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旗如畫》這部作品在《啄木鳥》雜誌連載,在編輯者的精心策劃下,同時配發了一組評論,讓我心存感動。作為一個寫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評論家和讀者所關注。我的作品很少有人說什麽話,原因不外乎有以下這麽幾點:第一,是自己的作品太一般,沒引起評論家的重視,這一點非常合乎情理;其次,有的作品也一般,但非常被評論家“重視”,原因不說,大家也明白。我這個人從寫作到現在為止,一直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聽說過許多評論家的名字,有的也在某種場合很榮幸地謀過一兩次麵,但都是淡淡之交,隻甘願當這些評論家的讀者。有時候,讀到某位評論家言之鑿鑿的評論,被深深折服;更多的時候,讀到一些出自大名鼎鼎的評論家的作品時,我的臉都有時發紅發熱,生出許多虛汗來。我能理解這些評論家的苦衷,大家都不容易,都想混口飯吃,從那以後,關於對某部作品的評論文章,我就很少看了,匆匆地看一眼題目,和題目下顯赫的名字,僅此而已。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啄木鳥》的編輯者組織了幾篇關於《戰旗如畫》的評論,編輯楊桂峰通過電郵發給我,我心懷忐忑地認真拜讀了,受益匪淺。在這裏,向三位老師和學長,致以深深的敬意。桂峰編輯囑我寫點什麽,沒有文體限製,於是就寫了如上一些瑣話。如對某位評論家老師有得罪的話,我深表歉意,但這是我的真心話。


    言歸正傳,看了這幾位老師、學長的評論,我深受啟發,思考了一些以前沒有想到過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僅是寫作上的,更重要的是對人生、人性的思考,的確受益;但對軍人和人性的話題,我想說一說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我一直不讚成對作家稱謂的細化,比如說,我經常被冠以軍旅作家的稱謂。大家都知道,文學即人學,軍人首先是我們人群中的一分子,因為職業的不同,他們被稱為軍人。但別忘了,軍人也是普通人。真正能稱得上職業軍人的,在我們部隊的序列裏應該說少之又少。人並不是因為穿上軍裝而就成為了軍人,應該是骨子裏的軍人情結,才決定這個人是否是真正意義上的軍人。我在武行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對國人應該說是很熟悉的,在穿著軍裝的這些人中,有許多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軍人,市民氣或者農民氣都太重了,正如知識分子的隊伍裏充斥著許多假冒和偽劣一樣。我覺得是否是軍人,首先看他的職業,更重要的是他的靈魂深處的內核。


    在《激情燃燒的歲月》這部電視劇播放到現在,仍有許多熱心的人和我探討軍人的問題,以及軍事題材作品的出路問題。這類題材的作品並不鮮見,為什麽沒有引起廣泛的共鳴?眾所周知,一個是創作者的藝術觀念問題,另外還是一個生活態度問題。藝術觀念決定生活態度,也就是說,怎麽去看待生活。也許我這兩者解決得好一點,於是有了“父親係列小說”,然後又有了《激情燃燒的歲月》這部電視劇。創作“父親係列”小說的最初動因是覺得還生活以本來麵目,替父輩們說些公道話,其實就這麽簡單。


    說到這裏,話題就回到了老康先生在《戰旗如畫》這部作品裏提到的關於軍人和人性的問題。早在《父親進城》的發表,到《激情燃燒的歲月》的播放,也有些人想到過類似的觀點,就是對“石光榮”這樣的人從根兒上的不認同,因為他剝奪了褚琴的真愛,強取豪奪地把褚琴據為己有。這是典型的男權主人,是毫無人性並可憎的,應該受到批判和譴責。


    我非常理解這些善意的指責和評判,包括老康先生的觀點。我也思考過這樣的問題,我也想很人性化地去處理這樣的藝術問題。但藝術並不等同於生活,稍了解一點曆史的人都知道,“石光榮”式的婚姻,在我們的曆史中曾真實地發生過,還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一部文藝作品的真實與否,就在於它是不是真正地尊重客觀和曆史。虛偽的作品是立不住腳的,“石光榮”們,包括《戰旗如畫》中的爺爺、父親和“我”這三位男性的愛情觀,以及他們和不同時期的三位女性建立起來的關係,都不能拋開曆史的局限性。如果站在我們今天的高度,在以一個知識分子的情懷去關照生活的話,那麽我們有許多的指責和不滿。當我們成為了曆史,我們的後人也有許多的不滿和批評,這就是生活和曆史。


