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真心覺得,至少這樣,就不會被忽悠著花些不明不白的錢。


    這人與人一旦熟識了起來,就不可避免地,會關心到對方的一些私人問題。比如說,一個又美又有學曆的女人,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結婚,都會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謝靈境的到來,使得談資更為豐富了。


    一開始,她秉承著這隻是自己的私人問題,往往都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連楊主任都開玩笑似的問,她有沒有對象。甚至還說,要給她介紹優秀的男士們。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止是她的姑姑,在周圍大部分人的眼裏,無論她是個多麽優秀的外科醫生,隻要她還是單身,那麽,她就永遠會被異樣的眼神打量,永遠是他們口中不完滿人生的代表,永遠會被拿來和各種各樣的異性配對——哪怕很多明顯都不如她,僅僅因為,他們是男人,便理所當然地被優待。


    這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她對此既覺得被冒犯,同時卻又無能為力。


    她隻是暫且過來半年,都已覺受不了,那那些長年累月,甚至終生都紮根於這塊土地上的女性呢?


    她不敢想象。


    她隻能為自己的幸運而暗自感慨。


    直到這一天,她從住院部出來,迎麵碰上這幾天接觸到的一位謝姓病患,熱情地同她打著招呼。今天日光充沛,看她這樣子,是才從外麵曬太陽回來。


    “謝醫生,”病患笑靨如花,“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她驕傲地抬手指向身後,正替她推著輪椅的筆挺青年,“剛從國外出差回來,就來看我了。”


    病患笑得一臉滿足,謝靈境不好駁麵子,隻好對那位青年才俊點頭致意:“你好。”


    “你好。”青年才俊也笑,“最近我媽常提起一位謝醫生,誇得不行,聽得我這個做兒子的,都要嫉妒了。”


    謝靈境隻好禮貌地笑。


    “你嫉妒什麽?”做母親的反手往兒子胳膊上招呼了下,輕得仿佛是在撣塵。


    謝靈境側身,打算就這麽走開。


    “哎,謝醫生。”


    可惜天不遂人願,她還是被叫住了。


    “謝醫生啊,你瞧我這兒子,怎麽樣?”病患倒是不拐彎抹角,望了她笑,“今年也快三十了,還沒談個女朋友,一天到晚都說工作忙,就搪塞我……”


    “媽!”大約也是未曾料到自己母親會是如此直接,青年才俊一時也有些漲紅了臉。


    隻可惜做母親的,隻置之不理。


    “要說也是緣分是不是?謝醫生你姓謝,我也姓謝,我兒子也姓謝,這要是成了一家人,以後再生個孩子,都可以取名叫謝謝了。”她自以為好笑地說。


    然後謝靈境的第一反應,卻是,謝冪?


    “媽,胡說什麽呢?”青年才俊這下是徹底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望了眼麵前的這位謝醫生,卻見她麵上毫無慍色,隻微微地笑了下,開口道:“不好意思,恐怕,您的美夢,我是沒法幫您實現了。”


    “因為,”年輕貌美專業能幹的適婚謝醫生彎了嘴角,“我已經有孩子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激蕩著在場所有人的耳膜。這一下,不知道哪一邊,會更覺得尷尬。


    “哦,對了,我不僅有孩子,”邁出去一步的謝醫生,比劃了食指和中指,“還是兩個。”


    第38章


    直到走出住院部一百米處,謝靈境才有了些後悔。倒不是後悔說出了真相, 隻是覺得, 自己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遇上一些事情,怎麽還會像念書的時候一樣, 容易衝動。


    這幾年, 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很好地在人前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今天周末, 她下午休息, 是以在回去辦公室,做完些書麵工作後,便換了私服,拎了包,下班去。


    路上碰見了同樣下班的瑞德,他最近迷上了中國美食,不上班的時候,便大街小巷地搜羅各色吃食。


    既然逮著了曾經的本地人——謝靈境, 瑞德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邀請她共進午餐。錢,他出, 地點,她選。


