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軍營裏的公子哥


    從七道嶺回來,高大山果然要胡大維單獨練跑五公裏,把他整得汗流浹背,旁邊站滿了看熱鬧的軍人。這一來胡大維可受不了了,一場訓練下來心裏委屈得不行,跑到尚守誌麵前訴苦,說是不當這個秘書了。尚守誌說:“給高司令當秘書,這可是當初你主動提出來的呀。”胡大維說:“現在我後悔了,原以為在首長身邊工作進步能快點,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才混了個營職,和我同一年提幹的那些人,現在大都是副團了,還有,人家都說我啥,說我是高司令的讀報員,別的工作我根本插不上手。”尚守誌說:“這是高司令一貫的工作作風。”胡大維越說越委屈:“我這秘書當的,還不如一個警衛員、司機,你看看,在首長身邊工作的那些司機、警衛員,哪個不都提幹了?”尚守誌說:“看樣子,你真不想在高司令身邊幹了?”胡大維說:“參謀長,我想了好久了,才下決心和你談。今天早晨高司令單獨操練我,那麽多人看著,我也是十幾年的老兵了,讓我的臉往哪擱。”尚守誌說:“既然,你鐵了心要走,那我就去跟高司令說說去。”


    胡大維說:“參謀長,你說時能不能委婉點。”尚守誌說:“怎麽委婉,說你不想離開高司令,還想在他身邊長期幹下去?”胡大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尚守誌說:“這不就結了。”


    尚守誌把這情況向高大山匯報了,高大山越發不高興,說:“就憑他思想這麽不端正,動機這麽不純,我也不答應,你看看他這幾年機關呆的,爬山還爬不過我,別說讓他跑五公裏,就是跑兩公裏也得趴下,這樣的幹部怎麽往下麵部隊安置,能帶兵嗎?你跟他說,啥時候秘書當好了,像個機關合格幹部了,我再放他走。現在這批年輕幹部,學會伸手要官,要享受了,真不像話。”


    尚守誌說:“好,我跟他談談,批評批評他。”


    高權最終還是被他爸送去當了兵,伍亮親自把高權送到了大風口哨所,分在王鐵山的排裏。臨走交待王鐵山:“高司令親自交代的,讓我把他送到你這兒來。你要好好地調教他!要是調教不好,我就處分你!”


    王鐵山平靜地說:“明白了!”


    高權仇視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伍亮一邊上車一邊對高權說:“當了兵不比在家,要聽排長和班長的話,遵守紀律,盡快成為一個合格的邊防軍人,別讓你爸爸失望!好,我們走了!”


    等伍亮的車開走,王鐵山回頭說:“一班長,過來幫高權同誌提被包……你,跟我來!”高權遲疑了一下,別別扭扭地跟他走到兵舍,王鐵山指著一個鋪位對高權說:“你就睡這兒!”對跟在後麵的一班長說:“一班長,高權同誌就在你們班!”


    一班長說:“是!”


    王鐵山說:“從現在起,先讓他學習整理內務。高權同誌,鋪好你自己的鋪!”


    高權說:“我不會!”


    王鐵山看他一眼說:“一班長,給他做示範,然後讓他來一遍!”


    一班長應聲動手打開高權的被包,一邊鋪一邊講解說:“先把褥子鋪好,再鋪床單。褥子一定要平整,床單才會平展;然後疊被子,橫三豎四,小包放在中間,白天可以把被子撐起來,夜裏頭還可以當枕頭……”


    高權根本提不起興致,目光轉向窗戶外麵。王鐵山嚴厲地說:“高權同誌,注意看班長做示範!”高權懶洋洋地回過頭,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高權來的這天剛好遇到部隊會餐,戰士們在食堂前列隊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王鐵山滿意地看著士兵們,說:“嗬,知道今天會餐,唱起歌來都不一樣,好了,一班進。”


    桌上擺著一盆豬肉燉粉條,一盆大米飯,一班長給每個人盛菜,其他兵第一碗都沒有盛滿,便吃起來,高權惡狠狠地盛了一碗。很快,其他士兵就在添第二碗了,高權第一碗還沒吃完,等他第一碗吃完準備盛第二碗時,發現盆空了。


    一班長問:“咋地,你沒吃飽?”高權看看其他人,心有不甘,卻不說話。一班長把碗遞過來,要把碗裏的飯撥給高權,高權放下碗說:“我吃飽了。”說完獨自走出去,其他的兵衝高權的背影擠眉弄眼。


    高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沒心沒思地翻著一張報紙,一班長走進來,從兜裏掏出幾塊餅幹,遞給高權。


    高權說:“我不要。”


    一班長把餅幹放到桌子上說:“知道你沒吃飽。以後記住了,會餐都是定量供應,第一碗別盛得太多,吃完第一碗,再盛第二碗,這樣才行。誰像你,第一碗盛那麽多,能添上第二碗嗎?”


