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武帝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後晉連霍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這就是這次的史論題。


    蜀武帝指的就是諸葛亮,連霍是大涼開國之前十國混戰之時,後晉的一代名相。“申商”指戰國時的申不害與商鞅,兩人都是變法的代表人物。


    所以題目的大致意思就是諸葛亮和連霍都變法了,結果卻是一成一敗。


    題目的意思寧硯明了,相關史事他也了然於胸。心底鬆了一口氣的他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層麵上。


    當今那位變法革新的想法應該還一直堅持著。


    這一點,不僅僅從考卷上能看出來,從他對寧武關之變以後的處理手段就能看出來。


    他雖然革除了章嚴維的首輔之位,但卻將原次輔夏敬提為了首輔。而夏敬是誰,章嚴維變法的頭號擁護者。


    從這裏就能看出皇帝的用意。暫時妥協,等寧武關風波過後便會尋機再次啟用章嚴維。


    這對寧硯來說算是一個大大的好消息。反正他已經被打上了章派的烙印,那章嚴維一旦重新掌權,對他來說雖然利害並存,但利絕對大於害。


    思緒跑了一會兒後,寧硯回神後便開始將注意力放到了書義與經義之上。這是第一場的內容,三天後就會有人來收卷。


    第一場、第二場寧硯都完成的很順利,每次剩下的時間他便用來構思史論題與策論題。


    所以,當第三場考試開始的時候,寧硯筆下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


    “天下之患莫甚於不權時勢、而務博寬大之名……雖申商之術、儒者弗道、然時勢所值、激於不得不然、善為國者必不敢因循顧忌、而貽天下以不測之患……”


    史論之後,寧硯稍作休息之後便開始策論的答題,不然他怕間隔的久了,腦海中的思緒就斷了。


    策論的題目很簡單,“刑賞忠厚之至論”七字而已。


    寧硯將宣紙展平,又往硯台裏添了點水將墨磨勻,蘸墨之後,筆尖稍頓後便提腕落字。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詠歌嗟歎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


    當天晚上,寧硯將筆放下,看了一眼燃了大半的蠟燭,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


    終於完了。


    一天的時間,三道題,全部作答完畢。此刻的考場上已經少有燭光了,大多數人已經休息了。巡查的小吏換班之後,提著燈籠在考場來回巡視。


    寧硯將東西整理了一下,而後熄滅蠟燭開始休息。第二天,寧硯放緩速度將答卷整整齊齊的謄錄一遍。


    第三天寧硯就開始閉目養神,如坐針氈的熬時間。


    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一名考生在第二天夜晚被發現用夾帶作弊。第二天,主考官禮部尚書對這人作出了刑罰。


    廢除舉人功名,終身禁止參加科舉,貢院之外鞭笞三十,以儆效尤。這個插曲讓寧硯清楚的看到了大涼對科舉作弊現象處理的嚴苛程度。


    最後一天第三場的答卷被收以後,當晚寧硯度過了在貢院的最後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出了貢院。


    他自認為這次會試已經是他能發揮到的最好水平,如果這次依舊不中,他真的就會如他對陸秋歌說的那樣不考了。


    會試結束後便是長達二十天的等待放榜的時間。這二十天寧硯不是待在客棧就是在上元府觀賞遊玩。他還專門去皇城外走了一圈。


    四月十日。


    寧硯呆在客棧看書,桌子上放著一碟葵花籽,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津津有味。如果合上書的話,就能看到封麵上寫著的“文武散仙”四個字。


    在儒家為正統的大涼,話本這些東西到底是上不了台麵的,所以“筆名”這個東西就產生了。管光武就用自己的名和字取的“文武散仙”這個筆名。


    雖然手裏的話本創意都是他提供的,但被管光武寫出來後,他看起來依舊是新意十足。


    “會試捷報——捷報到——”


    噠噠的馬蹄聲和響亮的吆喝聲一同響起,從二樓的窗戶穿進了寧硯的耳中,寧硯往嘴裏喂瓜子的手一頓,放下書就站了起來。


    “放榜了!”寧硯喃喃自語了一句。一直以來放鬆的心在這一刻提了起來。


    同鄉試一樣,在會試之前他們便會將自己落腳的地方呈給相關官員,等放榜的時候,就有專人來負責通知。


    寧硯在房間中來回的走著,等待著結果。


    “寧安府鳳鳴縣寧硯,列榜第二!”


    “寧安府鳳鳴縣寧硯,列榜第二!”


    “寧安府鳳鳴縣寧硯,列榜第二!”


    連續三道聲音接連在一樓、樓梯和他居住的客房門口響起,寧硯的心也跟著激蕩了起來。


    中了!第二!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寧硯整了整衣服之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恭喜寧公子高中貢士!”一名小吏笑容滿麵的給寧硯遞上了一封紅色的捷報。


    寧硯連忙接過這張“錄取通知書”,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麵印著的禮部的官印。這是錄取通知書,也可以算是通行證,通往殿試的通行證。


    而且殿試一般不會淘汰人,隻是重新排一個名次而已,貢士就已經是準進士了,就等一個月後的殿試禦策之後確定進士的出身。


    客棧裏住的其他的舉人在聽到動靜的時候就紛紛聚了過來,羨慕之餘,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紛紛道賀起來。


    “恭喜寧兄高中!”


    “英雄出少年啊!”


    寧硯也拱手笑應:“多謝諸位,多謝!”


