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手術成功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在患者本該能夠開口說話的預期時間裏,克勞斯先生張了嘴,卻沒能發出任何一個音調來。


    秉著因人而異的想法,他們又耐心地,等上了一周。


    結果,不言而喻。


    萬聖節前夕,原本從不熱衷於過節的謝靈境,因為有了兩個孩子後,從此也踏上了要費心為他們準備過節裝備的不歸路。


    好在,她家樓下,就有個心靈手巧的小設計師,她便順理成章地,將這項磨人的工程,外包給了喻艾琳。


    兩個吵人的小家夥被喻艾琳和艾莉森帶下樓去試裝了,謝靈境難得能在家清閑一刻,才在沙發上坐下,腦子還未來得及放空,門鈴就響了。


    絕對不會是艾莉森她們,她們從來不會這麽規規矩矩地按門鈴。可自己也沒叫外賣?謝靈境帶著滿腹疑問,輕手輕腳走去了門前,隻從貓眼裏看了一眼,下一秒,便打開了門。


    “你怎麽……”


    那後半句“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就被麵前暗色風衣加身的男人,給堵回了口腔,順帶著,還打家劫舍了一回。


    原本就在發懵的謝靈境,這下子,更是徹底死機了。


    好在不速之客,還顧及著這是在門口,淺嚐輒止之後,總算是放開了她。


    “怎麽突然就過來了?”重新整理了下思緒後,謝靈境關上了門,轉身看了正往牆邊立行李箱的宋君臨,將先前那句沒說完整的話,再度問了一回。


    “過節啊。”宋君臨答得理所當然。


    立好了行李箱,他又麵向了謝靈境,張開了雙臂。


    謝靈境不明所以,瞪了眼看他。


    她眼睛本來是漂亮的長眼睛,被這麽用力一睜,圓潤得跟黑葡萄似的,清純如同還在校的懵懂學生。


    被這麽盯著看的宋君臨,當即哭笑不得:“我是說,過來,讓我抱一下。”他伸著的手往下沉了沉,隨即又抬起。


    “才不是已經抱……”


    再一次的,“過了”二字,被已經明顯不耐煩,幹脆自己上前一步,摟了這個懵懂女人入懷的男人,打斷在了即將出口的半路上。


    “剛剛那是接吻。”男人的低沉聲音,自上方傳來,是比隔著越洋電話裏,還要悅耳上數倍的存在。


    她無意去與他爭辯,剛才那究竟隻算是接吻,還是也包括了擁抱。她隻是閉了眼,雙手下意識地,也摟上了他的背。


    她想,這可真是太可怕了,這才多久,她都快要患上皮膚饑渴症了。


    而此刻抱著自己的這個人,既是病因,亦是她的良藥。


    天底下,恐怕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愛恨交加的事情了。


    這一年的萬聖節前夕,蘇菲和謝墨非兩個小朋友,被他們心靈手巧的鄰居姐姐喻艾琳,給打扮成了迪士尼《瘋狂動物城》裏的兩個主角——朱迪兔,尼克狐。


    在瞅見他們cos服後麵十分逼真的尾巴時,宋君臨不由得挑眉:“還挺像。”


    是的,今年的萬聖節前夕,兩個小朋友頭一回,有了爸爸媽媽的共同陪伴,去這棟大樓的家家戶戶,trick or treat.


    這一晚,兩個小朋友是滿載而歸,心滿意足地,被哄上了床睡覺。而他們的戰利品糖果,被滿滿地堆在了南瓜桶裏,放在了床頭櫃上。


    在一人一邊,給兩個小朋友蓋好被子後,宋君臨的視線,掃過那兩隻圓滾滾的南瓜桶,忽地想起一事來,一個沒忍住,暗暗笑出了聲。


    “噓!”驚得謝靈境趕緊豎起了食指到唇邊,示意他噤聲。


    宋君臨不以為意,他隻抬眉示意她,去看那兩隻南瓜桶,然後輕聲地在她耳邊笑道:“你看過吉米秀沒有?”