    高權放下報紙說:“誰知道會個餐還這麽多說道。”


    一班長說:“當兵學問大了,以後你慢慢就學會了,等你學會了,就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了。”再次把餅幹遞給高權,高權不情願地接了過來。


    一班長說:“這就對了。”王鐵山走進來,叫一班長教高權整理內務,一班長示範了一遍說:“高權同誌,我已幫你整好了,現在你把它打開,照我剛才做的做一遍!”


    高權一屁股坐下,倒在被子上,閉上眼說:“我累了,我要休息!”


    一班長看一眼王鐵山。


    王鐵山大聲地說:“高權同誌,給我起來!整理內務!”


    高權瞟他一眼,不起來。一班長說:“排長,高權同誌今天剛來,他累了,明天我再教他吧!”王鐵山想了想,強忍住火氣說:“不行!高權同誌,你這樣來當兵是不行的!別說高司令不允許,我首先就不允許!你給我起來!”


    高權閉著眼睛就是不起。


    王鐵山說:“我現在明白你父親為什麽要送你來當兵了!我不能讓你到大風口頭一天就這麽躺著!你既然當了邊防軍人,從第一天起就要像個邊防軍人的樣子!你給我起立,整內務!”


    高權猛地睜開眼,坐起,一把將疊好的被子扯開說:“不就是疊被子嗎?誰還不會!”


    一班長說:“高權同誌,不能這樣跟排長說話!”


    王鐵山生氣地看他一眼,對一班長說:“看著他,讓他好好疊!”


    送走高權,高大山和秋英都是心中不安。傍晚,高大山在屋裏轉來轉去,秋英端著一碗飯在飯桌前坐下,有意說給高大山聽:“也不知道高權今兒一天吃飯沒有,連裏夥食他能不能吃得慣……”


    高大山突然發火說:“我說你這個人是咋回事兒?還嘮叨個沒完了!部隊裏那麽多人家的孩子都餓不著,就餓著你家的孩子了?人家的孩子送到部隊上都不金貴,就你家的孩子金貴?”


    秋英像是沒聽見,盯著一個方向自言自語:“人家孩子當兵,爹都給他往大城市裏送,俺這孩子,還沒長大,你就把他往邊境上最苦的地方送……”


    高大山想發火,看了妻子一眼,又忍住了,哼一聲走過去打電話,想了想又生氣地把聽筒放下,往外走。秋英還在怔怔地嘟噥說:“也不知道夜裏睡覺冷不冷……”


    這時電話鈴響了,高大山轉身去接,秋英先撲了過去,高大山目光沉沉地看她,她遲疑著把電話給了高大山。


    電話是伍亮打來的,向高大山匯報情況:“……司令,我親自送去的,親手把他交給了王鐵山。司令員交代給我的任務我敢馬虎?沒事兒,你和嫂子就放心吧……過一陣我再去看看……有情況我再向你報告……”


    高大山說:“唔……唔……好,那就這樣吧,我掛了啊!”剛要掛,秋英猛地搶過話筒說:“伍子,伍團長,你先別掛!你好好跟我說,他到了那兒怎麽樣啊,能不能吃慣山上的夥食呀……”


    高大山惱火地往外走,走幾步又站住了,聽秋英打電話:“那地方冷不冷呀……我想再給他送一套被褥,不用?你別跟我提高大山……兒子就像不是他親生的……”說著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高大山哼一聲,快步走出去。


    2.魔鬼訓練


    高權在大風口哨所的第一天就嚐到了當兵的滋味。夜裏輪到上哨半天起不來床,早晨軍號響起戰士們麻利地起床跑步出操了,他還躺在床上。王鐵山一把扯掉高權的被子,厲聲地說:“高權,立即起床,出操!”


    小操場上戰士們正在進行隊列訓練,一班長單獨訓高權。那高權怎麽也練不好,全身顯得沒有一點力氣。王鐵山過來一看就生氣了,他突然命令道:“一班長,入列!高權,聽


    口令!“立正!”


    高權依舊懶洋洋地立著。


    王鐵山大聲吆喝道:“站直了!胸要挺!收小腹!目視前方!兩腿要用力!不要動!”他走到高權身後,突然照高權腿彎踢一腳,高權撲的一聲倒地,回頭帶著哭腔說:“你幹啥你,你打人?!”


    王鐵山大聲命令道:“起來!重新做動作!”


    高權突然不哭了,爬起來。


    王鐵山說:“一班長,過來!高權,你看著!”


    一班長跑步到王鐵山麵前。


    王鐵山喊:“立正!”一班長立正。王鐵山走到他背後去,猛踢他的腿彎,一班長紋絲不動。


    王鐵山大聲對高權說:“看到了嗎?你現在是一個兵了,站都站不好,還打什麽仗!一班長,接著練!”


    戰士們已下操洗臉刷牙了,一班長和高權兩個還在單練,練得高權撲的一聲癱在地下,大聲哭喊:


    “我不練了!你們把我送回家去吧!我受不了!……”


    王鐵山走過來,看看他,又看看一班長說:“行了,就到這兒,收操!”


    下午,王鐵山帶高權單練木馬,高權接連幾次重重撞在馬上,王鐵山訓斥說:“你軍人家庭出身,這麽笨!哪像高大山的兒子!再跳!”


