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平反


    沒人看到鄧承燮狠狠攥了下拳頭。


    趙明毅蹭地站起身,一臉不敢置信,雙目圓睜,好像要將外麵稟報的士兵看出一個洞來。


    “退兵?”


    “是!退兵了!”士兵重重地點了下頭,營帳之內的溫度卻驟然降低,在座的將士皆是臉色各異,本應該是高興的事,可眼下眾人卻並非如此。他們有的互相看過一眼,已是悄悄地將手擱到了木幾旁邊的兵器上。


    空氣中翻湧著不明躁動的塵粒。


    “塔塔為什麽要退兵?”


    趙明毅還是不肯相信,在他的認知裏,未來的軌跡早已是握在掌中的了,所有一切,他都保證一定會萬無一失,不論是北疆,還是安陽。


    可是他現在卻控製不住地緊張,連垂在身側的手都微微發抖,可他不敢太多地表現出來。


    “怎麽?大帥聽到塔塔退兵的事情,這麽不開心嗎?”鄧承燮尾音上揚,似乎故意用這種譏諷的語氣激怒他。


    趙明毅緩緩呼了口氣,扭頭看了看他:“隻是好奇,塔塔這麽做,也有可能是以退為進不是嗎?”


    “是嗎?我卻覺得塔塔是真的退兵了。”鄧承燮笑了起來,此時才放心大膽地收起所有的慌張和不安。


    不管季琅那邊消息如何,塔塔隻要退兵了,就說明他們這一步棋走成功了。


    趙明毅沉下臉來,麵色有些猶疑,發現鄧承燮前後麵色的變化,心中隱隱猜到半分:“是你……你背後做了安排?是你讓塔塔退兵的。”


    第一句話是問句,第二句已然變成了陳述,他知道眼前情勢對他越發不利了,忽然彎身拿起桌上的刀橫在身前。


    此舉一出,滿帳的人像是受到驚嚇一般,都飛速地拿起自己的武器站起身,然後涇渭分明地出現了兩波人,他們互相刀鋒相對。


    隻有鄧承燮按兵不動。


    “不管是我還是誰讓塔塔退兵了,現在不都該是高興的時候嗎?北境沒有了後顧之憂,兄弟們也能安心離開了,大帥當務之急,是不是應該下令,開始準備進京救駕的事了?”


    趙明毅背後發起冷汗,開始後悔今日進到交祉的軍營裏。


    “那若是塔塔卷土重來呢,鄧將軍如何能確定塔塔不會再回來!”有一個人站到趙明毅旁邊,手中緊緊握著武器,防備地看著眼前的人,大聲喝道。


    他一說完,立馬有人跟著附和,他們大多都是追隨趙明毅的人,然而因此猶豫的又不止他們,畢竟這也是他們害怕發生的事。


    “不會的。”


    誰知忽然有一個聲音闖入。


    眾人一凜,分分左右環視,辨認聲音來自何處,卻沒看到任何人張口說話,就在大家後知後覺地將視線轉移到門口的時候,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將厚厚的簾子撩開,裏麵一道光線射入,那人踩著春日陽光進來,彎彎的眉眼笑意盡顯,貴氣逼人,褪去戎裝換回奢華錦袍的他又重回紈絝之身,隻是多少,脊背更挺拔了。


    鄧承燮鬆了口氣,看著門口的他笑了笑。


    逆著光,趙明毅眯了眯眼睛,看到來人放下簾子後,那張臉才慢慢清晰,然後他忽然睜大了雙眼向後退了一步。


    “你!”


    他指著笑容滿麵的來人,激動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但是那份激動,卻沒有半分喜悅。


    而是充滿恐懼。


    更多的人卻是不解。


    季琅看著趙明毅揚了揚眉:“你就是趙將軍吧?你好像認得我,可是我們之前又沒有見過……你這麽看著我,莫非是想起誰了嗎?”


    趙明毅忽地跌坐到地上,驚恐地看著門口的人:“你怎麽……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季琅唇角一揚。


    “果然,你認出我來了。”


    笑著說出的話,卻如飛霜一樣冰冷,低沉的語氣在趙明毅耳邊炸開來,他忽然站起身,指著前麵大吼道:“他是罪臣之子!將他抓起來!快將他抓起來!”


