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陀先是問明戰況,又問逃兵,呂仲明根據自己所知,一一答了,解釋道:“是晚輩答應了閔公,保全百姓一事,沒想到……”


    “不必多說。”張須陀道:“既領兵在外,想必陛下是信任老夫的。方才隻是當著朝廷來使的麵,不杖責他二人,無法交代。”


    呂仲明鬆了口氣,隻是不爽秦瓊與羅士信白挨了這頓打,張須陀又道:“滎陽之役非同小可,此役結束後,陛下會親往巡軍,秦瓊已為你申明祝阿一役戰功,到時候老夫會帶你見陛下一麵,此事也好有個了結。”


    呂仲明嗯了聲,點頭,問道:“張老將軍,咱們現在還有多少人?”


    先前一路急行軍,秦瓊的兵又都是章丘一地的地方軍,不可調離崗位,隻帶了上千人過來。張須陀雖是征討大將軍,卻也手無兵權,隻能到一個地方,征集一個地方的官兵抗匪,瓦崗大軍以呂仲明所知,又是十萬眾,這十萬人,可不比盧明月烏合之眾,乃是隋末農民起義中最為強力的隊伍之一。


    然而張須陀道:“老夫已有破敵之計,不必小友擔憂,這一戰,秦瓊與羅士信支援為宜,責後帶傷在床,便請你代為照顧。”


    “張將軍。”參讚附耳到張須陀身邊,說了幾句話。


    呂仲明眼珠一轉,想到張須陀之敗,又想到索河,大海寺……滎陽,會不會就是這一場?


    “滎陽這裏是不是有個……”呂仲明開口道。


    張須陀問道:“怎麽?”


    參讚看著呂仲明,呂仲明又改變主意了,決定什麽也不問,便抱拳道:“晚輩告退。”


    當天午後,一輪烈日烤著大地。


    “啊——”秦瓊大叫道。


    呂仲明一臉不忍卒睹,用剪刀小心剪開秦瓊襯褲。


    羅士信怒道:“別叫了!”


    秦瓊道:“仲明……你剪刀……”


    “戳,戳到屁股了嗎?”呂仲明的手不住發抖,忙碎碎念道:“對不起對不起……不小心的。”


    軍棍打下去非常狠,先把大腿,屁股打得淤青,再打出血來,呂仲明先是剪了秦瓊褲子,又去剪羅士信褲子,兩人自背脊到臀部,再到大腿,盡數一片青紫。


    “怎麽辦?”呂仲明拿了跌打藥膏,頗有點無處下手的感覺,從來都是別人伺候他,沒有他照顧別人的道理。


    “你不是……仙人嗎?”秦瓊咬牙道:“有沒有什麽好得快點的仙藥?”


    呂仲明道:“我知道怎麽煉,可是沒有藥材啊!”


    “丁香膏不行……”羅士信道:“拿……金瘡藥來。”


    “別了……”秦瓊道:“不是……刀傷,一屁股淤青……上金瘡藥……”


    “散不了血氣。”呂仲明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說:“隻愈合皮外傷沒用,軍中就沒有治跌打的嗎?”


    “你手裏那個就是……”秦瓊道:“別廢話了!上藥吧!”


    呂仲明把丁香膏打開,滿滿的都是刺鼻辛辣氣味,剛要上藥,秦瓊便道:“先給羅成……抹藥。”


    “那……”呂仲明同情道:“你先看看他反應,好有個心理準備。”於是過去走到羅士信身邊,羅士信大叫道:“叔寶!你不厚道!”


    呂仲明道:“朝……哪裏抹?”


    “隨便吧!”羅士信壯烈道:“快點!”


    於是呂仲明把藥膏朝羅士信腿上一按,羅士信又是慘烈的一聲大叫。


    呂仲明:“……”


    丁香膏碰到傷口,消毒效果立竿見影,卻也痛得人能尋死覓活,呂仲明手指都有疼辣感,不敢給羅士信塗多了,便朝他屁股上抹。


    “你在朝哪裏塗!”羅士信憤怒道。


    秦瓊忍不住哈哈大笑,呂仲明把膏藥隨手抹在羅士信臀部上,叫道:“我看不下去了!你們等我會!我去買藥!”說著就去翻秦瓊的抽屜找錢。


    “你別就這麽走了!”羅士信嚷嚷道。


    秦瓊道:“回來!先把被子給你哥哥們蓋上!”