    高權大聲地說:“我是我,他是他!你甭跟我提他!”


    他重新助跑,跳躍,這回一下跳過去了,重重地摔在沙坑裏,圍觀的戰士們笑著鼓起掌來。


    就這樣訓練了一天,夜裏躺下全身疼痛,高權哪裏睡得著,便打開手電筒,趴在炕頭給小菲寫信。一班長起來撒尿,伸腦袋看一眼說:“給家裏寫信?”高權沒好氣地說:“我沒有家!從他們把我送到這鬼地方來以後,我就沒家了!”一班長笑說:“你這麽說不對。到了啥時候家還是家,爹還是爹,媽還是媽!”


    高權哼一聲,繼續寫。


    第二天,連部通訊兵送信來了,高權看著別人領走自己的信,緊張地等待著,又不願意擠過去問。信發完了,高權看通訊兵走到了門外,這才趕上去叫一聲:“哎!”


    通訊兵上下打量他說:“你哎啥!叫人叫名字!我叫趙亮!噢,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是高權!”


    高權左右看看,小聲地說:“對。我就是高權,有我的信嗎?”


    通訊兵說:“沒有。”


    高權說:“我上次托你帶去的信,你替我寄走了嗎?”


    通訊兵說:“寄走了!我還能偷吃了你的信?”


    高權沒詞了。


    第一次巡邏時,高權覺得很新奇,走在隊伍裏,不時朝邊境線對麵張望,目光可及之處,是對方的草原、山林、河流和一座高高的瞭望塔。


    領隊的一班長說:“哎,咱們唱個歌吧,這麽走著怪悶的!……說打就打——唱!”


    全班唱起了歌。高權不知不覺地也跟著唱起來。巡到一座界碑前,一班長停下,回頭發令說:“休息!高權,你過來!”高權剛要坐下,聽到叫自己,懶懶地走了過去。


    一班長說:“高權同誌,這就是有名的大風口1045號界碑。無論對哪個國家來說,它的每一寸領土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們這些人天天守在這裏,就是為了保住這塊界碑,保住了界碑,也就保住了我們的國土不受侵犯!同樣,對於界碑那邊的軍人來說,這塊界碑和界碑對麵的國土也是不容侵犯的,因此我們也決不能輕易越過這塊界碑。我們常說自己是在保衛和平、保衛和平,但如果你越過了這塊界碑,引起了邊境衝突,就是在破壞和平,不是保衛和平了!這種事一旦發生,和對方越境進入我方領土一樣嚴重,不僅本人要受到軍事法庭審判,還會引起嚴重的邊境衝突。”


    高權開始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漸漸地被班長的話吸引住了。一班長繼續說:“還有一件事排長讓我跟你講一下。咱們這裏之所以叫做大風口,是說一年四季大風不斷,到了冬天就刮大煙泡,大風有時能把一個人吹到界碑那邊去。十幾年前,就因為有人被大風吹過了界碑,引起了邊境事件,連我們的老團長、今天守備區的高司令員,也受到了牽連。從那以後,每個新來的同誌都要由老兵領著到這兒上一課!”


    高權聽著,神情越來越專注。


    一班長說:“好了,我也講完了。”招呼大家說:“起立,前進!”


    全班繼續沿巡邏路線向前走,高權下意識地回頭再看了一眼界碑。


    接下來的訓練一項比一項難度高,實彈射擊時,高權趴在射擊位置上瞄準,王鐵山走過來問:“怎麽樣,有信心嗎?”高權惡聲惡氣地說:“沒有!”王鐵山生氣地說:“沒把握起立!一班長,帶他繼續練瞄準!”


    烈日下,高權練跪姿瞄準,汗流浹背,槍上已掛了兩塊磚,一班長又給掛上一塊。高權咬牙堅持,漸漸支持不住了,一班長鼓勵他說:“挺住!別晃!挺住!”


    高權艱難地挺住,一班長高興地說:“好!繼續堅持!”汗水和淚水一起小溪般從高權臉上流下來。


    這樣練了幾日,全排進行夜間射擊。一班長帶全班進入射擊位置,臥倒,王鐵山走到高權身邊問:“高權,怎麽樣?有信心嗎?”


    高權惡聲惡氣地說:“有!”


    王鐵山說:“一班,射擊準備,開始!”槍聲震耳。


    高權瞄準,將一發發子彈打出去。


    打完,報靶員報成績說:“一號靶五發四中!良好!二號靶五發三中,及格!三號靶五發五中,優秀!……”


    王鐵山問:“三號靶是誰?”


    一班長說:“高權!”


