忙腳亂地好一陣忙碌。老半天了,高權見鍋裏還沒動靜,擠上來說:“讓我看看熟了沒有?”小菲護著鍋蓋說:“別老掀鍋蓋,一掀三不開。”她自己地卻又忍不住掀開說:“這咋老是不滾呢?”她蓋嚴鍋蓋,笨拙地噘起嘴吹火。


    高權說:“你吹啥?”小菲說:“這火不旺!”高權想了想說:“嘴有多大勁兒?我們家還有個鼓風機,我把它拿來!”


    他跑去儲藏間裏翻出一個舊的腳踏式鼓風機,對著爐子扇起來。


    滿廚房烏煙瘴氣。兩人大聲咳嗽,互相埋怨。


    小菲說:“看你笨的,把人熏死了!”


    高權說:“還不是你要拿高粱米煮粥!”


    5.真相敗露


    秋英正在服務社組織人讀報紙,像個幹部似的踱著步子,指指點點的。忽然她想起了什麽似的說:“你們先學習,我得出去一趟。”


    待她出去了,讀報的人長籲口氣,把報紙摔在一旁。一人說:“給她個棒槌就當真。”另一人說:“真沒見過她這樣的人。”一人說:“官不大,僚不小。”另一人說:“這叫過官癮。”


    這些話當然沒給秋英聽到,她急急回到家,拿鑰匙捅門,門一下就開了。秋英不解地說:“哎,這門咋開著?”接著就聽到了高權和小菲在廚房裏的鬧騰,便輕手輕腳走過去,推開一條門縫往裏看,高權和小菲還在手忙腳亂地折騰著,秋英驚呆了。


    小菲隔著門縫看到了她,吃了一驚,呆住了,推了一下高權,高權也看見了門外的母親。


    秋英漲紅了臉,不客氣地盯著小菲問:“你……你是誰?”


    小菲慢慢推開高權,解下腰間的圍裙。


    秋英更大聲地、鄙夷地問:“你到底是誰?怎麽跑到我們家來了!快說!”


    小菲看出了秋英瞧不起自己,回頭看一眼高權,高權臉上隻有驚慌。


    小菲也變了臉色,望著秋英,臉上也全是鄙夷,然後像沒看見她一樣,傲然向廚房外走去。秋英下意識地給她讓開路,一邊還在喊:“別走,你給我站住!”


    高權突然推開秋英追出去,喊:“小菲,別走,你留下!”


    小菲站住了,卻不回頭。秋英忽然醒悟,厲聲地說:“高權,你給我站住,讓她走!”


    高權下意識地站住了。小菲回頭失望地看一眼高權,含淚拿起自己放在廳裏的書包,大步走出去。高權喊:“小菲,你別走!等等我!”跟著追出了院門。小菲越走越快,剛好建國和高敏迎麵走來,不自覺地給小菲讓路,卻擋住了追出去的高權。這時秋英也追出來了,大聲地說:“建國,你給我攔住他!”


    建國一把抓住高權,高權掙紮著喊:“你放開我!”


    遠處,小菲哭著跑起來。


    建國把高權拉回家來,高權還在掙紮說:“你放開我!你混蛋!放開我!”秋英氣不過,啪地給他一個耳光,高權還在劇烈掙紮,建國說:“高權,別動,你記好了,我可是偵察兵出身!”


    高敏生氣地說:“你輕一點,看你擰斷了他的胳膊!”


    秋英渾身發抖說:“建國,別聽他的,把他給我弄樓上去!這一回不用你爸關你了,我先把你關起來!”


    建國把高權拉回房間,秋英說:“趁你爸還沒回來,說吧,先把事說清楚!”高權嘴硬,大聲地說:“我沒啥說的!”


    建國說:“高權,你還是老實點,我去過你們學校了,這一陣子你天天逃學!”


    高權大聲地說:“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秋英厲聲地說:“好哇,我說咱家的剩飯都讓誰吃了呢!原來你天天不上學,給家裏招引來一個女流氓,陪著她吃咱家的剩飯!說吧,她是誰?她是怎樣把你勾搭上的!”


    高權大聲地說:“她不是女流氓!她是我女朋友,不許你汙蔑她!”秋英說:“女朋友,我看就是個女流氓!快說,她叫個啥,家住在哪裏,我要去找她家長,當麵質問他們,為啥讓這樣的害人精到處勾引別人家的男孩子!”


    高敏責怪地說:“媽,事兒還沒問明白呢,啥叫勾搭,多難聽!”


    秋英回頭說:“你少插嘴!她還怕難聽?她怕難聽就別上我家吃剩飯!”


    高敏猛然站起,對建國說:“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秋英發火說:“你們誰都不能走!家裏出這麽大的事,你想甩手就走,不行!高敏,你這會兒要是走了,以後就別再回來,別認這個家!”


    高敏氣得轉身就走,卻被建國一把拉住了,三人爭執起來。高權這會卻已點上了一支煙,坐下來悠悠地抽著,秋英更氣了,衝過去奪下他的煙扔到窗外:“抽!抽!今兒不把事情說清楚,就甭想再抽!”高權堅定地說:“媽,你就別問了!你一天不改變對小菲的態度,我就決不跟你談!”秋英說:“噢,原來她叫小菲!”


