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首飾盒放進她手中,緞麵之上,猶帶半點餘溫,“阿青,世道在變,我們也不是十七八歲時候畏首畏尾、砧板上待人宰割的魚肉了,熬了幾年默默無聞,該收的收,該放的放就是了。實在應付不來,就指指我。”


    “哈?”


    “你就叉著腰,跟她們說,‘我老公買的,你老公怎麽不給你買啊’,”他手肘倚住窗邊,半撐臉頰,孩子氣地裝腔拿調:“然後我也跑過去,‘對啊對啊對啊’,氣得她們頭頂冒煙。”


    “……”


    卓青:“我哪天非要找個八卦記者給人家曝光一下你的真麵目。”


    更可怕的是,她腦海裏竟然還真的有畫麵了。


    “我不跟他們說話,”紀司予一本正經,“他們非要找我,我就說‘我家裏都是我老婆做主的,我隻負責說‘對啊對啊對啊’。”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卓青哭笑不得的一捶他胸口。


    接過戒指盒,卻到底沒再拒絕,想了想,隻謹慎地,把它放進手包裏藏好。


    無論如何,帶都帶過來了,或許會有用到的時候……?畢竟可是花了大錢買的。


    她這樣安慰自己。


    思忖間,視線看向窗外。


    車輛途徑上次路過時,那座正閑置出售的法式園林別墅,原本略顯冷清的庭院,不知何時也已一片花團錦簇,顯然是被新主人重新打理過,頗得一片新氣象——


    嗯?


    那邊那個人……


    手執水壺、正在自家花園中悠閑澆花的某位酷哥恰好抬眼。


    兩人短暫四目相對,他毫無波動地轉過視線,低頭,繼續跟自己的小花們交流感情,剩下卓青滿麵愕然,頭頂蹦出三個大大問號。


    “怎麽了?”


    紀司予側頭看她,笑:“像活見鬼了似的。”


    確實是活見鬼。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現在搞藝術的都這麽有錢了?


    “沒什麽,看見一個熟人。”


    她收回眼神。


    好半會兒,又小聲嘀咕一句:“……等壽宴忙完了,我一定把我那個國畫老師再找回來,沒事的時候,好好學畫畫。”


    “突然開始想當藝術家了?”


    “不,我是個俗人,”她嚴肅糾正,“就是剛才突然被人點撥了。”


    “……?”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儂曉得伐?”


    紀司予愣了愣。


    數秒後,忽而扶額,輕笑出聲。


    ——行吧,得虧這倆是在車上說著私房話。


    駕駛座上,不住擦汗的司機默默腹誹:換個別人聽他倆說話,改明兒就能去某乎提問:那些硬著頭皮嫁入豪門的女孩後來都怎樣了?/一秒人設崩壞是種什麽感覺?


    高冷的不高冷,端莊的不端莊。


    忽略了那高門大戶、身份斐然的前置條件,後頭坐著的,似乎也不過是一對平平凡凡的小夫妻罷了。


    =


    九點一刻。


    兩人抵達紀家檀宮別墅時,大批賓客尚未到場。


    私人花園內的露天酒會上,隻寥寥坐了幾個品酒聊天的麵熟舊人,多是家族旁支親戚,又或是紀老將軍過去戰友,估摸著,都是早了一兩天便受邀過來陪著老太太敘舊的。


    顧姨安排的家仆早早候在停車庫,把精心裱好的畫作運進別墅。卓青叮囑過幾句小心動作後,便挽住紀司予左臂下車。


    兩人一路沿著小道,閑庭信步間,穿過那寬闊意式庭院,踱到裏側花園。


    剛一站定,便有人起身走到麵前,堆笑舉杯。


    “哥!好久不見,還是這麽氣宇軒昂啊。”


    這是二表姑家的獨子,今年剛剛大學畢業。


    “紀少,聽說在歐洲分部接下的那幾個大單生意,上頭似乎很滿意,宣傳部下了幾次任務,把您的事跡放作重點宣傳對象,恭喜恭喜啊!”


    這是和紀司予同輩、某位現就職於宣管部門的紅三代子弟。


    社交場上,無非是你誇我兩句,我回你兩句,恭維和施舍都來得心照不宣。


    卓青大多能叫出幾個名字,便和紀司予一起,一一同人握手,不失分寸地寒暄幾句。


    末了,魏家的老爺子,還專程把兩人叫到身邊,欣慰地拉著紀司予,閑話家常了好一會兒。


    “司予啊,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你真是越長越像老紀了……好!好!未來前途無量。”


    卓青在一旁端著溫柔微笑,偶爾被點到,便接上幾句腔。


    心頭倒是不住吐槽:誇別的也就算了,說長相,魏老爺子這純粹屬於睜著眼睛說瞎話。


    紀司予明明長得和紀老將軍一點不像,也不太像他父親,橫看豎看,最像的隻有他媽媽,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眼眉,不然,也不會打小便被人說是男生女相。