    王鐵山不相信地走過來看高權一眼,高權驕傲地挺著胸膛,對他不屑一顧。王鐵山走到一班長麵前說:“一班長,你怎麽才打了個及格,沒趁著夜黑看不見,給高權幫忙吧?”一班長一挺胸脯說:“報告排長,沒有!”高權一驚,生氣地向一班長看去,一班長卻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


    全副武裝急行軍訓練的時候正是一個大雨天,又是在山林裏,隊伍一早就出發了,高權跑著跑著體力漸漸不支,大口大口地喘氣。王鐵山回頭看見,厲聲叫高權跟上,高權恨恨一咬牙,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雨越下越大,高權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隊伍,終於滑倒在泥水裏。王鐵山回頭,皺眉說:“高權,起來!”一班長回頭拉他,高權不起來,趴在泥水裏放聲大哭。王鐵山厭惡地說:“一班長,架起來,跟上!”


    一班長和另一個戰士架起大哭不止的高權接著跑,雨漸漸小了,高權也不哭了,一步一步走在隊伍裏。最難過的是夜裏找點訓練,山林中不時響起一聲怪異的鳥叫,高權一個人手拿指北針,在林子裏穿行,不時驚惶地四顧。身旁一聲鳥叫,嚇得他渾身一哆嗦,趴在地上。聽聽沒動靜,又爬起來打開鋼筆小手電看字條:“課目:找點。方位320,距離500米,有一墳包……”他打了一個哆嗦。絕望地說:“有一墳包!”那是一個狹窄的山穀,林木茂密,高權緊張地一步步向前走,這裏看見一個新墳,上麵樹著一個白色的招魂幡,他嚇得啊一聲叫,轉身就跑,腳下一絆倒在地上。他爬起身來,讓自己慢慢恢複鎮靜,乍著膽子走過去,嘴裏嘟噥著給自己壯膽:“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他在墳頭上找到一塊石頭,翻出石頭下麵的一張字條,又哭又笑地說:“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打開字條,用小手電照著,念道:“繼續找點。以這座墳包為基準,方位180,距離1000米,有一座墳包……”他緊張地嘟噥著往前走說:“又是一座墳包,又是一座墳包……”


    下一座墳包也終於找著了,他慢慢走過去,從墳頭上取下一個字條,打開小手電筒,念道:“以這裏為基準點,方位235,距離700,有一座墳包……”不由絕望地大叫起來:“怎麽還是一座墳包!”一下子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大叫說:“你們到底想幹啥?你們為啥這麽整我!幹脆槍斃了我算了!……”


    想不到王鐵山和一班長從旁邊樹林裏走出來。王鐵山說:“高權,站起來,你在這兒喊什麽?”高權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不顧一切地喊:“我不幹了!這個兵我不當了!我知道你原來是連長,我爸撤了你的職,你恨我,故意往狠裏整我!你整吧,把你的手段都使出來吧,我反正也不想活了!”


    王鐵山不為所動地說:“高權同誌,站起來,繼續找點!找不到下一個點,你就沒辦法回到哨所!”對一班長說:“咱們走!”


    他們消失在山林中。


    高權不哭了,他站起來,害怕地喊道:“班長,排長,你們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我求你們了……”


    沒有人回答他。他低下頭,哆哆嗦嗦地打開小手電看字條,念道:“方位235,距離700,有一座墳包……”


    他繼續照著指北針指示的方位找過去。


    3.“為什麽沒有我的信?”


    這些日子,伍亮常打電話向高大山匯報高權的情況。秋英不知道個具體,磨著高大山說:“這兩天我的眼皮可老是跳,老高,我能不能往哨所裏給孩子打個電話?”


    高大山一聽這話就發火說:“不行!”秋英決絕地說:“我這回就不聽你的了!我想去看他你不讓去,打個電話也不讓打!我想他想得心口疼,我就要打!”


    高大山伸手護住電話,怒聲地說:“我再給你說一遍,我說不能打就不能打!”


    秋英一時被他的激烈情緒嚇住了。高大山餘怒不息地說:“你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不是孩子?你家裏有電話能給他打,別人家沒電話怎麽辦?他們的父母想不想他們?”


    秋英說:“別人家的孩子我不管,我就是想我的孩子!”


    高大山說:“你想他幹啥?他是去當兵!你整天這個樣子,是不信任部隊,你的腦瓜有問題!”他一下拔斷電話線?抱著電話機上樓去。


    秋英在樓下喊:“你把它抱走吧!我今兒不給你做飯,餓你!”


    樓下的吵鬧聲傳到樓上高嶺的耳朵裏,他仿佛對此已經習慣了,拿出笛子嗚嗚地吹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有多孤獨。


    晚上秋英還是做好了飯。高嶺吃完了,放下碗就往樓上走去。他不願意看到父母的爭吵。


    高大山盯著高嶺的背影問:“高嶺,你吃飽了?”


    高嶺說:“吃飽了。”


    高大山說:“就吃這麽點,還不如一個娘們吃得多呢,我告訴你,你是個男人,以後吃這麽點飯可不行。”


    高嶺不願和他多說,低眉順眼地向樓上走去。


    秋英看不過,說:“孩子吃多吃少你也管,他從小到大一直就吃得少,你又不是沒看見,高權是你眼中釘肉中刺,你把他送走了,現在又盯上高嶺了,看他又不順眼了,是不是?”