    謝靈境當即便反應了過來,他想做些什麽。


    “不不不不不,”她迅速地搖頭,“我可不想欺騙我的孩子們。”


    “不是欺騙,”宋君臨說著,伸手就去拎起了那兩隻南瓜桶來,麵上是得意的壞笑,“隻是來玩個遊戲而已。”


    謝靈境緊跟著他出了兒童房,在輕輕關上了房門之後,她方對著正興致勃勃找地方藏起糖果來的宋君臨,無奈道:“你都三十多歲了,還逗小孩子玩,你無聊不無聊?”


    正興致高漲的宋君臨,當然不覺得自己無聊了,他在廚房裏找到了兩隻空的玻璃罐子,正好拿來裝這兩桶糖果。


    “我這叫,寓教於樂。”他一麵往玻璃罐子裏倒著糖果,一麵往自己臉上貼金。


    “教?”謝靈境好笑,“你都教什麽了?依我看,大概就隻有你一個人在樂吧。”


    宋君臨不答話,隻哼著小調兒,倒完了糖果後,將兩隻滿滿當當的玻璃罐子,放去了櫃子頂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拎了兩隻空空的南瓜桶,重新回到了客廳。


    “我就不信,你難道一點也不想看看,他們明天,究竟會是個什麽反應?”他探臉到歪在沙發上的謝靈境麵前,笑眯眯道。


    謝靈境也眯了眼,皮笑肉不笑:“他們明天要是哭了,我可不哄,你自己一個人全權負責。”


    放了南瓜桶去腳邊,宋君臨也在沙發上歪了過來,攬了謝靈境的纖細腰身,十分自信地答:“我相信,你教出來的孩子,心理可沒那麽脆弱。”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這話,謝靈境明知是奉承,卻依舊很受用。


    “你先別急著給我戴高帽子,”但她嘴上還是要硬氣一下的,“我是不會幫你的。”她再次強調。


    宋君臨笑而不語,隻摟緊了她。


    半天,再沒有下一步動靜。謝靈境差點都以為,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才要動,就聽見他略微有些沙啞了的低沉聲音,在自己耳後緩緩響起。


    “這樣真好,”她聽見他這樣說,“以後的每一個節日,我們都一起過。”


    第32章


    第二天一早,尚在睡夢之中的宋君臨, 便被外麵一聲振聾發聵的尖叫聲, 給徹底叫醒了過來。


    “怎麽回事?”來不及穿鞋的他,就這麽光了腳,飛奔著去打開了房間門。


    對麵兒童房的門大開著, 床上早沒有了兩個孩子的身影, 他的視線, 跟著轉移去了客廳。


    客廳裏, 還穿著花花綠綠睡衣的兩個小朋友,一人一個,拎著他們一覺起來,便發現空空如也的南瓜桶,目光如炬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你吃光了我們的糖果?”謝墨非小朋友鼓著兩腮,氣呼呼地質問道,活像一隻小青蛙——宋君臨內心如是想。


    “你真的吃光了我們的糖果?”蘇菲跟著重複問道。


    謝靈境從廚房裏探出頭來, 衝著那邊的宋君臨, 頻頻點頭,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絲毫不打算出手相幫。


    無法,他隻得承認:“抱歉,”他蹲下身來,望了兩個小朋友,努力微笑, “昨晚我實在是太餓了,就和媽媽吃光了你們的糖果。”


    謝靈境眉頭一跳,這個人,死也要拉她下水……


    然而孩子們卻是疑惑了:“媽媽也吃了?”蘇菲回頭,瞪大了眼問。


    “不,”謝靈境自然是要毫不猶豫地就否認,“媽媽怎麽可能會吃你們的東西呢,都是爸爸吃的。”她溫柔地笑,卻將刀子似的眼神,拋給了宋君臨。


    蘇菲和謝墨非於是再度看回了他。


    他也學著無辜:“相信我,寶貝們,”他扶了兩人的小細胳膊,“你們真覺得,爸爸一個人就能吃光兩桶?”


