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建成沒有聽魏征的,死在李世民手下後,李世民開始翻舊賬,找到魏征,魏征卻理所當然道各為其主,當初太子早聽我一言,何至有今日?


    李世民大笑三聲後,不僅沒有降罪,反而重用了魏征。


    如果就是麵前的這個人,那麽他現在還不知道未來的處境,應當是在瓦崗寨裏,投奔李密。呂仲明不由得心生警惕。


    呂仲明沒有顯露太多表情,尋思那書生又是什麽身份,方才魏征介紹那是善無畏,在城裏他也聽百姓說了,住在這廟裏的就是善無畏,想是此間熟客。然而廟中住持又不是他。


    既然與魏征這修道之人在一起,想必該不是敵人才對,呂仲明想到此處,看了善無畏一眼。善無畏道:“我去找些解暑之物給你。”


    呂仲明笑道:“大恩不言謝。”


    書生進了後間,呂仲明滿腹疑問,又不能提,便站著看那佛像,看看魏征,問:“這位是……”


    “觀自在菩薩。”道士解釋道:“千手千眼,千眼遍觀世間一切法,一切苦,千手照拂眾生。”


    “大慈大悲觀自在。”呂仲明道。


    觀自在那臉龐充滿慈祥,十分自在,呂仲明心裏卻是不太自在,這次回來,明明是要找佛教麻煩的,反倒是受了佛教恩惠,跑進來在觀自在眼皮底下偷草藥……


    魏征又道:“小友是何方人士?作何營生?”


    “胸無大誌。”呂仲明一哂道:“成日跟著朋友廝混,沒什麽正經營生。”


    魏征哂道:“說笑了,小友不似尋常村野之人,想必家世顯赫,若不想說,告知不願說就是,這麽搪塞,卻把魏征也看得小了。”


    呂仲明正色道:“不瞞兄台說,如今流落世間,倒當真是如此,菩薩麵前不打誑語。”


    魏征一楞,繼而若有所思點頭,又道:“莫怪我多管閑事,如今天下大亂,隋家氣數將盡,小友若想尋一處去,不如我修書一封,薦你瓦崗軍去。”


    說話間善無畏回來了,三人便在廟內席地而坐,善無畏遞給呂仲明一包藥材,內裏是烏梅,甘草,還有牛膝等藥材,呂仲明便朝懷中收好,也不好白拿,但看善無畏又不像要錢的人,便掏出銅錢,看也不看,手指連著數彈,錚錚錚錚一連數十聲,銅錢猶如排著隊般,一個接一個落進香油箱裏,聲音悅耳,叮當作響。


    魏征大叫一聲好,道:“看不出小友還身懷絕技!”


    呂仲明笑道:“隻會這一手。”


    呂仲明知道瓦崗軍遲早也得敗亡,上下不齊心,是瓦崗政權內最大的弊病,沒打算去,也沒打算像秦瓊那樣,為隋朝效命。未來之途怎麽走,也不願受人左右,正尋思要如何婉拒魏征時,隻聽善無畏道:“你薦他往瓦崗去,隻怕不行。”


    魏征詢問地看著善無畏,善無畏道:“瓦崗有李密在,一山不容二虎,教他如何安身?”


    呂仲明沒想到善無畏對他評價這麽高,忙謙讓道:“善先生過獎了。”


    魏征歎了口氣,無奈道:“翟讓隻是想讓弟兄們活下去,李密……應當不會在瓦崗久留。”


    “李密很聰明麽?”呂仲明問道。


    善無畏笑了笑,魏征放下杯,答道:“是,不過不是想薦你往瓦崗見李密,而是翟大哥。”


    呂仲明欣然道:“翟讓,久聞盛名,那就請魏兄為我修書一封。”


    魏征取了炭條,找了張牛皮紙,邊寫邊道:“實話說,我也不知是否該在瓦崗待下去,大軍眼下已逼近滎陽,心中難以抉擇,是以出來走走,尋訪老友善無畏。”


    “除了瓦崗軍。”善無畏道:“天下還有何處是容身之所?”


