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跟著我舅舅住的時候,每年過年,我都會陪著他喝上兩杯白的,可從來都沒醉過。”她說道,言辭間頗為自豪。


    宋君臨發誓,除了她那個已經過了世的姐姐蘇蔚,要再從她嘴裏聽到一星半點兒其他家人的消息,不要太屈指可數了。


    “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她好笑,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熱毛巾,擦了手,方才拿過了盛有白葡萄酒的玻璃酒杯。


    捏了細細的柄,她略略歪了頭,眼中像是落進了星星,亮晶晶地閃著光:“想問什麽,就問吧,趁著我現在心情還好。”——多虧了這美味的菜肴。


    知道她不是矯揉造作,口是心非的人,宋君臨自然也就開了口:“剛那個人……”他終究還是沒法稱呼周嘉妮為她的妹妹。


    “是我親妹妹喲。”她交疊了雙手,撐了下巴,望著他笑,“如假包換。”


    她如此坦誠,倒叫腦海裏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的宋君臨,有些不自在了一回,於是輕咳一聲:“倒從沒聽你提起過。”


    謝靈境笑得愈發燦爛:“這有什麽好提起的?”她說,“剛才你也聽見了,人家可沒打算要認我這個姐姐呢。”


    宋君臨想起先前的場景,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他本就不擅長言語安慰人,還是女人。這要是在以前,不過是買兩個包包就能搞定的事情。


    不過謝靈境也沒打算要為難他,她自嘲地笑了一回後,手指點著麵前的酒杯沿,細細摩挲:“大概,她也是在恨我,幫著蘇蔚進行了安樂死吧。”


    這宋君臨是知道的,作為已過世人的選擇,他無從評價,隻是愈發地從心底裏,暗歎謝靈境內心的強大。她真的是他所見過的,最有主見,也最有本事來實施自己主見的女人了。


    “在那之前,我可真不知道,他們原來都這麽在乎蘇蔚的。”她依舊笑著,隻是嘴角的那一抹嘲諷,不再是對自己。


    周嘉妮自掉頭就走後,走出了十來步,方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來:她是去找思瀾的,那在那之前,那間包房裏,豈不是隻有宋君臨,和謝靈境?


    他們兩個人,又是什麽關係?


    她頓足稍停的功夫,羅思瀾追了上來。正好,她深吸一口氣,轉身的功夫,便是羅思瀾熟悉的甜美笑容。


    “思瀾姐,”她用清甜得恰到好處的一把嗓音,禮貌地道著歉,“不好意思,剛剛是我失態了。”


    這態度轉變之快,倒是讓追了上來的羅思瀾,結結實實地頓了一回:“呃,沒事兒。”她隻能這麽說,尷尬的,倒是她了。


    兩人依舊往回走。隻是在進包間之前,周嘉妮似是才想起一般,問了一句:“思瀾姐,你和宋總認識謝靈境,我怎麽從來都沒聽你說起過?”


    如果還是幾年前才進職場的羅思瀾,此刻必定和盤托出所有。可現在嘛……


    “哦,是嗎,我沒說過嗎?”她無辜地反問,順手推開了包間的門,裏麵熱鬧的推杯換盞,瞬間就將她們後麵的交流吞噬。


    羅思瀾響應著同事們的招呼,坐了過去,隻留周嘉妮在門口,暗暗握緊了身側的手,修剪漂亮的指甲,戳進掌心肉,隱隱的疼。


    車行至樓下,謝靈境解開了安全帶,沒直接下去,而是先看了宋君臨,一笑:“今天姑姑他們在,我就不請你上去坐坐了。”


    宋君臨挑了眉:“這可真是回到了學生時代。”談個戀愛,還要背著家長,偷偷摸摸。


    謝靈境懂他意思,探身過去,往他唇上啄了一下:“刺激吧。”她笑說,“明天見。”方折身下車。


    瞧著她的一抹衣角消失在了電梯拐角處,宋君臨才啟動了車。開走前,他撥通了助理電話。


    這個點,蘇菲和謝墨非兩個小朋友,都已經洗過了澡,穿著印滿卡通人物的柔軟睡衣,圍坐在客廳當中的那塊土耳其地毯上,照例玩樂高。


    謝靈境才脫下大衣,就見她姑姑從廚房裏出來,手裏端著隻印有粉嫩桃花的白瓷碗,對她笑道:“給你留的一碗糖水,快來趁熱吃。”


    她笑著答應了聲,又看了眼牆上的鍾,對地上的兩個小人下了令:“該上床睡覺了。”


    很明顯還沒倒過時差來的兩個小朋友,滿臉寫著不願意,但還是乖乖收起了玩具,跟著謝靈境去浴室洗了手,這才爬上了床,互道晚安。


    “睡了?”謝靈境在帶上房門後,聽見她姑姑問。


    “睡了。”她說,放下挽起的袖子,過來餐桌邊坐下。


    “那趕緊吃吧,”周曼麗將白瓷碗往她那頭推了一推,“再不吃就真該涼了。”


    雞頭米小圓子,謝靈境捏著細膩瓷勺,攪動碗中糖水。上一次吃這東西,已經是多少年前了?


