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京城,銀裝素裹。


    當天晚上,蘇博登門,他帶了一個隨從,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頂著寒風,進了閑園。及至內廳,小蘭備好火盆,茶水,點心,招待這位貴客。蘇博看著小蘭微微頷首,說道:“蕙蘭真是聰明又乖巧。”


    小蘭盈盈一禮,說道:“蘇大人過獎了。”


    蘇博笑笑,說道:“叫我伯伯。”


    小蘭淡淡一笑“是,蘇伯伯。”


    蘇博的手放在炭盆上,緩緩轉動著,烤著火,伊寧坐在他邊上不作聲。


    蘇博轉動著手掌,淡然的烤著火,輕聲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蘇驊那孩子……他不知道你的苦。”


    伊寧道:“不苦。”


    蘇博歎道:“不苦?你十歲父母雙亡,不苦?京城數載,不是練武就是練字,不苦?到了江湖上,曆經無數廝殺,有幾次差點沒命,不苦?兄嫂離去,無依無靠,不苦?尋人十年,杳無音訊,不苦?”


    見伊寧沉默不語。蘇博長歎一口氣,說道:“什麽時候出門?”


    伊寧撇頭看向一邊:“過完年吧。”


    蘇博道:“去雲中?”


    伊寧點頭:“是。”


    蘇博點點頭,又長歎一聲,似有說不盡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伊寧道:“蘇驊很好。”


    蘇博嗯了一聲,有些疑惑的味道。


    伊寧道:“替我解圍。”


    蘇博笑了笑,這孩子太聰明了,他有些複雜的看著伊寧,不禁想,她要是我女兒或者兒媳,該有多好……蘇博並沒說出來,他說了另外一件事。


    “韃靼使團這兩日就進京了,說是要商議邊關開榷場之事。”


    伊寧問道:“冬天還來?”草原上的人一般都是春夏來使團,秋冬來打劫的,冬天來使團,怕不是有更大的陰謀?


    蘇博歎氣:“今年不是個好年歲,處處災情,你從江北那邊過,一路走來也應該知道,賑災有多難,老百姓有多難,處處流民,遍地餓殍……”


    伊寧道:“是很難。”


    蘇博又道:“韃子也不好過,暴雪,風沙,草原上一樣遍地屍骨,急著開榷場,定是想開春就換糧食救急。”蘇博聲音變得低沉:“還有刺探虛實。”


    伊寧問道:“領頭是誰?”


    蘇博道:“小王子木罕,還有個叫塔勒的萬夫長,以及一幹談判的文臣。”


    “昝敏呢?”


    蘇博搖頭:“不知。”


    伊寧道:“最好別來。”


    蘇博笑道:“你又想打架?”


    “不想,太累。”


    蘇博笑笑:“你還知道累啊,你這次回來,名滿天下了……京城想討好,巴結你的人,不知凡幾,據說很多人都想拜你為師呢。”而後他聲音再次一沉,“樹大招風啊……你還是低調點,少出門,或者出門就去西山寺玩玩吧,過完這個年再說。”


    伊寧點了下頭。


    蘇博沉默一會,又說道:“你那個師弟,怎麽回事?”


    伊寧籲口氣,說道:“嫂嫂收的……”


    蘇博道:“為什麽最近才來京城?”


    伊寧道:“丟鍾離觀。”


    蘇博等她下一句。


    “丟了十年。”


    “然後你在江北路過鍾離觀,就將他帶了回來?”


    伊寧道:“是。”


    蘇博臉色一黯:“鍾離觀說沒就沒了,彭漸我還見過呢……真是世事難料,你明年要帶他走嗎?”


    伊寧道:“他留下吧。”


    蘇博道:“也好,閑園這麽大,多個人也好些……”


    兩人不覺聊到了深夜,蘇博終是離去,臨走前,他說道:“年前別闖禍了啊。”


    伊寧籠了籠鬢邊青絲,說道:“曉得了。”


    果然,一天後,韃子進京了,伊寧沒出門去看,董昭隻知道埋頭練功,是小蘭回來告訴他們的,韃子使團在大街上,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獸皮甲,狐狸帽,一路對人斜視,盡顯囂張之勢。


    小蘭言語中盡是恨意,董昭不解,問道:“韃子是來要求互市的吧,應該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吧?”