    “這不是咱們將軍身邊的衛長嗎?大帥是不是認錯人了?”其中一個鄧承燮的手下還有些不解,他看了看將軍,又看了看季琅。


    “他就是燕王之子!絕不會錯!”趙明毅指著季琅,卻絲毫不敢近前,始終是一副防備的姿勢。


    他一說完,鄧承燮旁邊的人都驚恐地看向季琅,燕王之名在北疆簡直如雷貫耳,之前京城發生的事他們也有所耳聞,季家三郎居然是老侯爺偷偷包養的燕王子嗣,而跟他們朝夕相處的華衛長竟然就是這個人!


    他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燕王曾差點葬送了整個北疆,相比安逸平靜的安陽,他們顯然更痛恨燕王。


    “你真的是燕王之子?”有人發出疑問。


    季琅總是能聽到這四個字,燕王之子,這也曾是困擾他數個日夜的夢魘,然而此時,他終於敢坦然地麵對這個身份。


    “是!”他輕鬆地笑了笑,轉而無視昔日同伴,看向趙明毅,“我很好奇將軍是怎麽認出我的,而且你似乎……有些怕我?”


    趙明毅被他的笑意驚出一頭冷汗,眼前忽然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臉。


    “你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揮去心中雜念,冷靜下來後看著季琅問道。


    “將軍不必這麽著急吧,不如先聽聽北境當前的局勢以及……”季琅走到中間,無視指向他的眾多兵器,隻是淡笑著看著趙明毅,“塔塔究竟是為何退兵的?”


    趙明毅不知他葫蘆裏到底是賣著什麽藥,但這個問題的確是他眼下最關心的。


    “是怎麽退的?”


    “將軍覺得安陽現在正在經曆什麽呢?”季琅向前一步,聲音裏帶了一絲蠱惑之音,趙明毅心裏一突,就聽他繼續道:“皇權富貴,趨之若鶩,為了手握滔天權利置身高位,有人設下局,布了棋,顛倒是非黑白,行大逆不道之事,所以州府起兵叛亂,人民流離失所,安陽,正處在這樣的危機四伏中呢。”


    “這種時候,大盛疆域之上的所有臣民,包括在場的諸位,怎麽有閑心管別的事,當然是趕緊回去救他們的陛下才是。”


    “現在將軍知道塔塔為什麽退兵了吧?”


    趙明毅一聽這話哪還有不明白的,他驚愕半晌,盡管知道塔塔都城吉爾麥很有可能就是他猜想的局麵,但他很難相信季琅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也真的問了出來:“你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季琅攤了攤手,“我把塔塔的王給殺了。”


    他漫不經心地說著,把這麽一件驚天動地的事說得不值一提。


    但是唯有這個答案,才是最有可能的。


    “塔塔的王野心勃勃,目光高遠,他活著,怎麽都對大盛都不利,所以我隻好把他殺了,好在老天是公平的,王雖強大,生出的兒子們卻不怎麽樣!一看到父親死了,都在熱火朝天地擠破腦袋爭王位,沒人想分散任何一點兵力在邊境上,所以就把軍隊召回去了。當然,邊境上的將士們大概也惴惴不安吧,都急著回去站隊,畢竟攸關未來生死。”


    趙明毅聽著心驚,越是心驚卻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說的話,塔塔王庭的爭鬥向來比大盛還要殘忍,不管父母兄弟,隻要於自己無益皆可殺。


    說來有些諷刺,季琅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這個結局,將軍可還滿意?”


    晉王以外辱束縛住邊境讓他們分身乏術破不了京城之難,季琅就用王庭爭端牽製住讓他們無暇兵臨城下。


    趙明毅趔趄一步,仿佛已窺探到眼前的死局。


    “不過我此去還有意外之喜,趙將軍一定很感興趣。”


    季琅忽然走到一旁,隨便找了個木幾席地而坐,他給自己滿了杯茶,端起來喝了一口。


    趙明毅不想他繼續說下去:“你可知自己還是待罪之身?”


    季琅伸手在自己這身行頭上比劃一下:“將軍沒看出來嗎?我很快就不是了。”


    在大家都將視線聚集到他身上的時候,季琅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都說我父王是逆賊,為了背叛朝廷出賣大盛軍情和塔塔勾結,讓無數邊民將士死於戰火,當年燕王府滿門被斬,鮮血染紅府外石階三日不去,除我之外無一活口。”


    “這是燕王罪有應得!”