    高權意識到自己失了口,不再做聲。秋英追問說:“接著往下說呀!你不說她是誰家閨女,家在哪裏也不要緊,知道了名字我就不信找不到她家。建國,你去市公安局幫我查查,這個小菲到底是誰,有沒有前科,查著了告訴我,我還真要去她家問問呢,這麽大丫頭不好好在家呆著,整天跑到人家廚房裏偷吃剩飯是什麽意思,她到底想幹啥!”


    高權一下子激動起來,堅決地說:“媽,陳建國,我也不小了,今年十七了,你們要是尊重我的公民權,就不要找小菲的麻煩!你們要是不尊重我,一定要到她家去鬧,我就偷跑出去,跟她一起出走,再也不回來!”秋英被他的威脅弄得有點傻了,一時“你你你……”的說不出話來。高敏說:“媽,我勸你最好先消消火,別這樣。人家再不好也是個女孩子,你最好問問高權,他們之間有什麽事沒有。要是真有了事,恐怕你能好好地去,就不能好好地回了!”建國也說:“對,媽,高敏說得對。你又沒有啥證據,那些老百姓,不跟你講理你咋辦?”


    秋英一下子泄了氣,坐下來不知所措地望著建國和高敏。


    高權心理上占了上風,譏諷地說:“媽,你咋又不去啦?你去呀?我跟小菲幹沒幹啥不好的事,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嗎?”秋英稍微冷靜了一些,回頭說:“高權,你說實話,你跟她沒幹啥見不得人的事是不是?是她引誘的你是不是?”高權幹脆地說:“不是!”


    秋英看一眼高敏和建國,突然絕望地哭起來。


    高敏上前勸她說:“媽,你這是哭啥哩!快別哭啦,你這麽哭,全大院的人都聽見了!”


    秋英哭得更傷心了:“我不管……我就要哭……我自己的兒子我也管不了……我還活著幹啥哩……”


    一邊高權事不關己似的抽起煙來。


    高嶺放學回家,早看到了屋裏這一幕,這時走進來說:“媽,別哭了,他不好,還有我呢!咱跟他這種人,犯不上!”


    大家一陣發愣。秋英也不哭了。


    高嶺又拉起她的手說:“媽,走,咱不生他的氣!姐,姐夫,咱都走,別理他!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兒,腦瓜子就清楚了!”


    秋英不自覺地跟著他站起來,被他扯著手走出屋去,建國和高敏也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高權一個人怔怔地在屋裏坐著,突然泄了氣,捂著臉大哭起來。


    眾人聽到哭聲,都愣住了。高權就這樣一直坐到夜裏。晚飯時候,高敏將一碗飯放到他身邊,說:“吃吧。吃完了再說。”


    高權看一眼跟在後麵的秋英、建國,將頭扭到一邊去不看那碗飯。


    秋英已恢複了鎮靜說:“不吃也行。不吃也得談。高權,事到如今,媽隻問你一句話,這事兒你是想在你爸回來前了結呢,還是想等到你爸回來再了結?”


    高權顯然有點害怕了,吃驚地抬頭望著她。秋英說:“你說話呀!要是不想讓你爸知道這事兒,你就得聽我的話。頭一條,過去的事兒可以既往不咎,我也不再提起,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再也不跟這個小菲來往;第二,不管你真喜歡上學假喜歡上學,都得天天給我去上學,不能再逃學。要是再見你逃學跟這個小菲來往,我也不管你了,我把你交給你爸管去!”


    高權這回是真的怕了,臉上漸露驚惶之色。


    秋英見自己的話已有了效果,站起身來,欲擒故縱地說:“你不說話是不是?你不說話就是不想聽我的話,還想跟那個小菲繼續來往。既是個這,我這當媽的也就不管你了!”


    高權心裏矛盾到了極點,卻隻是悶著頭不說話。


    秋英走兩步又回頭說:“對了,我還得把我要做的事都告訴你。你就是不想跟那個小菲斷了,我也得讓她跟你斷。你不想讓我找到她家去,我為了自個的兒子也得去找她的爹媽,找她的居委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兒子毀在一個女流氓手裏!你爸回來了咋整治你我不管,這個小菲我一定不能饒過她。你信不信,我拚上這條老命,也要把她弄得臭不可聞,叫她想都不敢想再跟你見麵的事!你甭以為我辦不到,為了我的兒子,我能說到,就能辦到!”說著轉身就走,高權驚恐地抬頭看她,大聲哭喊著撲過去說:“媽,我聽你的話!我跟她斷!可是你千萬別去找她!人家是個女孩子,你去了,人家的名聲就完了!我求你了!”


    秋英站著,一任高權摟著她的腿大放悲聲……


    6.送高權去當兵


    家裏這檔子事安下了,高大山也回家了。一進門就高興地說:“啊,到部隊去好,整天跟戰士們呆在一塊兒,痛快,熱鬧!家裏沒出啥亂子吧?”