    小蘭恨道:“反正統統都該死!”


    董昭訝異:“這麽可恨嗎?”董昭是南方人,對於這些並不了解。


    小蘭憤憤道:“你知道什麽叫打草穀嗎?你知道他們的騎兵多可恨嗎?你知道他們殺了我們多少漢人嗎?你什麽都不懂!”說罷一跺腳跑了。


    董昭從未見過小蘭做出這般姿態,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哪裏懂?


    伊寧說:“她哥沒了。”


    董昭桃花眼睜大了一圈,驚道:“韃子幹的?”


    伊寧道:“是。”


    董昭瞳孔一縮:“有朝一日,我也要殺他幾個韃子,替小蘭出氣!”


    “練功吧。”


    三日後,顧章和高舒平來閑園,說起韃子的事,顧章和也憤憤道:“韃子今年是看我朝大災,前來刺探虛實的,他們那個第一勇士塔勒,竟然在朝堂上叫囂要挑戰我們的勇士。”


    “後來如何?”董昭問。


    高舒平搖頭:“朝廷輸了啊……”


    “打一個韃子都能輸?”董昭大為不解,“朝廷不應該是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嗎?難道京城武功高的就這些人?”


    顧章和道:“朝廷當然是人才濟濟,但這個塔勒,今年才二十五歲,他們要求年輕一輩的人挑戰,內廷高手裏,年輕一點的高手,也就左封顯,韓延釗,裴如炬強些。但,左封顯不在京城,韓延釗,裴如炬又受了重傷……所以就挑了二十八歲的殿前守備官虞韜出戰。虞韜本來也不差,但那個韃子,天生神力,打小師從名師,練就一身橫練功夫,甚是了得,虞韜與他鏖戰百來招,力氣不加,輸了……”


    高舒平歎氣:“朝廷顏麵喪盡啊……”


    顧章和轉頭看向伊寧:“估計啊,有人又會想起寧姐了。”


    董昭道:“我師姐在朝廷並無職位,難道朝廷會下詔讓師姐去挑戰那韃子不成?”


    這時,華卿也來了,他一來就笑著說道:“阿寧啊,這內廷怪到你頭上了,說怪你把那兩個廢物,打成了重傷,害的朝廷丟了顏麵。”


    高舒平道:“明麵上是不會這麽說的,暗地裏肯定記恨起了。”


    這時,小王爺朱楓又跑過來了,他直接進門,看見眾人坐在前院亭子裏,便喊道:“寧姐,今日早朝,聽我父王說姓許的在皇帝麵前提起你了。”


    華卿道:“許右卿?”


    朱楓點頭:“是的,他說今有罕世高手在京,連敗內廷兩大高手,而且年紀還不大,若是此人為我朝廷所用,何愁那韃靼第一勇士不敗?”聞得此言,高舒平,顧章和心裏咯噔一下,還是被有心人惦記上了。


    華卿道:“今年秋,朝廷才發了阿寧的海捕文書,後來被蘇大人插手撤銷,如今又想讓阿寧為國出力退蠻夷,嗬嗬……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伊寧道:“無所謂。”


    董昭對於伊寧的處變不驚已經習慣了:“師姐,你不擔心皇帝下詔啊?”


    伊寧道:“不擔心。”


    朱楓道:“那姓許的言語還直指蘇大人,他說蘇大人與你有舊。”


    伊寧挑眉:“後來呢?”


    朱楓道:“後來,皇上把蘇大人單獨叫去禦書房了,到現在好像還沒看見蘇大人出宮。”


    眾人聞言,神色複雜,被許右卿惦記也就罷了,這是要連皇帝都惦記她麽?