    呂仲明道:“天大地大,自然多的是地方可去。”


    魏征一哂道:“但能讓一個人安身立命之處,恐怕是不多。”


    呂仲明看著善無畏,發現他也在沉吟,說來奇怪,自己不過是第一天認識這兩人,卻奇異的,仿佛十分熟稔,就像是多年相交的老友一番。或許這就是父親麒麟說的,有識之士碰在一起時,許多話幾乎是心照不宣,誰也不必多懷疑彼此。


    “世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亂局乃成後,自然會有天降大任之人出麵收拾。”呂仲明笑道:“中原曆經多年分崩離析,南北兩朝歸於隋,隋一統江山後,不過兩代,魏兄若擔心再經一次三國割據的局麵,則大可不必。”


    魏征寫完薦信,笑了笑,仿佛在咀嚼呂仲明話中之意,喃喃道:“自該有人出麵收拾亂局。”


    “李密卻不是那個人。”呂仲明喝了口烏梅湯,沉吟片刻後朝二人道:“李密雖出身顯赫,足智多謀,其人也飽受困苦,然而他為人太執著,聰明的人,也容易一意孤行。自楊玄感落敗後,此人便投投走走,一連數家,有野心,卻無胸襟。瓦崗軍實則隻是他稱霸的一個工具而以。”


    魏征詫異地看著呂仲明,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善無畏道:“那麽依呂公子所見,如今天下,誰才是那個人?”


    “未曾顯現。”呂仲明自然不可能去說未曾發生的秦王之事,畢竟現在局勢,李淵一派還未崛起,隻是又喝了口烏梅湯,悠然道:“但要找這麽一個真命天子,就要看他為什麽爭霸。是為了雄圖大業,還是為了天下百姓。”


    “說的是。”魏征頃刻思索後便道:“本想薦小友前往瓦崗,為治世盡一份力,如今看來,小友目光長遠,不在各路英傑之下,倒是我……”魏征說完以後笑笑,就要將那張紙撕了。


    呂仲明忙製住魏征動作,笑道:“不妨不妨,給我,說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來日若有閑,正想去見李密一麵。”


    李密野心很大,也非常警惕,魏征又談起瓦崗軍的現狀,呂仲明便漸漸得知,李密已逐漸進入瓦崗的權力中心,並逐漸架空了一手創立瓦崗的首領:翟讓。三人說了幾句,善無畏又道:“李密此人,隻怕走不了多遠。”


    “嗯。”呂仲明點頭道。


    “天命?時運?”魏征感慨笑道:“他自己倒是相信,天命在他身上。桃李子……皇後繞揚州……婉轉花園裏。”


    呂仲明知道這是亂世之間的歌謠,楊氏當滅,李氏將興,然而興的卻不是李密,而是另有其人,便笑道:“天命一詞,大多虛無縹緲,我倒是覺得,什麽人,注定了便是什麽命,所謂性情決定命運,大抵如此。”


    善無畏道:“呂公子,此話我們隨口說說也就罷了,出去不必當真。”


    呂仲明點頭道:“這是自然。”


    魏征又道:“聽聞楊廣討伐高麗時,天降異兆,瑞獸降世,足保大隋千年國運,也不知是真是假。”


    呂仲明笑道:“他素來尊佛,咱們道家這一套,他應當是不信的。”


    魏征略覺詫異,問道:“小友也是修道之人?”


    呂仲明隨口一說,便也不隱瞞,點了點頭,說:“家父修道。”


    善無畏道:“仙山何處?”


    呂仲明答道:“雲遊四海,居無定所。”


    魏征笑道:“如今咱們道門式微,佛寺林立,要弘揚道法,隻怕是難了。”


    善無畏笑道:“佛道雖說不同源,實際上都是普渡眾生,為救百姓脫離苦海,又有甚麽區別?”


    “區別可就大了!”呂仲明道。


    魏征一拍大腿,笑道:“你不懂的。”


    說畢魏征又與呂仲明交換了個眼色,兩人笑吟吟的,赫然將善無畏給排除在外。


    善無畏笑道:“你們道門中,若神仙老祖都還在,為何不照拂著徒子徒孫們些?”


    魏征答道:“清靜無為,順應天道則以。”


    善無畏那話似是隨口一說,呂仲明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佛教自南北朝大規模傳入中原,至今已有數百年,道門的金仙呢?如果元始天尊還在,怎麽會坐視不管,輪到靈寶天尊從後世把自己派過來查問?


    呂仲明臉色有異,善無畏看出來了,問道:“怎麽?呂公子?”


    呂仲明驀然回過神,魏征見他臉色不太好看,問道:“是暑氣悶著了?”


    “沒有。”呂仲明笑笑,朝外麵看了一眼,見三人談天說地,竟是聊了快兩個時辰,外頭已日漸西斜,遂道:“時間不早了,兩位哥哥還等著我的藥,先走一步了。”


    善無畏會意,起身,魏征道:“今日與小友所談,獲益良多,魏某也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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