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李世民臉色一變,忙皺眉以眼神示意,呂仲明卻假裝看不見起身,向李淵拱手道:“仲明不才,就此告辭。”


    呂仲明正要走時,李淵卻忙道:“請留步。”


    呂仲明回頭看著李淵,李淵長歎一聲,緩緩道:“本王明白了。”


    李世民笑道:“道長,茶還沒喝完。可是嫌李某待客不周麽?”


    呂仲明笑了笑,坐下,不說話。


    “閣下見笑了,仲明家學,對唐王興許起不了幫助。”呂仲明道:“我隻學了‘道’,以及如何‘證道’,天地之間,最難尋的,獨獨便隻有‘道’。唐王位極人臣,坐擁並州,千萬百姓便是您的子民。世間之道,便在唐王的身上。仲明隻懂如何平去這亂世,協助唐王證此道,重新締造一個升平盛世,救百姓於水火,解萬民於倒懸。此道,乃是‘帝王之道’。”


    李淵笑道:“老朽有眼無珠,盼呂先生莫要往心裏去。”


    呂仲明知道此刻不上點料,雙方還止於客套,並無進展,便先表忠心道:“唐王,仲明不才,此來願為李家盡一份心力,隻盼能有朝一日,見唐王證得王道。”


    李淵道:“好,仲明快快請坐。”


    呂仲明道:“容仲明問一句,唐王覺得,來日天下形勢如何?莫不是還想為隋家盡一份心力,至死則以?”


    李淵:“……”


    李淵道:“道長言重了,如今戰亂頻起,本王守衛並州,抵禦突厥,也屬無奈之舉,常常盼著有朝一日,能回中原,盡力收拾這亂局。”


    呂仲明知道自己來前,李世民必定是遣人將他們三個的來龍去脈都調查清楚了,知道秦瓊與羅士信當了逃兵,自然也知道他是楊廣要的人,便不再與李淵拐彎抹角地說話,直接開門見山了。


    來前他也了解過李家的發家史,心道李淵為人圓滑,說什麽都不願被人抓住把柄……既是如此……


    “大隋已是廣廈將傾,垂垂危矣,楊廣的脾氣,想必唐王也是知道的,何時生,何時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又何必再為他效命?大隋氣數已盡,一朝傾覆,唯有唐王起兵號令,方能平息眼前亂局。”呂仲明喝了口茶,便這麽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仿佛是知道李淵必將起兵造反一事,聽得李世民暗自心驚。


    李淵先是臉色微變,繼而浮現笑容,問道:“道長,李淵何德何能?堪當此大人?我李家為隋效命多年……”


    呂仲明一哂道:“時局瞬變,此一時,彼一時了,本以為唐王胸懷大誌,仲明才與兩位哥哥前來投奔,唐王若不願招兵起事,就此別過。”


    李淵不說話了,呂仲明看出他也在猶豫,便不再糾纏這話,又解釋道:“起事指日可待,如今天下,不過是杜伏威、楊廣、李密、竇建德數人為敵。楊廣已窮途末路,又與江淮義軍彼此牽製,遠在萬裏之外,不必理會。”


    李淵沒接話,呂仲明便連珠炮般把話都說了,心道反正來都來了,今天小爺也給你來個唐朝版隆中對,誓要達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又說:“但唐王若想打起旗號,起兵反隋,萬萬不可自立為君,須得等候時機。”


    李世民拿著杯子的手不住發抖,已說不出話來了,李淵卻眯著眼,問:“何時方是良機?”


    “楊廣死的那一天,就是良機。”呂仲明答道:“這幾年,與突厥宜和不宜戰,先以懷柔手段穩住突厥。朝廷若催起,便道因守衛邊疆,無暇抽兵鎮壓中原一帶。待得楊廣大勢已去,天下英傑群起而攻之,假以時日,不出三年,楊廣必將走到死胡同,待楊廣死後,唐王可擁立其宗族為君……”


    呂仲明稍一沉吟,便起身走到李淵身後,抬頭看著牆上的地圖,續道:“這個時候,想必唐王已穩住了突厥人。且一時緩得外患,發兵直取大興。一旦占領了大興,最大的阻力便來自瓦崗,李密必然會警覺。”


    說到此處,呂仲明認真地看著李淵雙眼,解釋道:“李密此人自命不凡,可懷柔取之,令其與餘下勢力相鬥,李密好大喜功,且不能容人,隻要不與他起正麵衝突,坐山觀虎鬥,其人必敗。”