    這時,賈和也來了,他一進門就罵道:“媽的,晦氣。”


    華卿撇頭:“賈胖子你罵什麽呢?”


    賈和道:“不是罵你,我過來的路上,看見兩個韃子進了杏春坊,他媽的,去狎妓!”伊寧聽到這握了下拳頭,董昭一眼瞄到,他沒問。


    華卿道:“縱使是青樓女子,那也是我們漢人,怎麽能讓他們去踐踏?”


    賈和道:“就是啊,所以說晦氣嗎,又沒人去管。”


    這時,又有人來了,是李麻子,李麻子進來就說道:“誒,你們都在啊,我剛剛在來的路上看到小蘭一臉怒氣出門去了,問她什麽她也不說,她還換了身行頭。”


    伊寧一驚,說道:“壞了!”


    她一躍而起,早落在門口,一閃身,人追了出去。


    眾人麵麵相覷,華卿道:“愣著幹嘛?我們追啊!”


    賈和恍然大悟,說道:“定是去了杏春坊!小蘭姑娘跟韃子有血海深仇!”一行人立馬追了出去。


    伊寧沒有在街上走,她直接足踏屋脊,腳點瓦片,一路用輕功掠過,跑過了半個城西,正巧在杏春坊那門牌下看到一個躲在角落裏的俏麗身影,不是小蘭是誰?


    伊寧落在她身邊,小蘭大驚,說道:“姐姐,你怎麽來了?”


    伊寧打量她上下,說道:“想殺韃子?”


    小蘭低頭:“你都知道了?”


    伊寧道:“猜到了。”


    小蘭一臉怒色:“韃子都跑來京城禍害人了,青樓女子也是人啊,姐姐,我要殺了他們!”


    伊寧道:“你別惹事。”


    小蘭臉色憤然,眼角滴淚道:“我當初親眼看著我哥被韃子害死,姐姐被韃子擄走,我一定要殺!”她無比堅決。


    伊寧沉默了一會,看著這個衝動的二十歲小姑娘,說道:“我來。”


    小蘭眼淚滾滾而下,說道:“姐姐,我不能讓你背這個鍋,萬一出了事,我沒什麽可怕的,我不想牽連你……”


    伊寧道:“我是你姐。”


    小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伊寧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在這等著。”


    伊寧朝杏春坊內走去,杏春坊是一條街,一條青樓街,兩個韃子也不知道藏在哪座樓裏。伊寧正走著,一個捕快撞來,看見她後,撲的跪地喊道:“師傅!還好在這看見了你了!”


    伊寧認出了這個捕快,正是當初要拜師的那四個之一,小捕快姓邵,叫邵春。


    伊寧疑惑道:“怎麽了?”


    邵春道:“出事了,兩個韃子在杏香樓,弄死了一個妓女,樓裏有人報案了,這府尹讓我們出來查看,我們不好搞啊,那韃子是韃靼王子身邊的護衛……”


    伊寧聽的怒氣上來,說道:“帶路。”


    邵春抬頭問道:“師傅,看您這臉色,您不會要殺人吧?”


    伊寧沒去看他:“看了再說。”


    在邵春的帶領下,伊寧朝杏香樓走去。此時,在門牌下的小蘭看到了急忙趕過來的董昭他們幾個,董昭關切道:“小蘭你沒事吧?”


    小蘭不說話,賈和道:“阿寧呢?”


    小蘭還是不說話。


    華卿道:“看來是阿寧讓她在這等她,她自去殺韃子。”


    賈和道:“那不是讓阿寧吃官司嗎?殺了異國使團的人,那朝廷的人能放過她?”


    華卿道:“誰攔得住她?”