    秋英瞥一眼臉色蒼白的高權,掩飾著不安說:“沒有。”


    高大山也瞅了一眼高權說:“真的沒有?”


    秋英嚇了一跳,說:“沒有哇。”


    高大山說:“那好。今兒來個酸菜竄白肉吧,解解饞!”秋英答應著,臉色好半天才變過來。


    高權安靜了兩日,還是鬧出亂子來了。那天高權、尚來福等在上學路上與一群街頭小混混迎麵相遇,小菲夾在小混混們中間,有說有笑,故意裝作沒看見前麵的高權。叫趙和平的混混頭粗魯地將她攬在懷裏,親了一口,小菲喊一聲討厭,把他推開,站在路邊的高權眼睛都直了。


    小菲昂頭從他身邊走過,鄙夷地哼了一聲,趙和平看見了,挑釁地將一口痰吐在高權麵前。尚來福喊一聲說:“你幹嘛你!”趙和平說:“你說誰呢!找抽呢你!”高權強忍怒氣說:“別理他們!”


    趙和平又朝他們腳下吐一口痰,尚來福衝出去就要和他們打,高權把他攔住說:“咱們走!”


    趙和平們在後麵衝他們吹口哨說:“守備區的小子們,害怕了吧!”一邊得意地唱:“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尚來福說:“高權,今兒你咋啦你?你的膽呢!這群人渣把老子們看成啥了?”


    高權衝他大吼一聲說:“走路!”


    眾人詫異地看著他激動得發白的臉。


    到了學校,高權瞅個沒人的機會把小菲攔在小胡同裏,說:“小菲,我想和你談談!”小菲被他嚇了一跳,怒聲地說:“你幹啥你!咱倆沒啥好談的!”


    高權說:“小菲,那天我媽確實對你不禮貌,但我對你可是真心的,你就是不跟我好,也不能跟趙和平那個雜碎!”


    小菲大怒說:“我愛跟誰跟誰好,你管得著嗎?你是我啥人?你媽那樣地對我,你吭一聲了嗎你?你屁也不敢放一個!我知道我這樣的女孩子,你們家裏人瞧不上!既是這樣,你幹嘛還來惹我!”她捂住臉啜泣起來,突然轉身就跑。高權在後麵喊:“小菲,這些天我不見你,是為你好。我怕我媽不依不饒地找到你們家去!”


    小菲跑著跑著慢下來,聽了高權的話,又快跑起來。


    放學的時候,高權和尚來福等人發現趙和平等在路上站著,小菲不在他們中間。尚來福氣憤地說:“你們又要幹啥?”趙和平說:“來幹啥?來找你們算賬!高權,我問你,今兒晌午你給小菲說啥了?”高權說:“我願意跟她說啥就說啥,你鐵路警察管不著這段!”


    趙和平一揮手,眾混混衝向高權。尚來福一聲喊:“上啊!打咱守備區的人了!”兩撥孩子大打出手。


    很快就有人把電話打到了高大山辦公室,高大山眉頭都皺起來了,說:“通知警衛連,把打架的孩子全部拿下,送大院派出所去!”


    建國帶兵趕來時,高權和趙和平兩撥人激戰正酣,人人都已頭破血流。建國大喊:“住手!住手!”高權激憤地說:“陳建國,這兒沒你的事,你少管!”


    建國一揮手,對戰士們說:“上!”眾戰士衝上去,將雙方一個個製服,分開兩堆。高權負了傷,但仍奮不顧身地撲向掛了彩的趙和平。陳建國緊抓著他不放,高權激烈掙紮說:“陳建國,哪裏都有你,你管事太多了你!”建國說:“高權,我並不想管你的破事兒,可這回不管不行,是司令員讓我來的!”他對戰士們說:“送大院派出所!”


    事情算是初步解決了,高大山氣呼呼回到家衝秋英說:“這就是你調教的孩子。”秋英隻是低頭不做聲,他大聲說:“你倒是說話呀。”


    秋英還是低頭不語,高大山說:“沒詞了吧,看來隻好把他送到部隊去了。”秋英說:“可,可他還是個孩子呀,高中還沒畢業呢。”高大山聲音大起來了,說:“你少提孩子孩子的!你還想等他畢業?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就要進監獄了。”秋英說:“沒別的辦法了?”高大山說:“送到部隊去就是最好的辦法,部隊是一所大學校。”秋英無可奈何地說:“老高,那你看著辦吧。”


    他走過去給伍亮打電話:“伍團長嗎?我是高大山!我給你個任務,明天我就派人把高權押到你那兒去!去幹啥?去當兵!少廢話!我命令你,哪兒艱苦你給我把他放哪兒去!不準你把他放到團部,你把他給我送七道嶺,送大風口去!你把他交給那個王鐵山!這是命令,你要不折不扣地執行!我警告你,從明兒起我把他交給你們邊防三團了,你要不把他給我調教過來,我就處分你!”


    秋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又痛苦又痛心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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