    呂仲明拿了錢已經跑了,羅士信隻覺臀部火辣辣的,膏藥還順著朝股溝裏流,簡直要瘋了,秦瓊又是忍不住捶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話說呂仲明出來,在滎陽城裏找藥鋪,半天卻沒找著一家,瓦崗軍作亂,百姓十去九空。城中蕭條,太陽又毒辣,呂仲明頂著大日頭跑了幾條街,問過一老嫗,老嫗便指他去大海寺。


    “大海寺?”呂仲明想起來了。


    “十裏路。”老嫗顫巍巍道:“去找善無畏,善無畏有個藥園,給咱們百姓救苦救難,就不知道他還在不在……”


    呂仲明問明路便朝東北走,老嫗又在身後道:“一年不如一年了……”


    三伏天,地上被烤得滾燙,呂仲明一邊走,一邊心想要用什麽藥材配才好,又想到一旦瓦崗軍進犯,滎陽就危險了,到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隋軍一旦失利,帶羅士信與秦瓊走麽?


    他們會不會跟著自己走?就怕都不願意走,要給張須陀報仇,那當年他們是怎麽走的?


    足足走了一下午,呂仲明既熱又渴,沿途兩道光禿禿的,剩點樹樁,都被官兵砍了去燒火,真正的是滿目荒地。隻有依河一側有一座破爛寺廟,廟後的河水嘩啦啦地響。


    呂仲明喝了幾口河水,抹了把嘴,喊道:“有人嗎?”


    廟門掩著,上了把鏽跡斑斑的銅鎖。呂仲明推了推,鑽不過門縫去,便繞著黃牆走了幾步,縱身一躍,上了牆頭,又翻下來。


    廟內有一小片花圃,呂仲明一見之下便道:“太好了!”


    花圃內種著不少三七,那是活血化瘀的良藥,然而主人卻不在家,呂仲明又喊了幾聲,心道羅士信的屁股要緊,顧不得等人回來了。先挖幾棵,再留幾個字,改天再登門道謝。


    正躬身要挖時,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笑吟吟道:“這位公子,不問自取,是為賊也,這道理都不懂?”


    呂仲明直起身,回頭一看,見來了兩個人,一人身穿粗布衣裳,是個道士,另一個卻是名身穿青衣的書生,嚇了一跳,定了定神,說:“來者何人?”


    書生打量呂仲明,眼中帶著笑意,呂仲明貿貿然來偷藥,又是偷對家佛門的藥,心虛不已,見二人都是不是僧人,便不甚在意,也朝他們笑笑,互相打量。


    道士二十出頭,一臉風霜之色,皮膚粗糙,像是棄鋤修道的耕者,是個凡人人。想必也是來求藥的,然而書生……呂仲明卻看不出書生底細。隻見這書生膚色白皙,容貌俊秀,眉目間又帶著淡淡的親切之意,二十歲上下,雖是在調侃呂仲明,卻令他心生好感。


    “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凡間生靈,俱是天地一體。”呂仲明笑道:“無我無非我之分,我的手拈了根我的頭發,手又怎麽能算是賊?”


    道士笑道:“說得好。終於碰上個能與善老弟一較機鋒的人了。”


    書生一哂,隨口道:“找什麽藥?”


    “化瘀活血的三七。”呂仲明一本正經道:“這廟裏主人什麽時候歸來?待他回來後我再求藥罷了。”


    “摘吧。”書生道:“慈雲大師是我老友,種藥就是為的救治百姓。”


    呂仲明想了想,便摘了幾棵,攏在袖中,書生道:“不趕的話進來喝杯茶如何?”


    呂仲明心道我倆哥們還一屁股血淋淋地趴在床上,就先不喝了罷,然而還沒說出口,卻見那書生帶著期待的神色,似乎有話想與他說,便隻得點頭,跟著書生進廟宇裏去。


    破廟內盡是蛛網,昏暗的陽光從破洞內投射出來,照在佛像臉上,那佛像以沙白石鑄成,久經歲月,已布滿灰塵,然而慈祥麵孔,卻看得呂仲明心中一震。


    那道士問明情況,呂仲明對身穿道袍的人還是很有好感的,一見之下便將其劃為自家人。


    當然,張須陀的部隊乃是官兵,現在又是來剿匪的,說太多萬一泄密很危險,呂仲明便隨口胡謅了個緣由,告知那道士,自己有兩名朋友,被惡霸欺淩辱虐,挨了棍打,正在為他們尋藥,道士聽過後便建議道:“暑氣攻心,調和三七後,還須以烏梅湯灌下,否則皮肉傷毒淤積體內,難以排解。”


    “對。”呂仲明有點意外,這二人看上去都對醫道知之實多,便道:“在下呂仲明,未曾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魏征。”那道士禮貌道:“這是我故交好友,善無畏大師。”


    呂仲明:“……”


    魏征……魏征,這個魏征,就是那個魏征?呂仲明知道這號人物,魏征先投瓦崗寨,後跟隨李建成充當洗馬官,玄武門之變後,從李世民。在太子李建成帳下時,魏征不止一次建議李建成先下手為強,收拾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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