    高舒平道:“相信寧姐,她有分寸的。”


    杏香樓一樓廳內,中間放著一具女屍,用白布蓋起,四周圍了一圈的人,有瑟瑟發抖的青樓女子,故作鎮定的老鴇,驚恐的看客,還有幾個不知所措的捕快。


    兩個皮裘貂帽的韃子,身材高大,四肢健壯,一個韃子輕蔑一笑,麵朝那幾個捕快,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一個妓女,死了又怎樣?”他隨手掏出一錠金子,扔在那女屍的裹屍布上。


    另一個道:“妓女你們按錢算的,這金子贖身都夠了吧。”捕快難以抉擇,老鴇不敢作聲,圍觀的人不敢開口。兩個韃子見狀咧嘴大笑不止,心中不由鄙夷,這漢人真是軟弱,比武打不過,死了人都不敢出聲。


    忽然,一個清冷的女聲傳來:“不夠。”


    邵春陪伊寧走了進來,人群聽到聲音如潮水般分開,有人認得她,這個在西山寺前暴打內廷高手的女子。伊寧走到廳中,看著那兩個滿臉絡腮胡黑皮膚的韃子,一臉清寒。那兩個韃子打量著伊寧,見她穿戴不是富貴之身,便生輕蔑之意,其中一個道:“嗬,一個女人?你誰啊?你敢插手嗎?”


    另一個韃子高聲道:“你們這些軟弱的漢人,不會想殺了我們吧,老子可是木罕小王子的貼身護衛,動了我,你們脫不了身!”


    伊寧一臉冰寒:“昝敏來沒?”


    兩個韃子齊齊變色,問道:“你是何人?怎麽知道我家太師名號?”


    伊寧眉毛一挑:“沒來啊?”


    然後她眼睛漠然看向這兩個韃子,如同看死人一般,繼續說道:“草原野狗……”


    一個韃子聽她這麽罵,臉色騰的大變,拔出腰間的彎刀,一刀砍來!


    邵春大喊:“師傅小心!”


    話未完,伊寧側身閃開,手一翻,拿住那韃子手腕,一扭,韃子吃痛嚎叫起來,伊寧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喝一聲,兩手一發力,“刺啦”的一聲,鮮血噴湧,那韃子握刀的那隻手竟被她活生生撕了下來!


    “啊啊啊!!!”


    那韃子倒地痛嚎不止,翻爬打滾,血流了一地。


    圍觀的人大驚後退,誰見過徒手直接扯斷手臂的血腥場麵?不少圍觀的青樓女子驚懼的大聲尖叫,另一個韃子瞬間變成了呆鵝,之前的倨傲變成了驚恐,身子居然開始抖,顫聲問道:“你……你什麽人?我們可是韃靼使團的,你要讓兩國刀兵相見嗎?”


    伊寧臉色冰冷:“那又如何?”


    邵春眼見滿地血,那斷臂的韃子還在打滾,這麽血腥,他也發怵,這事該怎麽善終啊?


    伊寧對剩下那韃子道:“拔刀啊!”


    那韃子戰戰兢兢,手抖不已。伊寧直接走過去,那韃子就開始後退,伊寧輕哼:“懦夫!”


    她直接暴起,一手迅速抓起那韃子的右手,一手呈刀狀,刀鋒掌一掌劈下!隻聽“噗”一聲,血花飛濺,那韃子的右手被她一掌切了下來!


    “啊啊啊啊……”那個韃子也開始滿地痛的打滾,兩人的血,染紅了那女屍的裹屍布。周圍的看客裏大部分女的早就跑了,有些膽大的還在看,倒是男人們,一個個不閑事大的在喝彩……


    邵春懵了,這可怎麽搞?


    隻見伊寧上前,一手抓著一個韃子左手,就往門口拖,兩個韃子哀嚎不已,一路拖,一路血,伊寧走的快,杏春坊那條路,被兩個韃子的鮮血畫出兩道長長的痕跡。後邊看客膽大的一路跟來,這種場麵,京城何時見到過?這不比才子們鬥詩,花魁們爭豔刺激的多?


    在門牌下等待的幾個人,看著伊寧直接拖死狗一般把兩個韃子拖出來,都震的不輕。眼看兩個韃子已是奄奄一息,賈和問高舒平道:“這就是你說的有分寸?”