    “好吃嗎?”看她一勺送入嘴,周曼麗問道,言語中帶著些不自覺的緊張。


    謝靈境堆起滿臉的笑:“好吃。”她說,發自肺腑。


    “那就好。”周曼麗可算是鬆了口氣,“就怕你在國外這些年,已經吃不大慣家裏的東西了呢。”


    “吃得慣的。”謝靈境自盒中抽出張紙巾,掖了下嘴角水漬,“剛出去的時候,的確西餐吃得多,但日子久了,還是覺得中國菜最合口味,基本都在家自己做的。”


    周曼麗卻皺了皺眉頭:“哦,那你也挺不容易的,小小年紀,就要自己學著做飯。”


    知道她是誤會了,謝靈境咽下嘴裏食物後,笑著解釋:“不是,我很少做飯,最開始是我舅媽做,他們離婚後,就我舅舅自己做。結果他做飯不好吃,幹脆托人介紹了個靠譜的阿姨過來,就給我們做飯。”


    提起謝靈境的舅舅,周曼麗不由得又皺了眉,那也不是個安生的主。也幸好,謝靈境自己是個爭氣的,上的好學校,現在又是個醫生,除了未婚生子,就什麽都好。


    “那個,靈境啊。”左思右想後,周曼麗還是開了口,“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還帶著兩個孩子,家裏沒個男人,總是有點艱難的。”


    謝靈境捏著湯勺的手頓了一下,隻是一瞬間,便繼續撈著碗裏的雞頭米。


    周曼麗見她不動聲色,心裏頭也拿捏不準她的主意,但既然已經開了口,就是硬著頭皮,也得把話說完了。


    “是這樣的,我的一個同事啊,有個兒子,剛好比你大兩歲,也沒結婚。我見過那小夥子,長得體體麵麵的,身高跟你也般配,性格也難得地好,你看,你要是願意呢,我就跟人說說,你們見見麵?或者我給他媽媽你微信,讓你們自己先聊聊?”


    她說這些話的功夫,謝靈境已將一碗雞頭米小圓子吃光。


    “姑姑,”謝靈境放下湯勺,不慎磕著碗沿,叮地一聲響,“別的不說,您難道不知道,我隻在國內半年?半年後,我還是要回紐約的。”她笑道。


    這個問題,周曼麗顯然早已有備而來。


    “那沒什麽,”她急匆匆解釋道,“你瞧,那孩子就在一家跨國公司上班,他也可以申請調去美國的嘛。又或者,”她猶豫著,還是繼續說道,“你也可以回來的嘛。就在我們身邊,我還能幫著你照看下菲菲和墨非。等以後你結婚了,再生個小孩,我也能幫著帶帶不是?”


    得,這八字還沒一撇吧,就連以後結婚生孩子,她姑姑都已經替她考慮周全了。


    既然如此……


    “姑姑,”交疊了雙手,十指相扣,她慢條斯理地坦白,“我現在有在見一個人了。”


    這周曼麗可是始料未及:“是誰?”


    “墨非的親生父親。”


    第37章


    周曼麗回到家,她的丈夫蘇中正還在客廳裏坐著, 麵前的電視機吵吵嚷嚷, 放映著一部老電影。


    看她回來,蘇中正拿起了茶幾上的電視遙控器,按低了音量:“回來了。”他打著招呼。


    周曼麗走了過來, 在他身邊坐下, 歎了口氣。


    “怎麽了?”她這明顯的異常, 使得蘇中正不得不將凝固在電視機上視線轉移了過來。


    周曼麗擰了手, 撇撇嘴:“我給靈境說了,老錢家那孩子。”


    蘇中正不用問,也能瞧得出,她這是碰了回釘子了。


    “我早跟你說過,靈境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人,叫你別操這心。”明知道這話現在再說,也沒什麽用,可他還是忍不住。


    “我這不也是為她好?”周曼麗沒好氣道, “難道你就不想, 菲菲在我們邊上?”


    “這不是想不想的事兒。”蘇中正耐心道,“現在靈境是菲菲的監護人, 她怎麽想,怎麽做,都是她的決定,我們能做什麽?”