    “是嗎?”季琅扭頭看向趙明毅,“可是我親自問了塔塔汗王,得到與之勾結的,是另有其人呢!”


    此話一出,營帳之內大部分人都變了臉色,有人甚至直接驚呼出聲:“你說什麽?”


    後麵的趙明毅臉色變得煞白,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地下,好像想到了什麽久遠的記憶。


    季琅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趙將軍不是心裏最清楚嗎?”


    “當年勾結塔塔出賣軍情的人到底是誰,趙將軍不是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嗎?”


    “你不要信口開河!”趙明毅麵色一急,指著季琅大聲道,可他如此失態,反倒顯得自己底氣不足。


    季琅轉頭看了看那些追隨趙明毅的人,視線在整個營帳中環視一圈:“我不知道趙將軍許了你們什麽好處,說了什麽蠱惑你的話,可你們好歹也是世世代代生在這北境的,有人將你們當做棋子隨意擺弄,把整個北境玩弄在股掌之上,必要時當做棄子拱手送人,或者當做籌碼轄製大盛內部和塔塔,你們就真的甘願如此毫無怨言?”


    “當年塔塔進犯,死了那麽多人,其中或許有你們的父母親人,或許有你們的至交好友,你們花了二十年去憎恨一個無辜的人,最後發現真正身負血海深仇的你們二十年來效忠的人,是不是太過諷刺?”


    “你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季琅從懷中拿出一遝書信,揚花一樣扔擲出去:“這是我從塔塔王庭找到的當年逆賊裏通外國真正的證據,大盛這邊搜出來的東西皆可偽造,唯有塔塔,他們沒必要去偽造什麽,正真和塔塔勾結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父王。”


    “這……好像是大帥的筆跡……”


    “署名也是大帥……”


    趙明毅見自己這邊有人動搖,急忙跳出來否認:“你現在拿著這些書信說是從塔塔找到的,誰會相信?筆跡署名皆可偽造,又有什麽可信度!”


    “是啊,筆跡署名皆可偽造,當年你們就是這麽陷害我父王的。”季琅按著木幾站起身,低垂的頭顱看不清臉上神情。


    “二十年後故技重施,又把卓將軍逼上絕路,身為晉王走狗,你們真是毫無新意。”


    鄧承燮始終觀察著趙明毅的動作,季琅說完這句話後,他看到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柄,似乎壓抑不住想要衝上前,他先發製人,直接抽出腰間佩劍搭到了趙明毅脖子上。


    石子投入湖中,牽一發而動全身,漣漪迅速擴散。


    趙明毅帶來的部下卻有些茫然,此時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隻好也拿著武器招架。


    “還是別拖延時間了,將軍要等的消息怕是等不到了。”


    和鄧承燮纏鬥的趙明毅忽然頓了下手,被鄧承燮反手一刀,後背被狠狠劃了一道,但他全然不顧疼痛,隻是震驚地看著季琅。


    “難道?”


    “將軍沒發現這裏少了一個人嗎?”


    “卓珩!”


    他話音剛落,營帳的厚簾被一刀砍落,外麵的人利落地將刀收好,低頭走了進來。


    卓珩笑意綿淺:“這邊還沒有解決嗎,我有些等不及了。”


    季琅趁著大家愣神的空擋,翻過木幾將趙明毅牢牢控製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別指望你的那些人了,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他仰起頭看了看那些呆若木雞的人:“你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想清楚了該怎麽做。”


    那些人互相交換了下眼色,雙雙將手中的兵器扔到地下,已沒了反抗的心思。


    小小的營帳之內發生的事足矣改變大盛的局勢。


    不出兩日,燕王被平反的消息就傳遍了北境,真正的罪魁禍首趙明毅和其背後的晉王成為了眾人口誅筆伐之人,許多追隨趙明毅的人也是被蒙蔽了不知真相,而那些晉王的走狗也被卓珩和鄧承燮以很短的時間盡數解決了。


    平熙二十年二月二十日,卓珩在交祉軍營中宣讀了一封聖旨,內容正是陛下為燕王平反,順便還讓季琅襲承王爵,恢複了燕王在燕地的統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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