    高舒平被問住了,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伊寧將兩個斷臂的韃子扔在門牌下,小蘭淚眼汪汪,捂住了嘴。邵春跟在屁股後邊,一臉不知所措。


    “鏘”伊寧一把拔出了邵春的腰刀,邵春大驚,伊寧刀一揮,“噗噗”兩顆人頭落地,然後她把刀往邵春刀鞘一插,就準備走人。


    邵春急忙拉住她衣袖,驚恐問道:“師傅,你走了我怎麽辦?”


    伊寧回頭,突然一拳打在邵春眼眶上,邵春吃痛喊了起來,捂著眼睛道:“師傅為什麽打我?”


    伊寧手一指地上一個死了的韃子,說道:“他打的。”


    邵春後邊跟著幾個其他的捕快,伊寧眼睛望去,那幾個捕快恍然大悟,說道:“對對對,就是那韃子打的邵哥。”周圍的看客也道:“對對對,就是韃子打的邵捕快……”


    華卿湊到邵春耳旁,言語幾句,邵春聽得表情一愣一愣,等他回過神來,伊寧一行人已經揚長而去。


    這事捅破了天!


    當天下午,韃靼王子木罕就進宮見皇帝,要求交出殺人凶手,皇帝問許右卿,許右卿沉吟不語,無法抉擇,問蘇博,蘇博讓皇帝招來京城府尹問明情況,然後就是府尹找捕頭,捕頭找捕快,最後隻找到了邵春身上。


    皇宮,太極殿內,麵容俊秀而略顯清瘦的皇帝一身明黃龍袍,端坐在禦台龍椅上,下麵左邊站著蘇博,許右卿,鴻臚寺卿,京都府尹等人,下麵右邊則是韃靼王子木罕以及第一勇士塔勒還有兩個文官。


    皇帝當著木罕的麵問道:“邵捕快,你說說吧。”說罷他手輕輕拍了拍龍椅扶手,一臉雲淡風輕。


    邵春戰戰兢兢,說道:“啟稟聖上,是韃靼的兩個軍官上午去杏春坊狎妓,弄死了一個妓女,府尹大人召小的一幹人去查明情況,那兩人極其傲慢,說我們漢人怎麽怎麽樣,小的不敢說出來,小的與他爭執,他們就打了我,您看!”邵春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木罕一臉怒火,小胡子一抖一抖,唾沫橫飛:“胡說八道!我們草原的勇士一向嚴於律己,怎麽會去狎妓?這定是栽贓陷害!用一條妓女的命換我兩個勇士的命,如此陰險,小王斷斷不服!”


    許右卿道:“王子殿下,還請讓他把話說完。”


    “你說!”木罕臉色難看的緊。


    邵春道:“正好我師傅路過,看我被打了,就去質問那兩人,誰知那兩人拔刀要殺我師傅,結果被我師傅反殺了。”


    皇帝臉色淡然:“是這樣啊……”


    木罕道:“就是這樣?我韃靼勇士為何隻是打你,卻為何要拔刀殺你師傅?那杏春坊那一條血路你怎麽解釋?”


    邵春道:“我師傅說了,昝敏是狗,他帶出來的都是小狗崽子,狗血塗路,辟邪……”


    皇帝嘴角劃過一絲不可查的笑意,他旁邊的殷公公眼簾微垂。


    “什麽?”木罕怒:“你師傅何人,膽敢辱罵我家太師?”


    邵春看著這傲慢囂張的韃靼王子,也怒了,說道:”你們罵的更難聽,說我們漢人是待宰的羔羊,說我們漢人的女人就是賤,罵你們是狗怎麽了?”


    “放肆!”許右卿嗬斥了一聲。


    木罕大怒:“那凶手呢?凶手為何不上殿?你們為什麽不抓住那個凶手?”