    鑒於先前瑞德已經多次前往她家蹭火鍋,謝靈境自然不會放過這頓免費午餐——她將瑞德帶去了一座難求的隨柳居。


    正是午飯的點,一樓的客座,皆無空位, 店門前寬闊的雨棚下,坐了一排等候叫號的食客。


    入鄉隨俗,瑞德興致勃勃地去領座員那裏拿了號牌。連日的經驗告訴他,隻看這滿店的人,也該知道,這家店的菜品,定然不差。


    柳東成趿著雙拖鞋,拎了壇紹興酒,從櫃台後出來,本打算就此回去,轉頭間,不早不晚的,正好對上了窗外一張熟悉的側臉。


    他記性好,雖不如謝靈境的過目不忘,但也比一般人要強上許多,尤其是對美人,他向來不會認錯。


    而此刻,他便眼睜睜地瞧著,那位僅有過一麵之緣的美貌謝小姐,正對著一位外國帥哥,言笑宴宴。


    他一手托了黝黑的酒壇底,一手摩挲著圓潤的瓶口,思索了片刻,朝著最近的一個小店員招了招手。


    雖然並無需要,但他還是湊在小店員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方才拎了酒壇子,照舊回去。


    察覺到有人靠近時,謝靈境正和瑞德一起,腦袋湊在一處,觀摩手機上的一例手術直播。大概是那場麵太過於鮮血淋漓,小店員不禁“呀”了一聲,才走近的距離,又被拉開了一腳。


    正是她這一聲,叫謝靈境和瑞德抬起了頭來。


    “到我們了嗎?”瑞德興奮地問。


    小店員是這附近大學的學生,中午在這邊打零工,所以還能聽得懂英文。


    “不,不是。”她磕磕絆絆地也用英文回答著,不經意間,便漲紅了臉,“我們老板說,謝小姐是貴客,怎麽能堂食,要請兩位去雅座。”


    謝靈境彎了眼睛笑:“今天是我朋友請客,雅座就不必了,免得他負擔不起,還要被押下來洗盤子。”


    小店員被她這話逗笑了,終於能稍微放鬆下來。


    隻有瑞德,聽謝靈境說著他一點也聽不懂的流利中文,又見店員小姐噗嗤一聲笑,雖能猜到,她是在拿自己玩笑,無奈自己卻聽不懂,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隻剩幹著急的份兒。


    “沒有關係的,”小店員胸有成竹,“我們老板說了,這一頓,他請。”


    “哦?”謝靈境意外,原來這天底下不僅有免費的午餐,還是超豪華型的。她突然就有點後悔了,該把莉茲也叫上的,這樣多一個人,還能多點兩道菜。


    跟著小店員,在諸多等候叫號的食客,滿是疑惑的視線中,謝靈境和瑞德,卻是滿心愉悅地往裏走。然後就在進門口處,從另一個方向,也過來兩個人。


    很巧,還都是謝靈境認識的。


    “真是冤家路窄。”麵前紅衣紅唇的年輕美人,懷抱一瓶雪碧,翻了個不合時宜的白眼。


    謝靈境也不覺得生氣,隻是想著,美人不愧是美人,就連翻白眼,也還是美的。


    瑞德也不覺得奇怪,他壓根就聽不懂。唯有立在周嘉妮身後的謝哲軒,抱著兩瓶橙汁與可樂,清朗的麵容上,流露出一絲尷尬。他才在醫院裏見過這位謝醫生,還差點就被當場配對。


    “走吧。”謝靈境對他也視若無睹,隻對一頭霧水,不知是該進還是站的小店員說道。


    “幾天不見,男人倒是換得挺快。”


    身後傳來一聲冷哼,明明是在挖苦,不知怎的,謝靈境卻聽出了幾分酸溜溜來。


    待瞧見東張西望,見什麽都一副新奇至極表情的瑞德時,她又恍然,誰不豔羨這樣高眉深目的帥哥對象呢?


    “你認得她?”謝哲軒望著那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禁不住問。


    周嘉妮冷笑:“認得。”脫口而出後,方察覺到不對勁,於是看了謝哲軒,“怎麽,謝主管也認得?”