    不過是後來年紀漸長,五官長開,瞧著有些紀父昔日氣質,這才少了許多暗自揣度的聲音。


    即便如此。


    紀司予仍舊從容不迫地把這話題應下來,不忘轉而誇了幾句魏家孫兒年少有為。


    不多時,哄得魏家老爺子紅光滿麵,又見有其他賓客陸續進場,這才牽住卓青的手,指了指宴會廳方向,“那魏爺爺,我帶阿青先去看看奶奶。您吃好,待會兒開宴了,我再來陪您喝幾杯。”


    話題承接得無比順暢,魏老爺子慨然一笑,也抬手放人。


    走了不遠,還能聽見老人低聲規訓家中子弟:“學學人家怎麽說話,再看看你,阿燦,都是一個大院裏出來的子弟,不能落後人家太多啊。”


    是了。


    於公果斷凜冽,雷厲風行;於私破崖絕角,八麵玲瓏。


    這才是紀司予,外界給予無限關注的未來紀家接班人。


    卓青麵上不動聲色,卻悄悄地,愈發緊握他的手。


    “沒事。”


    而他回握住,微微弓腰,附耳低語:“我們四太又漂亮又溫柔,等會兒誰敢黑心惹四太不開心,我替四太出頭。”


    卓青笑了笑,沒說話。


    繞過花園,拾級而上,他們直接進去別墅裏間大門。


    一路問好聲裏,在女仆的指引下,一路上到三樓。


    指紋識別完畢,發出“叮”一聲細響。


    客廳西側吧座旁,高腳凳上,正一邊啜飲咖啡、一邊隨意翻看手中金融周刊的紀家二姐紀思婉偱聲看來。


    “司予?……還有青青,來的真早,”她放下咖啡,堪堪好遮住方才正瀏覽的版麵,“奶奶還在陽台那邊跟顧姨打太極拳呢——對了,大哥大嫂在樓下清點禮物吧,打過招呼了?”


    紀司予淡淡點頭,牽著卓青,走到吧台邊的長沙發上落座。


    “去看了一眼,大哥負責的事,我不好插手。”


    “這個時候倒是知道長幼有序了,”紀思婉皮笑肉不笑:“你這小家夥,從小就機靈,髒活累活輪不上你,都有我們這群哥哥姐姐扛著。”


    “是啊,所以二姐從小到大都是我的榜樣。”


    紀思婉挑眉,手中動作一頓。


    “嗯?”


    “不像大哥,最老實,又總是照顧我們,”紀司予從善如流地接茬,“結果再怎麽勞苦功高,也比不上二姐會說話,用最少的努力收獲最大的回報。”


    簡稱投機取巧。


    又或是,扮豬吃老虎。


    說話間,他接過女仆遞來的果蔬汁,遞給身旁妻子,複又輕聲叮囑:“對了阿青,咖啡喝太多了容易精神過剩,還是喝這個吧,美白養顏。”


    卓青:……


    你懂得倒挺多。


    她腹誹著,到底悶笑一聲。


    假裝沒聽出來紀司予這毒舌小菩薩話裏話外,對自家二姐的冷嘲熱諷,隻接過玻璃杯,沿著邊緣輕抿一小口。


    紀思婉手中摩挲著雜誌紙頁,不知不覺卷了邊。


    思索片刻,剛想再開口,卻正聽見樓梯口處傳來幾聲腳步——


    後話頓止。


    “司予,咳、咳,等很久了嗎?怎麽不喊人上樓叫我們一聲。”


    微微佝僂著背的瘦弱青年,順著旋轉樓梯,一路緩緩而下,不時輕咳數聲:“我昨天吃了藥,睡得沉,咳、咳咳,結果比你動作都慢,真是不應該。”


    是紀司仁。


    卓青抬眼看去。


    真說起來,其實這位紀家三哥大概才是一群兄弟姐妹裏,長的最像紀父的。


    無奈任憑生來英氣,濃眉大眼,卻被常年病弱衰敗的氣質裹挾,每次見著,都讓人不由感歎,他那精神氣是確實一天不如一天,隨時都能撒手人寰似的,畏手畏腳。


    “阿仁。”


    一旁攙扶他的女人低聲提醒,分明是盛裝打扮,站在紀司仁身邊,倒莫名有種衝喜女仆的瑟縮氣質,“奶奶都說了,你今天要是身體不舒服可以不下樓的……急著道什麽歉。”


    三太程雅晴,是個典型港女,最好臉麵。


    隻是因為家道中落,平時比大太太低調三分,但關鍵時候,要發揮攪屎棍的作用,那也是絕對不虛。


    紀思婉起身,去幫著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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