    許右卿道:“聖上,那凶手就是這陣子風頭正盛的伊寧。”


    “伊寧……伊寧……”皇帝輕輕念著這個名字,然後臉色不再淡然,輕聲道了一句:“是她啊……”


    蘇博站出來道:“聖上,事情已經明了,是韃靼人弄出人命在先,毆打官差在後,辱罵我朝黎民,俗話說,殺人償命,死一人換一命,毆打官差,辱罵我朝,合該又是一命,既然他們是在我朝境內,也自當按我朝律法辦事……”


    “所以,蘇愛卿的意思是死得其所了?”皇帝接話道。


    蘇博道:“正是。”


    木罕怎麽也不會想到有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暴怒不已,說道:“合著我們的勇士就這麽白死了不成!這就是你們給我的交代?你們想開戰嗎?”


    蘇博正色道:“王子這是在威脅我們嗎?”


    塔勒往前一步,說道:“你們南朝欺人太甚!”


    蘇博絲毫不懼:“莫說一個你,便是你家太師昝敏,你家大汗兀裏,也不敢如此放肆!這是京師,天下中樞,不是你們草原行帳!”


    “你!”韃靼二人氣急,卻反駁不出來。


    這時,皇帝身邊的殷公公拉著尖細的嗓音說道:“若是你們不服,你們的勇士可以自己去找伊寧討要說法的,她無官無職,江湖人士,你們上門挑戰,打生打死,我們絕不幹涉。”


    木罕明白了,這幫人在做戲呢。


    塔勒卻應道:“好,我早晚就去找那伊寧要個說法!”


    殷公公拉著尖細的嗓音:“奉勸一句,跟她打架要麽準備一萬兩銀子,要麽準備一口棺材。”


    木罕道:“這是何意?”


    殷公公道:“隻分勝負則賭注一萬兩,若論生死就備好棺材收屍。”


    木罕眼神森然,他明白了,前兩日朝廷的高手敗給了塔勒,這是找來了高手,讓塔勒去送死呢。這幫南蠻,端的是詭計多端!而皇帝,一臉淡然,毫不掩飾,一絲一毫讓伊寧上殿對峙的想法都沒有。


    蘇博道:“那就三日後,西山寺前,你們韃靼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如何?”


    木罕不說話,塔勒想說,被他拉住。木罕問道:“這個伊寧是何人?”


    許右卿想開口,殷公公卻搶先道:“一介女流而已。”


    木罕道:“本王子可不相信你們,我自己會去查!”


    殷公公道:“那三日後,你們是來還是不來呢?”


    木罕有些猶豫,塔勒卻毫不畏懼的喊道:“來!”


    殷公公眉開眼笑的看著塔勒,說道:“甚好甚好。”


    看著殷掌印太監那陰滲滲的笑容,蘇博知道這塔勒被這殷掌印一激,隻剩三天好活了。許右卿明了,不再說什麽了。皇帝說道:“就這麽辦吧,散了吧。”


    木罕憤怒甩袖而去,其他人也一一告退。


    出了宮,走在街上,邵春摸了摸發紫的眼眶,說道:“師傅下手也太黑了。”殊不知,身後一頂轎子裏,一個老者探出頭,喊道:“邵捕快。”


    邵春回頭一看,是蘇博,他趕忙行禮,說道:“蘇大人。”


    蘇博道:“你沒事吧?”


    邵春道:“沒事,就是有點疼。”


    蘇博笑笑:“你那裏是伊寧打的吧?”


    邵春驚道:“您怎麽知道?”


    蘇博道:“一會你去閑園,把事情結果告訴她,說不定她還真就收你當徒弟了。”


    邵春開心一笑,說道:“多謝蘇大人,我這就去閑園。”說罷一溜煙跑了。


    回到鴻臚寺驛館的木罕對下人道:“給我查,那個伊寧到底是什麽人?本王子要弄死她!”下人很快就去了。


    閑園內,伊寧跟幾個好友坐在內廳,小蘭被徐治叫了出去。徐治一臉嚴厲,說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聽說有兩個韃子出現你就想化妝成妓女去暗殺?”