    聽得出她與那位謝醫生交往不善,謝哲軒澄清:“談不上,不過今天在醫院裏,見過一次。”


    周嘉妮知道,他母親正在住院,他們部門還集體去探望過,她倒是沒想到,謝靈境原來也就在這家醫院。


    “走吧,”得知了新消息,周嘉妮渾身上下都暢快了起來,“大家該等急了。”


    這邊謝靈境和瑞德,被前麵嬌小的店員領著,一路走過了大堂,也沒拐上樓,而是徑直出了後門。


    “這是要去哪兒?”謝靈境左右看了下這條窄窄的巷道,此時若是有一輛車開進來,行人就連避讓的空間都沒有了。


    “別是要給我們帶拐賣了吧。”她玩笑。


    店員小姑娘再次失笑:“不會,就是這裏了。”她說罷走去對麵,拉了黃銅門把手,就這麽一推,側身讓兩人進去。


    “這是我們老板住的地方,特地請兩位過來用餐。”她笑眯眯地說道。


    這下可真是禮重了,謝靈境想,直接到人家裏去吃飯了。


    “這可不成,”她於是笑道,“哪有去老板家裏吃飯的。”


    “這有什麽成不成的?”一個梳得油光發亮的腦袋自門後伸了出來,“別人就是想來,我還不讓呢。”柳東成咧了嘴,笑道,“就是他宋君臨要來,那也得看我心情好不好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謝靈境若是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算了,她想,既然盛情難卻,那她就順水推舟吧。


    柳東成的房子,倒是與謝靈境想象中的如出一轍,典型的江南小院,四四方方一塊地,有山有水有花木,繁複卻不累贅,把瑞德這個外國人,看得驚歎不已。


    “太神奇了!”沒見過世麵的瑞德趴在院子當中的小池塘邊,指了裏頭劃水的兩隻烏龜,興奮地朝謝靈境叫喊,“快看,活的烏龜!”他用英文說道。


    謝靈境一時壞心眼:“在中國,我們叫它,‘王八’。”


    “王八?”瑞德跟著用不標準的中文口音念道。


    “對,王八。”她確信地點頭,“中國還有句古話,叫‘千年的王八’,就是說,王八能活上一千年,是長壽的代表,是好東西,所以我們常用它來當祝福語。”她笑眯眯地誤人子弟。


    正端茶出來的柳東成,聽見她這話,還沒來得及皺眉,就看見那個外國小夥子,一臉認真地望了自己,一點頭:“原來如此,那你請我們來你家吃飯,你是個好人,那我就祝你活得像王八一樣長久。”他現學現賣,甚至還特意貼心地將“王八”二字,用他那不甚標準的中文念了出來。


    “……”柳東成突然就很想摔了茶盤子轟客。


    這一餐由柳東成做主,叫了他們店裏的幾樣招牌菜式來,謝靈境基本都已嚐過,這次就專心看瑞德,一道菜一道菜地讚歎。


    隻可惜這小美國人吃不得辣,平白要錯過中國一半的美食——謝靈境一筷子戳在了糖醋魚上,遺憾地想——她突然就很想吃毛血旺了。


    宋君臨趕到時,柳東成拿回家來的那一壇子紹興酒,就快要被喝去大半。瑞德喝不慣中國酒,基本就是謝靈境和柳東成二人,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換盞間,竟還有點相見恨晚之感了。


    “喲,你來得正好!”柳東成一見了宋君臨,立馬起身拉了他過來,“剛靈境還說,這一杯她不能再喝了,剛好,你就替她喝了吧。”他將一隻細瓷酒杯塞進了宋君臨手裏。


    宋君臨還沒來得及對他直呼謝靈境名字發表下異議,就被柳東成捏了手腕,將那杯酒送進了嘴裏。


    謝靈境在一旁,也不起身,也不出言阻止,隻一手撐了側臉,望著他們笑眯眯。


    倒是早已吃飽的瑞德,他知道宋君臨與卡羅爾家族的關係,這時候還頗有禮貌地起來握了手。


    早已從柳東成那裏得知,謝靈境是和一個外國帥哥過來吃飯的,此刻對方還主動送上門來,宋君臨當然也不能失了風範,禮貌回應一下。隻是在握手的時候,難免使了點力氣。


    “這是我們醫院的實習生,瑞德醫生。”謝靈境主動介紹道,“霍普金斯的高材生。”


    隻她這後一句話,宋君臨對這位瑞德醫生的好感,瞬間加一。誰會不欣賞頂尖學府出來的高材生呢?


    這下可真是完了,他反應過來之後,又想,這個謝靈境,如今都能這般容易地,就操控了他的情緒了。


    第39章


    從柳東成家裏出來,謝靈境一眼便瞧見, 宋君臨的那輛黑色轎車, 停在了巷口一人環抱粗的大榕樹下,顯然,他並未打算要在此長久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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