    高大山眼睛看著樓上,樓上高嶺在吹笛子。高大山說:“你聽聽,一個男人家,整天多愁善感的,還不如個好娘們,我高大山咋養了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我煩,我就煩。”


    秋英說:“你煩,你煩,這些孩子沒有你不煩的,煩完了高權,又煩高嶺,你得意誰,你就得意大奎。”


    高大山說:“大奎咋了?我們爺倆對路子。”站起身,背著手自語說:“大奎該來了。”一邊滿腹心事地向樓上走去,接著傳來他罵高嶺的聲音:“別吹了,你嚎喪呢。”


    秋英聞言一激靈,放下收拾了一半的碗,向樓上奔去。


    高權一直沒有等到小菲的信。夜裏睡不著時,隻有拿出小菲的照片看。他開始嚐到了思念的痛苦。


    連部通訊兵又來了,一到哨所就喊:“來信了!來信了!張成,你的!李楠,你的!一班長,你老婆又來信了!”看到高權遠遠地站在一邊,主動打招呼說:“高權,不好意思啊,還是沒你的信!”


    通訊兵發完信哼著小調往山下走,高權突然閃身出來,把他嚇了一跳。高權揪住他,高聲地說:“為啥沒有我的信?為啥沒有我的信?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人截住我的信不讓寄走,是不是我爸或者別的什麽人不讓你把我的信投到郵局裏去?!”


    通訊兵用力甩開他,生氣地說:“你說啥呀你!哪一回我沒把你的信投進郵局?你想的是啥呀你!”


    高權絕望地說:“那為啥我就老收不到她的信!為啥別人都能收到,就我收不到!”


    通訊兵繞開他邊走邊說:“那誰知道!興許人家不願意給你回信唄!”


    高權望著通訊兵走遠,激動地喊:“不!不可能!我自己到山下郵局去問,我就不信她會不給我回信!”


    要不是伍亮打電話到哨所了解高權的情況,王鐵山一時還不會知道高權出走的事。伍團長說要跟高權說幾句,王鐵山來到兵舍叫高權。王鐵山一進門就問:“高權呢?”


    一班長正在讀信,拍大腿說:“嘿,我老婆!我老婆她說……”眾戰士圍著他開心:“你老婆她說啥?”


    一聽王鐵山問話,一班長說:“剛才警衛員來送信時還看見他呢。啥事兒?”


    王鐵山說:“團長要跟他通話,你快去找!”


    一班長招呼人說:“快,都去找高權!”


    大家一起跑出去找,到處都找了,沒有高權的影子。王鐵山覺得事情嚴重起來,麵色嚴峻地說:“那快去找!”


    伍亮接到報告也急了,說:“這小子跑了?他老沒接到女朋友的信?這個情況為什麽早沒引起你們的注意?趕快去找!全連都去找!兵分多路,一路去山下郵局,另外幾路進林子,注意要組織好,別掉了隊!對,你自己帶一路人去邊境線上,要防止他迷了路,糊裏糊塗摸到人家那邊去了,那就要出大事了!”


    王鐵山馬上按團長的話布置,叫一班長把人集合起來,準備沿巡邏線搜索,通知?望哨注意觀察,發現有人越境立即報告。那邊伍亮命令立即將情況通報所有邊境哨所,加強警戒,不讓一個人越境,然後坐著吉普車風馳電掣來到大風口哨所。他邊看邊防地圖邊問王鐵山說:“他失蹤多長時間了?”


    王鐵山看表說:“三個小時零十分。”


    伍亮用手大致沿地圖上的小路測量距離,肯定地說:“唔,他沒走多遠,就在這個範圍!”


    營長說:“團長,要不要報告高司令員?”


    伍亮說:“不要。找到以後再報告不遲。王鐵山,帶人跟我沿巡邏線走,帶上電台!”


    王鐵山說:“是!”回頭招呼一班長說:“出發!”


    伍亮一行人沿邊境線巡邏,到了大風口界碑山頭,遠遠地王鐵山發現了高權,說:“團長,你看,高權!”


    伍亮說:“快走!”


    原來高權是跟著通訊兵下山的,他遠遠望著通訊兵消逝在前方山林深處,便順著小路跟下去,卻在一個岔路口轉錯了向,一時間找不到路了。他越走越怕,最後他終於支持不住,撲倒在地哭起來。哭著哭著他又拿出小菲的照片看,似乎又有了勇氣,站起來,繼續向前亂走,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大風口界碑的山頭上來了。他看到了界碑,驚喜交集,大喊:“我看到界碑了!我找到路了!我看到界碑了!我找到路了!”山下是一條小路,正是他們的巡邏線,沿著界碑蜿蜒伸展,高權發瘋地從山上跑下來,跑上巡邏線。他狂熱地吻著手裏拿著的小菲的照片,感激它保佑他走出了密林,一陣風刮過來,小菲的照片竟被吹跑,高權大驚,跑過去追,照片被風吹過了界碑,他大喊著不顧一切地朝前撲去,被飛奔而來的王鐵山一把抓住。高權還要掙紮說:“放開我!放開我!照片……”


    王鐵山大聲提醒說:“高權,你再向前走一步就是越境!”