    “我們能做什麽……”周曼麗堵著氣,悶悶嘟囔, “我還不是為了大家都好?我要知道她現在在見別人,我才不會去開這個口。”她說著又憤然,“那丫頭也是,這麽多年了,還是那麽個性子,有什麽話,都不跟我們講。”


    蘇中正頓覺好笑:“她又不是你養的,為什麽要同你講?再說了,老話還講呢,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靈境這孩子自己有主張得很,也犯不著來問你我,人還有養大她的親舅舅呢,你也是瞎操心。”


    被自己老伴兒這麽搶白一頓,周曼麗心裏越發不是個滋味兒:“我瞎操心……要是蘇蔚還在,我用得著去操心別人嗎?”她說著動情,抬手往眼睛上抹了一把。


    見她提起蘇蔚,蘇中正一時也是感慨萬千,但還是要先緊著老伴兒:“好啦,你是好心,現在知道靈境有個人在交往,不也是好事?”他拍了拍周曼麗的胳膊。


    “好什麽呀?”周曼麗還在氣頭上,“問她是誰,還不講,隻說還不到時候。”


    蘇中正哭笑不得:“這有什麽可氣的?這不是正常的嗎?好歹也要她自己看準了,再帶來給你見見不是?”


    周曼麗哼一聲:“還有什麽看準看不準的?她都給人生兒子了,還要怎麽看?”


    這蘇中正還真是沒料到。他稍稍一頓後,拉了老伴兒一下:“話可不能這麽說,他們兩個人的感情事情,外人哪知道?你別給她亂說。”


    方才話一出口,周曼麗自己也已經意識到了,表達欠缺,果然就被老伴兒說了,隻好抿了嘴,連連道:“是了,你也說了,我們是‘外人’嘛,我有什麽可說的。”她賭氣往邊上坐了坐。


    了解老伴兒的性子,這種時候,再去勸說,反而會適得其反。蘇中正幹脆也就坐了,繼續看回了電視。


    沉默了半晌,周曼麗胸口堵著的氣,可算是消了一些。仔細想想,自己也覺得沒趣。


    “哎,”她拿胳膊肘搗了搗正看電視的蘇中正,“我走的時候,靈境那丫頭跟我提了句,她今晚在外頭,碰見嘉妮了。”


    “她們怎麽碰上了?”蘇中正擰了眉,語氣不自覺地就衝了起來。


    周曼麗現在倒比他冷靜了:“都在一個地方,早晚都得碰上。”就是沒想到,會碰上得如此之早。


    “那沒給她找什麽麻煩吧?”蘇中正問。


    周曼麗搖頭。


    蘇中正放棄似的“嘿”了一聲,撈過茶幾上的暖水壺:“這都什麽事兒啊?”


    鄒圓立在宋君臨的實木辦公桌前,清漆刷過的核桃木,不染纖塵。距離她進來,已經過去五分鍾了,這時段在她的職業生涯中,絕對算得上是屈指可數。


    她是來給宋總送一份人事檔案的,若是平常,這種事情,壓根不會入他們這位宋總的眼。可就在昨天晚上,電話裏她聽得清清楚楚,就是現在麵前的這位主,跟她要一個叫“周嘉妮”的人的全部資料。


    不是簡單的人事檔案,是“全部”。


    周嘉妮是誰?鄒圓當然曉得。自她第一天進公司時起,哪個部門的顏值擔當是誰,都由人事的那個大嘴巴鄭多玲,給她介紹得清清楚楚。


    周嘉妮顯然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是以鄒圓在聽到宋君臨跟她要周嘉妮的檔案時,她一點也沒覺得奇怪。以周嘉妮的長相,就該嫁入豪門,做個闊太太。


    至於周嘉妮比她還要早入職,為何今日才得宋總青睞,鄒圓顯然沒考慮到那麽多了。


    在閱完整卷資料後,宋君臨這才注意到,他的小助理,還呆呆地站在了跟前。


    他原本就微微蹙起的眉,越發擰緊:“你很閑?”


    鄒圓一愣,隨即搖頭,大氣也不敢出,拔腿就跑。


    辦公室的門被帶上後,宋君臨擲下那一疊資料。不偏不倚,跌落桌麵的紙張,露出貼有周嘉妮證件照的一角。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清純而又不失嫵媚,便是古板的證件照,也能拍得自帶柔光。


    他撿起這一頁,視線卻未曾在證件照上停留,而是一路往下,來到了家庭成員一欄。


    她原來,也是有父母的。


    在經曆了那天戲劇性的一幕過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謝靈境的生活,倒是平靜如水地按部就班。


    他們的項目進行得很順利,在順利的同時,謝靈境也見識到了,中美兩國在醫療機製方麵的不同,可以說,是各有利弊吧。


    倒是有相同的一點,那就是她很快地,便和醫院上下,打成了一片。仗著她會說中文的優勢,就算身高相貌上拚不過莉茲和瑞德,人們往往也更願意親近她這個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


    怎麽說來著,就像大部分人進醫院,總愛找自己熟悉的醫生,哪怕是有著一點點拐彎抹角的關係,那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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