    “待得那時,可沿大興發兵取洛陽,招降李密,再殺之。”


    “那天救張須陀將軍之時,本想一箭送他上西天,為唐王絕此後患。不料終究是射偏些許,可見李密氣數未盡。”


    “然而不要緊,此刻關中之地已收入囊中。至此時,打的打,談的談,安撫的安撫,頒新政,安民心,輕徭薄賦,天下艱難多年,百姓不過是想討口飯吃。”


    “眾望所歸之處,好戰之人不過是秋風殘葉,不足為患。”呂仲明道:“但須得慎防義軍與官閥殘黨勾結突厥。初定大興洛陽後,想必還有幾場硬仗要打。掃除突厥積患後,唐王已是九五之尊。證此王道,上達天聽,待那一天,仲明自當為陛下一釋平生之疑。”


    殿內十分安靜,李世民,李淵兩父子看著呂仲明,都是微微張著嘴,李世民端壺的手定在半空,添水的壺嘴嘀嗒一聲,水滴落在杯中。


    “嗝兒。”呂仲明又打了個呃逆,恨不得把自己埋起來。


    李淵一直眯著的雙眼睜開,大笑三聲,反而把呂仲明嚇了一跳。


    “說得好。”李淵笑道,雙眼中,竟是透著一絲滄桑與睿智:“本王受教,世民,能請到呂先生前來,你功不可沒。”


    李世民笑而不語。


    李淵起身,一振雙袖,朝呂仲明一鞠躬,呂仲明忙扶住這老者,霎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李淵道:“本王願拜先生為上卿!盼先生莫嫌棄本王!”


    呂仲明笑道:“唐王過謙了,仲明進晉陽時,見全城百姓安居樂業,城中富饒,便知唐王乃是天命所歸之人。請。”


    李淵回榻上坐著,長歎一聲,答道:“我本有心做點事,奈何年紀大了,許多事,有心無力,也拿不定主意,今日聽先生一席話,茅塞頓開,受益良多。然而時機難以把握……”


    “那是自然的。”呂仲明認真道:“不可貿進,須得準備周全。”自然知道李淵是個老狐狸,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必然早有計謀,多半自己所言正與他不謀而合,才有這待遇。


    呂仲明欣然坐下,心道料都抖完了,現在可以盡情地裝神弄鬼了,遂道:“天道輪轉,生死有序,俱是世間法則,晚輩知唐王心有所係,卻不必過哀。”


    李淵道:“本王少時不信鬼神,不信運命,然而年紀大了,常覺心中戚戚,或許世間,真有許多事,乃是天命使然。”


    “唐王言重。”呂仲明不再與他拘禮,悠然道:“天命,往往不過是上位者施加於眾生的意誌而已。若說成敗興滅,功名富貴,這些都不算是天命。天命不是天道,生死,乃是天道使然。”


    李淵道:“請問小友,生死乃何物?”


    呂仲明悠然道:“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況於人乎?”


    這句乃是道德經上老子所言,果然李淵一聽便有觸動,呂仲明又解釋道:“生與死,就像一條河流的兩岸,無法在此岸窺見彼岸,生人無法理解死,死者亦無法論‘生’,正如這一刻的你走過了時光,卻永遠回不到過去,而這一刻的你知道未來,卻不知真正的確切未來會如何。以生窺死,是生者無法理解之事。夏蟲不可語冰,因為蜉蝣朝生暮死,便從無冬寒一說,更無法想象。生前有生前的廣袤,死後有死後的無涯,死亡是靜,生時則循環往複,謂之動,一動一靜,乃是無極。”


    呂仲明抬眼看著李淵,笑道:“唐王不必為死者悲傷,就連諸天仙佛,都在這‘道’的納入之中。一旦證得大道,便將與天地一體,到得那時,浩浩蒼生,是魂是鬼,是仙是人,都將與天地同化。天地之變,福至心靈。至於招魂弄鬼,求神問路,本不是道家所為,不過是市井愚夫愚婦,想不通,看不開,便胡整出的,自欺欺人的套路罷了。”


    李淵笑了起來,頻頻點頭,外頭有人通傳道:“世子求見。”


    呂仲明知道是李建成來了,便起身拱手,李建成拜見父親,又與呂仲明寒暄幾句,呂仲明見今夜說得已夠了,天色也不早了,便起意歇下。李世民便道:“我送仲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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