    高權拚命掙紮說:“別管我!”


    伍亮也跑了過來,氣得砰啪給他兩個耳光,把高權打倒在地。高權爬起來,失去理智地向伍亮撲去說:“你……你是團長,還打人!”


    伍亮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大聲地說:“我打你還是輕的,你要再向前走一步,我就一槍打死你!”回頭命令:“關他的禁閉。”


    4.高權當逃兵


    高權躺在禁閉室炕上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伍亮和一個戰士走進來給他送飯他也不理,哼一聲將身子轉到另一邊。伍亮怒聲說:“高權,你給我起來!”高權不動,伍亮一把將他拖下炕,高權反抗著說:“你……你幹啥!”


    伍亮說:“你給我站好了!”


    高權不由自主地站直,伍亮大聲訓道:“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一點也不像高大山的兒子!你給大風口哨所丟臉,給我們邊防三團丟臉,給你爹丟臉!”


    高權一聽提到他爹,突然大聲地說:“我沒有爹,高大山他不是我爹!”


    伍亮倒笑了說:“好小子,連你爹都敢不認!我告訴你,就憑這一點,你就不是高大山的兒子!你以為你上了大風口,幹的那些事兒我不知道?我全知道!你早上賴著不出操,夜裏站哨時睡覺,吃飯挑三揀四,大白饅頭不吃你扔到山溝子裏去!還嫌人家農村入伍的戰士腳臭,睡覺打呼嚕!”


    高權說:“他們就是打呼嚕!”


    伍亮說:“那你們排長呢?你們排長對你嚴格訓練,你就說人家公報私仇!今兒你更了不得了,為了一封女朋友的信,竟敢開小差!還差一點越過邊境,要是真那樣,誰也救不了你了!”


    高權說:“他王鐵山就是公報私仇!他是對我嚴格訓練?他那是法西斯,變著法兒整人!這裏哪是部隊,這裏是渣滓洞、白公館!”


    伍亮說:“看來關你禁閉是對的,你犯了錯誤,不從自身找原因,還怨這怨那的,我要讓你明白,這是部隊。”


    高權說:“你們關我禁閉,我不想當兵了,我想回家。”


    伍亮說:“回家?你以為部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告訴你,我不把你教育成一個真正的兵,我就對不起我的老首長——你爹。”


    伍亮走了,高權又氣哼哼地躺在床上。夜裏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又找出小菲從前的信來,信中的話讓他不得安寧:“不明白你當兵有啥意思,在家多好,看電影,軋馬路,你就當你的兵吧,別怪你回來時,我跟別人好了……”他一下子收起信,把領章帽徽摘下來放在床上,賭氣說:“這個兵我不當了。”


    他開始實施他的逃亡計劃。他躲過夜巡的士兵,跑到院牆旁,爬到一棵樹上,從牆頭上翻了出去。他跑到公路上,攔住了一輛夜行貨車,上前說:“師傅,能搭我一段路嗎?”


    司機問:“你要去哪?”高權說:“火車站汽車站都行。”說著爬上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司機說:“你咋沒帶領章帽徽,到底是不是當兵的,要不是當兵的,你趕快下車。”高權說:“是,我真是當兵的,家裏來電報,說發生了大事,讓我回去一趟,一著急,啥也沒帶。”


    中午時分,高權悄悄地溜進了家裏。秋英正在做午飯,還以為是前兩天來家裏做客的大奎,頭也不抬地說:“你爹還沒回來呢,你就急著吃飯了。”


    高權小聲地說:“媽,是我。”


    秋英抬頭一看,又驚又喜,說:“高權,你咋回來了?”


    高權衝秋英說:“媽,你別問了,先給我盛碗飯,餓死我了。”


    秋英忙給高權盛飯夾菜,高權狼吞虎咽地吃。秋英在一旁問:“部隊讓你回來的?”高權邊吃邊搖頭。秋英又問:“是你爹讓你回來的?”高權抬了頭說:“他?他能讓我回來?”秋英有些擔心了,說:“這麽說,是你自己跑回來的?”高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反正,我不想當兵了,愛咋就咋吧。”秋英嚇得壓低了聲音說:“我的小祖宗,這回你可惹大禍了,你這是開小差,是逃兵,你爸能饒了你?”


    正說著,院子裏傳來高大山與大奎的說話聲,秋英吃了一驚,忙衝高權說:“你快躲起來,要是讓你爹看見,還不得殺了你!”連拖帶拽地把高權推進臥室內的大衣櫃裏。


    高大山、大奎相跟著走進來,見灶台上鍋都燒冒煙了,高大山伸手關掉火說:“老秋,你幹啥呢,燒著鍋去忙別的,飯做好了嗎?”


    秋英忙從屋裏出來,神色慌張地說:“好了,都做好了,馬上就開飯。”


    高權這一逃跑,忙壞了王鐵山。到處都找遍了,沒有高權的影子,伍亮說:“他要是跑回家還好說,要真是迷路越過了國境,那亂子可就大了。發生這麽大的事,隻能向高司令報告了。”


    電話打到高大山家,著實讓高大山吃驚不小。他問伍亮:“你再說一遍!高權失蹤了?他有可能回家了?你等一下。”他衝正在收拾桌子的秋英喊:“老秋,你過來。”


    秋英心虛地說:“啥事呀,看你吆五喝六的。”高大山說:“高權回來沒有?”