    小蘭道:“爹,你難道忘了我哥我姐怎麽死的了嗎?我氣不過!”


    徐治道:“那你把大小姐牽扯進來幹嘛?”


    小蘭道:“我……”


    徐治道:“老爺夫人大小姐待我們父女如自家人,這些年他們可有對你說過半句重話?別人家的丫鬟天天幹活挨打挨罵,你在這裏跟個小家碧玉一樣,吃的好穿的好,這一切是誰給的?”


    小蘭被說的眼淚滾滾,她噗的跪下道:“爹,女兒錯了。”


    徐治道:“你真是個惹事精,這不給大小姐惹禍上身嗎?”


    伊寧走了出來,說道:“徐叔,行了。”


    徐治道:“大小姐,你這樣朝廷會盯上你的,雖然你武功高強,但在這京城,咱們也不能跟朝廷鬥啊。”


    伊寧道:“不會有事。”


    華卿走過來,說道:“徐叔,此事我們想過了,無妨,朝廷裏蘇大人會護著阿寧的,而且,內廷那邊輸給了韃子,正想找回場子,現在估計是會禍水東引,讓那韃靼第一勇士來找阿寧打架,朝裏麵許黨一夥現在翻不起風浪。”


    徐治道:“怎麽又要打架,這一天天,消停點也好啊。”


    伊寧道:“躲不掉的。”


    徐治擔憂:“那你可有把握?我聽說那韃子很厲害啊。”


    伊寧道:“昝敏沒來。”


    徐治問道:“昝敏是誰?”


    伊寧道:“韃靼太師。”


    華卿道:“這個人很厲害嗎?”


    伊寧道:“我隻打平。”


    這時,門一開,邵春一路小跑過來,說道:“師傅師傅,我來了!”


    眾人望向這個小捕快,邵春跑來一口氣把太極殿的事都說了出來,然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伊寧聽完,臉色平平道:“不出所料。”


    邵春眉飛色舞:“我過來的時候,現在滿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談論你殺韃子的事呢,太殘忍了……但是,爽!”


    高舒平道:“杏春坊都被你拖出條血路,你可真是厲害……”


    顧章和笑道:“我也想練武了,寧姐,要不你把我收了吧?”


    邵春期盼道:“師傅,你打了我一拳,我在皇上那兒做了證,說是韃子打的,您看,是不是可以正式收我為徒了?”


    伊寧看著小捕快邵春一臉純真的樣子,說道:“可你輸了。”


    邵春一囧:“我……我是沒打過董小哥,但凡事也可以商量的啊……”


    “想學什麽?”


    邵春大喜:“什麽都可以學嗎?”


    “選一樣吧。”


    邵春情緒又低落下來,說道:“我隻能選一樣啊……”


    華卿道:“學一樣就不錯了,現在多少人想拜阿寧當師傅,你又不是不知道。”


    邵春思索了一會,說道:“我要學擒拿手,我辦案經常抓人,我學這個方便。”


    伊寧道:“可以,明天。”


    邵春大喜,當即跪地大拜,伊寧問道:“還痛嗎?”


    邵春笑道:“不痛不痛。”


    伊寧看向小蘭一眼,小蘭明了,很快就拿出一瓶膏藥,遞給邵春,說道:“這是消腫去淤的膏藥,拿去擦兩三天就好了。”


    邵春接過膏藥,滿心歡喜,連聲道謝,然後拜別伊寧,回去了。


    華卿道:“真是大善人,對待個小捕快也那麽認真。”


    伊寧道:“他善良。”


    華卿道:“是是是,天底下的人還能有你阿寧這麽善良?”


    伊寧道:“不好麽?”


    華卿笑道:“哪裏不好,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小蘭道:“華公子你就別喜歡了,你家都三房小妾了……”


    華卿一囧:“小蘭啊,說話別戳哥哥心窩子……”


    高舒平笑道:“難怪你天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華卿道:“好好好,我是壞人,你們是好人行了吧。”


    眾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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