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也未道何日再會,呂仲明便與李世民告辭出來,兩人絕口不提殿內之事,隻在黑夜裏慢慢地走。


    尉遲恭在前頭打著燈籠,李世民一直在沉吟,轉過後殿時,呂仲明籲了口氣,似有所感。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呂仲明道。


    李世民哭笑不得道:“世民代家父說聲抱歉,自家母與舍弟過世後,他便常常想著這事。”


    呂仲明這才意識到,這話若將自己比作賈誼,便把李淵比作了漢宣帝,終究是不太禮貌的,忙解釋道:“該說抱歉的是我,隻是意外唐王也會在意這個。”


    李世民道:“不過證道一說,也令我茅塞頓開,話說……你是不是自己也說不‘道’來?”


    呂仲明正色:“我說得出來,但我不說。”


    李世民笑道:“莫要唬我,都說道可道非常道,想必是沒有人說得出來的。”


    呂仲明一本正經:“不能說,隻因你未到窺道之境,貿貿然告訴你們,害得你出脫塵世了,還有誰去救受苦的百姓?”


    李世民道:“算了罷,我看你也說不出。”


    呂仲明:“說得出。”


    李世民:“說不出。”


    呂仲明:“說得出!”


    李世民:“仲明,你這脖子冒青筋,凡事要一爭對錯長短的派頭,可不是道家的無為風範。”


    呂仲明:“……”


    李世民大笑,停步,看著呂仲明隻好笑。


    “送你到這裏了。”李世民仿佛吵贏了,得意的看著呂仲明,說:“尉遲恭,替我送仲明回去,缺什麽東西,遣個人來我東府說一聲就成。”


    呂仲明揣著袖子,想討回場子,遠遠道:“李世民,你媳婦姓長孫!是個好媳婦,別虧待了她!你來日……”


    呂仲明說起來得意,險些就把什麽事給說漏嘴了,幸虧四周無人,隻有一個尉遲恭,夜來靜謐,趕緊及時打住。


    “給我記著。”呂仲明道:“走著瞧!”


    “誰怕誰!”李世民遠遠答道。


    呂仲明便轉身,跟著尉遲敬德走了。


    尉遲敬德道:“他來日怎麽樣?”


    呂仲明笑道:“以後你就知道了。”


    尉遲敬德笑道:“你倆都是小孩,一般的心性。”


    呂仲明瞥尉遲恭,想問他點什麽,又不太想主動開口,尉遲恭走慢了點,與呂仲明並肩而行。


    “‘道’是什麽?”尉遲恭問。


    “道,就是天地。化為大時,地崩山摧萬物毀,化為小時,則是千古淩霄一羽毛。滄海倒灌,桑田變遷,道是光陰,世界。”


    呂仲明懶懶回答,呼吸著深夜的新鮮空氣,晉陽府裏似乎都睡了,隻有些許風吹來。


    他解釋道:“以及世界中的萬物。”


    尉遲恭笑著說:“不是不可說麽?你就不怕我也出家去了。”


    呂仲明無所謂道:“對你可以說。”


    尉遲恭:“為什麽?”


    呂仲明:“因為說了你也不會往心裏去,你隻是想跟我隨便說說話而已,並不關心道是什麽。”


    尉遲恭:“……”


    呂仲明:“哈哈哈。”


    尉遲恭一本正經道:“還以為你想帶我去修仙。”


    呂仲明走在前頭,悠然道:“道就像一條流淌著的宏大河流,不管是生靈還是死物,是鬼魂還是仙神,都置身其中,是它的一部分,老君用一本道德經,告訴了凡人這些道理,短短幾句話,建立了一種奇異的聯係……”


    “……讓人找到歸宿,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道就是孕育一切之母。我們都從道中來,也必將回到道中去。”


    呂仲明在長香苑前停下腳步,與尉遲恭站在靜夜之中,麵對麵。


    尉遲恭手裏的燈籠照亮了二人腳下的一小塊地方,彼此安靜對視。


    “再見。”呂仲明輕輕地說,心中再次湧起那種奇異的情緒,他看著尉遲恭,發現尉遲恭也看著他。


    尉遲恭的眼中充滿溫柔,可靠,以及讓人舒服的感覺。


    他長得很帥氣,呂仲明心想。


    那一刻,尉遲恭似乎想做點什麽,他稍稍低下頭來,看著呂仲明。


    尉遲恭:“會常常見麵的,仲明,我……”


    呂仲明:“嗝兒。”


    呂仲明忽然又打起呃逆來,忙擺手道:“早點休息。”


    尉遲恭嗯了聲,轉身離去,呂仲明快步進去,一頭撞在羅士信身上。


    羅士信朗聲道:“地崩山摧萬物毀!千古淩霄一羽毛!好濕!好濕!吟得一手好濕!不如賢弟就留下作我麵首,與愚兄對月當歌!吟詩作賦!何如?”