    寧硯轉身回房間取了二兩碎銀子塞給了那名小吏。“麻煩了,拿著去吃杯茶水。”


    小吏笑眯眯的收下,塞進袖子中,彎腰拱手道謝:“多謝寧公子。”


    等門口的人都散去之後,寧硯興衝衝的就鋪開宣紙開始給家裏寫信。殿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回不去,就想先給家裏報喜。


    在信寫到一半的時候,寧硯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


    搬家!將家從寧安府搬到上元府來。


    殿試之後,除了三鼎甲外,其餘進士會有一次朝考,從朝考中會挑選成績優異的人入翰林任庶吉士。


    所以如果他能有幸在三鼎甲之列,或者經過朝考後成為庶吉士,肯定就是在上元府任職,他肯定不想與陸秋歌和他娘兩地分居。


    而且如果能搬到上元府來,那也就能避開陸家那極品的一家人,眼不見心不煩。


    這個想法冒出來後就一直揮之不去了,越想越覺得可行的決定這段時間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宅子。


    上元府是京師,房價絕對便宜不到哪兒去,從一些坐到三品大員的官員都買不起府邸就可見一二。雖然這三年他也攢了不少錢,但還是得精打細算一點。


    出門將家書交給信差之後,寧硯在打聽之下來到了玄武街,這條匯聚了上元府上層權貴的地方。


    這裏的府邸很少有私宅,大部分都是禦賜的官宅。能住在這裏的,不是當家人身居高位,就是祖輩厚爵承蔭後代。


    與別的繁華的街道不同,玄武街少有行人,就算是有,也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敬畏不已的樣子。


    寧硯在玄武街走了一段後,在匾額為“章府”的府邸前停了下來。兩扇朱紅色的大門敞開著,門口兩尊石獅威風凜凜,口中含珠,怒視前方。


    寧硯停留片刻後,走上了台階,然後將握在手中的那串紫檀木佛珠遞給了守門的家丁。


    “勞煩通報一聲,寧安府人氏寧硯請見章公。


    ※※※※※※※※※※※※※※※※※※※※


    注:兩道科舉題分別選用的是劉春霖與蘇軾的答卷。


    第25章 論政


    上次會試章嚴維便讓章鍾淩接他來章府小住,那次他婉拒了。一是因為他考的不怎麽樣,不太好意思去見章嚴維。


    二是因為那時章嚴維權柄正盛,他上門總覺得有種趨炎附勢的意味。即使別人不會這樣想,他自己都會這樣想。


    但現在這兩點理由都不存在了,至少明麵上不存在了。再加上他也答應了章鍾淩,若這次能中進士就一定親自來章府拜見,所以在放榜以後他就來登門了。


    寧硯在門口沒等多久,一個戴著五腳襆頭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看到寧硯之後,躬身作揖。


    “寧少爺,請隨我來。”


    “好。”寧硯點頭跟在了中年男人的後麵。


    進入章府之後,先是繞過了會客的正廳,而後又走過一條走廊,穿過幾座假山之後,一片不大的人工湖泊出現在了寧硯的身前。湖邊一個老叟正在垂釣。


    “請寧少爺稍等片刻。”中年男人說完就輕步朝老叟走去。寧硯一怔,那老叟就是章嚴維?


    雖然他看不到正麵,但看背影的話真的隻是覺得這是一個消瘦的老叟罷了,與他在寧安府見到的已經有了不小的區別。


    片刻之後,章嚴維放下了釣竿站了起來,然後轉身朝寧硯招了招手。寧硯見此快步走了過去。


    走到章嚴維麵前,寧硯行了一禮,恭敬說到:“晚輩見過章公。”


    章嚴維虛扶了寧硯一把,在他麵上掃了一遍後,點頭道:“冠禮已過,果然比以前沉穩了不少。來,陪我走走。”


    “是。”


    繞著湖邊緩步而行,章嚴維悠悠開口道:“你會試的文章我看過。禮部尚書蔡信前兩天帶來幾份經過謄錄彌封的考卷讓我評一評名次。當時他就對你的那份考卷讚譽有加。”


    “等拆彌封後,我見是你的考卷時還有些驚訝。那篇“刑賞忠厚之至論”的策論裏有很多政見不像你這個年齡的人能提出來的。”


    寧硯出聲解釋道:“爺爺留下了很多他在任的手劄,這三年我研究了不少。”


    “原來如此,還是子長兄這個局外人看的更加透徹啊。”章嚴維點了點頭。


    “如果換在你處在我兩年前的位置上,你會怎麽做?”


    這話問出時,不止是寧硯怔住了,就連章嚴維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或許是因為那篇策論太中他的心意了吧。


    寧硯開始沉吟起來。章嚴維也耐心的等著寧硯的回答,他很想看看自己這個好友的孫子還能不能再給自己一個驚喜。


    “考察法”本身沒有問題,但做的太過激烈了。正如他以前所說,這應該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減小阻力。


    還有他不知道章嚴維心裏是怎麽想的,但變法派在推行考察法的過程中絕對存了排除異己的現象。


    那些被或貶謫或革除官身的人中,的確有屍位素餐的人,也肯定有隻是政見不和,而本身卻有功無過的人。


    換句話來說,考察法的初衷是好的,是為解決冗官冗費以及官員屍位素餐的問題。但在推行的過程中卻成了章派的雞毛令箭。


    不管這是不是章嚴維暗中示意的,這個問題寧硯都不可能當著章嚴維的麵說出來。


    “如果是我,我會將開源與節流並行。”


    良久之後,寧硯給出了這麽一個答案。


    開源節流出自《荀子》中的《富國》篇,原文是“明君必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


    章嚴維推行的考察法是一種節流的方法,通過裁出打量冗官節省開支,但這種節流的方法帶來的是讓他舉步維艱的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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