    秋英愈發地心虛了,說:“沒有哇,咋地,他要回來。”


    高大山說:“別打馬虎眼,到底回來沒有?”


    秋英說:“沒有,真的沒有。”大奎在一旁也說:“爹,我一上午都在院子裏,沒有看到高權兄弟回來。”


    高大山拿起電話,神色嚴峻地說:“伍亮,你聽好,不管是否找到高權,下午六點前必須向我匯報。如果還找不到,這是一級事故,我要向軍區匯報。”


    高大山說完放下電話,氣衝衝地向外走,秋英不安地問:“老高,你要去哪?”高大山說:“還能去哪,出了這麽大的事,我當然要去值班室!”


    大奎驚懼地望著高大山走出去,問秋英說:“娘,高權兄弟到底咋地了,出了啥事?”秋英沒好氣地說:“沒你的事,你該幹啥就幹啥吧。”大奎訕訕地向外走去。


    等他兩個都走了,秋英急急跑進屋衝高權說:“我的小祖宗,你爸說,還要向軍區匯報呢。”高權不以為然地說:“大不了開除我軍籍,反正我不想幹了。”秋英說:“看你爸那火氣,這回饒不了你了。”高權說:“媽,我不在家呆了,我躲到外麵去。”秋英說:“看來,隻能這樣了。我幫你收拾收拾東西,再找點吃的。”


    大奎在外麵聽出了高權的聲音,又走過去扒著門縫,看見了高權。他馬上去找高大山,哨兵卻不讓進辦公樓,說:“打電話吧,要是司令不讓進,我們也沒辦法。”大奎拿起電話卻不會用,求助地望著哨兵。哨兵幫接通了高大山,大奎衝電話說:“爹,高權兄弟在家呢。”高大山這一聽還得了,怒衝衝回到家來,見秋英提著一個包正要護著高權下樓,氣得衝上去一把抓住了高權:“好哇,你這個逃兵,還想往哪逃!”


    高權強著說:“反正我不想當兵了。咋處理都行。”


    高大山這個氣呀,甩手就給了高權兩個耳光。“你這個逃兵,到現在還嘴硬!”又習慣地去腰間摸槍,發現沒戴在身上,一抬頭,見掛在了牆上,回身從牆上取下了槍,嘩啦一聲推上了子彈,吼道:“你這個逃兵,我斃了你!”


    大奎衝上來,喊著:“爹,千萬別開槍,兄弟沒犯死罪呀。”一下子抱住了高權,兩人倒在地上。


    高權掙紮說:“你別管我,是你出賣了我。”


    高大山說:“是你自己出賣了自己。”


    高大山抓起電話說:“給我接警衛連。”


    高權被他爹親自押回了七道嶺陣地。到了哨所時,天已黑了,還下起了大雨。


    全體官兵站在雨中,聽高大山訓話。高大山說:“高權是我的兒子,可他也是七道嶺的兵。他私自開小差,當了逃兵,按條令規定,該怎麽處分就怎麽處分。我要向大家檢討,我沒當好這個司令,沒有帶好高權這個兵。我要向整個守備區檢討。”他從哨兵手裏接過槍,站到哨位上,大聲地說:“高權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兒子,他在哨位上沒有站好崗,這一班崗,我替他站了。全體,聽我的口令,跑步回營房。”


    隊伍跑去了。風雨中,高權獨自站在那裏。


    伍亮走到高大山身旁,要脫下自己的雨衣給高大山穿上,被高大山拒絕了。伍亮要留下來陪他,他說:“這裏不需要團長,隻需要士兵。我命令你,跑步離開。”


    伍亮隻得離去。大雨中,隻剩下高大山和高權。高權站在高大山身後,望著高大山的背影,他的臉上流著雨水和淚水。


    5.一個真正的兵


    事發後的第三天,大奎來到哨所看望高權。營長帶他來到伍亮這裏,說:“團長,這是高權同誌的大哥,他打司令員老家大老遠地看他來了。”


    大奎忙上前套近乎說:“首長,我叫大奎,高大奎,高大山是俺爹!”伍亮看看他說:“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大奎。我是伍亮,咱們見過的!”


    “對對,首長,咱們見過!……”大奎眼睛發亮說,又想不起來,抱歉地笑,“你看我,腦子笨,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的了,你看看這!”


    營長說:“這是我們團長,伍團長!”


    “對,伍團長!……”大奎說,他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團長,俺兄弟咋樣?他在這幹得還好吧?”


    伍亮哼了一聲說:“你是來看高權的?”


    大奎眨巴著眼睛說:“對呀!”


    伍亮說:“是司令員叫你來的?”


    大奎搖頭。


    伍亮說:“那是那個誰……秋主任叫你來的?”