    “……”謝靈境默默捏緊了手裏的湯勺。


    兩個小朋友這下卻是徹底地困惑了,他們瞅瞅宋君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爸爸”,又看看那邊正一臉微笑的媽媽,再想想一夜就全部消失了的糖果,小小的腦容量,實在是不夠思考了。


    末了,還是謝墨非小朋友當機立斷,他抱了圓滾滾的南瓜桶,神色凝重地看了他媽媽,一點頭:“媽媽,沒有關係,就算你也吃了我的糖果,也沒有關係,我還是愛你的。”


    這話要是擱在平常,謝靈境覺得,自己大約會感動落淚。可現在這個情境下嘛……


    不等她發作,就見謝墨非小朋友又轉向了宋君臨,更是嚴肅道:“可我不能原諒你。”


    “為什麽?”宋君臨哭笑不得,“我是你的爸爸啊,爸爸跟媽媽,不該是一樣的嗎?”他問。


    謝墨非小朋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一樣。”他奶聲奶氣,卻異常認真道,“我一直都知道媽媽,但是爸爸,才幾天。”


    宋君臨一怔。


    別說是他了,就連謝靈境,也沒有料到,墨非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小孩子沒有察覺出大人臉上細微的變化,還在自顧自地解釋著:“所以爸爸肚子餓,也要問問我,才能吃我的糖果。”


    宋君臨勉強地笑:“可是那時候是夜裏啊,墨非正在睡覺,爸爸不想吵醒你。”


    這好像是個問題。謝墨非小朋友皺眉思考了一陣,一點頭:“沒有關係,爸爸肚子餓,不吃東西,就會一直餓,餓肚子,不好受。”他說著,又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叫醒墨非,墨非還會再睡的,所以,叫醒我,沒有關係。”


    謝靈境很清晰地看見,宋君臨的眼角,那微微泛著光的水色。


    蘇菲上前,小小的手,按上了他的肩:“你吃了那麽多糖果,要不要緊?會不會覺得牙齒疼,肚子痛?媽媽說過,不能一次吃許多糖,不然會生病的。你會生病嗎?”


    女孩子細細軟軟的聲音,像春風吹拂羽毛,落在心尖。宋君臨不敢再猶豫,他胳膊一摟,就給兩個小人抱進了懷裏。


    再晚一秒,他大概就要掉下眼淚來了。


    蘇菲卻以為他是不舒服了,小手老道地拍著他的背,繼續安慰道:“沒事的,生病也沒事的,媽媽是醫生呢,她會治好你的。不要怕。”


    這都是什麽小天使般的存在啊,他滿足卻又絕望地想,這可真是太要人命了。


    謝靈境取下了置物櫃上的隱藏攝像機,迎上宋君臨短暫困惑後,隨即恍然大悟的眼神,她以黃雀在後的得意姿態,顛了顛手中的相機:“你說得對,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到了醫院,剛進大廳,謝靈境就碰上了行色匆匆的實習醫生瑞德。他見了謝靈境,仿佛遇見了救星一般,撲上來就神秘兮兮地說:“卡羅爾醫生來上班了。”


    謝靈境當即停了要前往病房區的腳步,轉而去向神經外科。


    自從克勞斯先生被確診,此生再也無法發聲之後,莉茲就再也沒來過醫院了。哪怕是克勞斯先生出院那天,也不見她的身影。


    克勞斯先生沒有怪她。正相反,他還在寫字板上,向每一個救治、看護過他的人,真誠道謝。


    謝靈境不知道,一個人,該是有怎樣強大的內心,才能在經曆這些命運的不公之後,還能夠坦然待之,謙虛謹慎。


    縱使,他此生引以為豪的職業,已不能夠再勝任。


    “這沒有什麽的,”克勞斯先生曾在紙上這樣寫道,“這樣也好,我總算也是有了時間,可以去看看世界,再回來安心寫書了。”他這樣告訴謝靈境。


    至於對莉茲,他又寫道:“我知道她盡力了,可這也是不可控製的。她其實應該覺得驕傲的,她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


    克勞斯先生知道這點,謝靈境也很清楚,隻是,莉茲卻始終都不肯麵對。


    她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的。


    “莉茲。”謝靈境沒顧得上敲門,徑直推門而入。


    莉茲正站在桌前,手裏一杯咖啡,才送去嘴邊,見了她進來,立馬放下。


    “你來得正好,”她興衝衝地說,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遞到謝靈境手裏,“你看看這個。”


    “這是……”謝靈境接了過去,一眼瞅清上頭的字,“邀請函?”


    “來自中國的邀請函。”莉茲補充道,再度端起了咖啡杯,“我已經向外科主任申請過了,下周就能走。”


    謝靈境捏著邀請函,視線死死地盯了莉茲:“所以,這就是你這陣子在忙的事情?”她舉了舉手中的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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