    在愛情的問題上,人性永遠是自私的,愛情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愛情的終極結果是幸福,但更多的人總結幸福時,都在回憶這個過程,隻有過程才是津津樂道的。在大千世界裏,曆朝曆代上演了數不清、又疲乏不明的愛情故事,什麽樣是幸福的,什麽樣又是不幸的?個中滋味沒人能說清楚,如果有個換算幸福的公式的話,那幸福又太簡單了。


    爺爺愛著小鳳是一種幸福,小鳳仍幻想著周家少爺也是一種幸福。生活不能重來,藝術也不能重來,如果爺爺沒有通過暴力的手段把小鳳據為己有,小鳳仍和周少爺生活在一起,誰敢說小鳳又是幸福的。周少爺說不定還會納上三妻四妾的,新鮮的小鳳在周少爺眼裏也許不再滋潤,甚至缺乏吸引力,而把自己的愛轉移到別的女人身上,被冷落的小鳳能說她幸福嗎?現在畢竟有爺爺在堅定不移、海枯石爛地愛著她,雖然她不愛爺爺,但生活畢竟留給了她一份懷念的空間——周少爺。小鳳的生活因此有了念想和盼頭。世上的每個人,其實都生活在這種得不到的虛幻過程中,真的得到了,又不幸福了。這就是人性的弱點,也是人類不斷進步的一劑興奮劑。


    生活的複雜造就了多彩的種種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才是迷離的人生和現實,讓我們每個人生活在其中,期待著又一個日子的來臨。有觀眾看過《激情燃燒的歲月》後問我,假如褚琴沒有和石光榮結合,而是和楓繼續好下去,甚至結婚生子又會如何?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我明白問這話的人都是善良的,如果就故事本身的話,那又是另外一部作品了。


    還有就《戰旗如畫》,老康先生指出了作品中的“父親”嗜血成性的看法,“父親”不僅殺敵如麻,還殺死了自己的警衛員。關於軍人,那個年代的軍人,我們也要客觀地去看待,“父親”那一輩軍人在革命前、或者革命期間,他們的動機並不純潔,目標也不堅定。雖然一入伍,組織就教育他們,我們要建立新中國,實現共產主義,但對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來說,新中國和共產主義對他們來說如天方夜譚;即便對於今天的我們,共產主義仍然是摸不到、看不清的一個名詞而已。我們現在的努力,更多的是關注自己身邊的生活,為自己一個又一個短期的目標努力、奮鬥著。


    那一代沒有很高覺悟的軍人,在一場殘酷的、你死我活的戰鬥麵前,誰能不怕死?就是在今天,當我們麵對生死時,我想百分之百的人都會選擇生。臨陣脫逃在任何一支部隊的紀律裏,都是死罪一條。一方要戰勝另一方,一支部隊的凝聚力是至關重要的,如果“父親”不殺死臨陣脫逃的警衛員,那麽在下一次的戰鬥中還會有人用這樣的辦法脫逃。這樣的隊伍還會有戰鬥力嗎?沒有戰鬥力的結局,當然又是另一種結局了,比如國民黨的隊伍。


    應該說“父親”在那樣的瞬間作出這樣的決定是英明的,因為“父親”是職業軍人,他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用局部的一點殘忍換來更多人的人性——勝利了,就保存了實力,那就是生;如果失敗了,那就是死,死的就不是警衛員一個人了,有可能是當時“父親”所率領的一個連隊。這麽比較起來,哪個更人性一些呢?不僅“父親”那一代的軍人如此,包括現在的軍人,假如在戰場上臨陣脫逃,那也是死罪,指揮員有權就地處決。這是更大的人性。我對這樣的軍人不能不用出色來形容他們。軍人的這份職業,就是為戰爭而設定的,任何一支軍隊都希望勝利,但真正在生與死麵前卻是無法選擇的,隻能戰鬥到底。


    我理解我們的知識分子是懷著巨大的人性情懷,站在曆史的高度關注我們的社會和人性,我非常讚成。但有時考慮人性的角度是不太一樣的,軍隊是國家的暴力機器,為了國家的存亡和一場戰役的勝利,不能用簡單的人性去衡量一切。我們一直提倡和平,隻有和平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護我們的人性、人權,但和平遭到威脅時,我們隻能先犧牲暫時的人性,用非人性的手段去消滅“敵人”,換取自己的勝利,然後才會有和平。


    關於《戰旗如畫》這部小說引發的一些話題,拉拉雜雜地說了這麽多,我並不是想辯白什麽,好像聽不得批評家的一點意見,隻是在某些問題、觀點上的一些商榷罷了。老康的意見代表了一批人的想法,文無定法,觀念更是多種多樣,隻有這樣,我們的生活才能有序和健康。


    再次感謝老師、學長對拙作的批評和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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