    大奎想想,搖頭說:“不,是我自個兒想俺兄弟了,來看看,來看看。”


    伍亮對營長說:“我還有事,要馬上回團裏,你先讓連裏給我把高權好好關他幾天!”然後又看看大奎說:“對了,你讓人帶他去看看吧!”


    禁閉室裏,高權麵朝牆坐著。大奎親熱地喊了一聲說:“高權!兄弟!”


    高權一驚,回頭一看是大奎,不理他。大奎說:“高權,是哥來了!”瞧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說:“噢,兄弟,你就一個人住這兒啊!”


    高權突然大吼道:“你來幹啥?我不認識你!”


    、營長大聲地說:“高權,你什麽態度!”大奎忙對營長說:“首長你別生氣,俺哥倆鬧著玩呢!俺兄弟他就這樣,他就這樣!”


    營長點頭說:“你們談吧,我出去了!”


    大奎點頭說:“好好,你忙!你忙!”


    營長出門時,高權猛然站起,趁機向門外闖,一把被哨兵攔住。營長回身說:“高權,你想幹什麽?給我回去老實呆著!”


    大奎悄悄拉他,又對營長賠笑說:“沒事兒!沒事兒!營長,你忙!你忙!”


    高權無奈地走回去,重新背對大奎坐下。


    大奎走過來摸炕上的被褥說:“哎,我說兄弟,不是哥說你,對待首長咱不能這個態度,你說是不是?人家是首長!就說咱爹吧,是個司令員,人家都對他這麽說話,他這首長還咋當啊,對不對?哎,我說你這褥子不厚哇,夜裏睡覺肯定冷,怪不得咱爹咱娘整天惦記你……”


    高權不理他。


    大奎打開包袱,拿出一條狗皮褥子說:“兄弟,你瞧我給你帶啥來了?深山老林的事別人不知道,你哥我知道,夏天雖說不熱,可它潮,冬天冷起來又能凍死個人……這個你留下,抵個風防個寒啥的,管用。”高權還是不回頭。大奎說:“爹把你押回來了,我這心就忽悠一下子,你不能和我比,我從小吃苦吃慣了,你哪受得了這個呀,想來想去也沒啥好拿的,就把這帶來了,想你能用得上。七道嶺真難找,我找了三天。”


    高權依舊不語。


    大奎說:“兄弟,那話就說到這,地裏的活還沒忙完,那我就走了,等下次哥再來看你。”


    大奎從禁閉室出來,營長留他吃飯他不肯,急著要回去。臨了把營長拉到一旁說:“我這兄弟犯錯誤了吧,犯錯誤了就該管。可千萬別告訴我爹,我爹歲數大了,怕他著急上火。”


    營長說:“放心吧,我們會教育好高權的。”


    送走大奎,營長來到禁閉室說:“高權,你大哥走了,我們幫你送走的!”高權坐著不說話。突然,他跳起來,急步向門外走,哨兵上前要攔住他,營長對哨兵點點頭,哨兵閃開了,高權出門跑起來。一班長說:“營長,他不會再跑了吧?”營長搖搖頭。


    高權在一座山頭上追上了大奎。大奎看到了高權,先是一驚,接著高興起來說:“兄弟,你是來送我的吧?”高權滿臉痛苦,卻不說話。大奎高興地說:“兄弟,回去吧……”高權還是不吭聲,也不走,隻是站著。大奎又往下走幾步說:“兄弟,好好地幹啊,別讓咱爹咱娘惦記……”


    大奎已經到了山下,發現高權還在那兒站著,他喊:“兄弟,回吧!記住哥的話,別記恨爹!不管爹看上去心多狠,他這麽做都是盼著兒女成人哪!兄弟,爹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爹娘生養咱們一場,咱們做兒女的,要給他們長臉哪!”他最後招一下手,走上了公路。高權終於喊出了一聲說:“哥……”


    大奎一震,回過頭來,高權說:“哥,你走好……”


    大奎笑了,淚水流出來說:“兄弟,哥這就走了。”大奎揮手,走遠。


    高權流著淚點頭。


    他提前結束了禁閉室的生活,開始像個真正的兵一樣出操,訓練,站哨。這天他正在瞭望塔上麵站哨,連部警衛員爬上來,熱情地跟高權打招呼說:“高權,有你一封信,東遼城來的。對了,這裏還有一張照片,是團長叫人捎給你的。”


    高權接信和照片,平靜地說:“謝謝你。”他將信和照片放進大衣口袋,繼續瞭望。過了一會兒又把它們掏出來,看一眼照片,放到一邊,拆信。


    信是小菲寫來的。她說:“高權,你好。告訴你一個事,你到部隊後寄來的信我都收到了。主要告訴你,自從你走後,我就和趙和平好了。這封信我本來也不想寫,可是想來想去還是寫了。高權,你以後別給我寫信了,趙和平看見了不好。咱們倆的事就算完了吧。祝你在部隊裏過得快快活活。小菲。九月二十八日。”


    高權慢慢把信折起來,慢慢地將信撕碎,拋掉。大風將漫天紙屑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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