    呂仲明:“……”


    夜,油燈光芒微弱。


    “你去唐王處時,李建成又來了一趟。”秦瓊道。


    “喔,說的什麽?”呂仲明換下袍子,問道。


    羅士信道:“兵秣記載,都在這裏了。”


    呂仲明看了眼案上堆放著的幾本書,便說:“我回去看看,明兒給你們個思路。”


    說畢呂仲明便抱著書上樓去。這天晚上,他住在二樓,點起一盞燈,外麵飄起了牛毛細雨。春夜寒漏,站在房中時,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孤獨感。


    自離開隋軍後,與秦瓊、羅士信二人朝夕相處,現在住進大房子裏,他倆都各自一個房間,羅士信打鼾也吵不到他們了。奈何不知為何,頗有點戚戚之意。


    呂仲明要關上窗,無意中朝外看了一眼,見遠方漆黑的路上,那盞燈籠還亮著,尉遲恭還沒有走。


    尉遲恭仿佛遠遠地看著長香苑二樓,呂仲明亮起的燈,提著燈籠,獨自站在細雨與夜風裏。兩人對視良久,呂仲明關上窗,坐在桌前,翻開李建成送來的書,內裏是並州一地的征兵明細。


    呂仲明看了會,邊看邊提筆在字裏行間批注,頗有點心不在焉,關上燈,末了,推開窗又看一眼,見那盞燈籠輕輕搖晃,在深夜裏離去。


    翌日一起來就有早飯吃,呂仲明懶洋洋的,好久沒過過這種生活了,唐王府吃的甚好,在長香苑內吃早飯時,婢女紛紛進來,擺開滿桌子的小菜,每樣都隻用一個小碟盛著,三人坐在矮案上,麵前是十四碟下粥的小菜,呂仲明呼嚕呼嚕吃完了,羅士信卻道:“才這麽一點,喂貓呢。”


    秦瓊道:“達官貴人家都這麽吃。”


    “算了。”羅士信道:“去軍營裏再找點饅頭吃。”


    三人把桌上掃蕩一空,秦瓊與羅士信換了身全新的武袍,起身要走,呂仲明愕然道:“去哪?”


    “練兵。”秦瓊道:“今天起,須得去軍營報道了。”


    “晚上不回來了,得在軍營裏住好幾天。”羅士信道:“照顧好自己,沒事想哥哥們了,就到兵營裏來。”


    呂仲明有點不舍,卻不得不讓他們去,畢竟來了唐王府裏,就得為人出力,秦瓊與羅士信也等著建立軍功的機會,不能總是混在一起了。


    兩人離去後,呂仲明伸了個懶腰,有點乏味。


    既然大家都開始幹活工作,自己也得找點事來做才行,但是做什麽呢?主動去找李建成?


    婢女們收拾了早飯殘羹,呂仲明正坐著發呆時,外頭有人來報,李世民來了。


    李世民明顯的滿臉心事,進院門時險些還絆了一下,呂仲明哭笑不得,說:“每次見你的時候,是高興還是擔憂,都一眼能看得出來。”


    李世民驀然一怔,繼而道:“說得對,是該有點城府。”旋即收斂心神,進來坐下,看著呂仲明,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呂仲明吩咐人上茶,李世民勉強按捺住激動,問:“仲明,你昨天晚上說的什麽?我會和長孫無垢成親?”


    呂仲明想了想,說:“叫長孫無垢嗎?我倒是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如果是長孫無忌的妹妹,那就是了。”


    李世民:“……”


    “我再去問問。”李世民道。


    “不用問了,多半是了。”呂仲明道:“高士廉找你爹說親?娶吧,好姑娘,尉遲恭,你不進來坐坐嗎?”


    尉遲恭送李世民過來後便站在外麵,依舊是一身深藍色武袍,就像個隨時服侍李世民的家丁。呂仲明有點奇怪,這種將軍級別的,不應該去帶兵嗎?興許是前段時間的任務失敗,被降級了,貶成個侍衛。


    李世民道:“你怎麽知道的?我肯定這件事,除了我父親和無忌的舅舅,沒有任何人知道。”


    呂仲明一邊給李世民煮茶,一邊漫不經心道:“哎呀這是專業技能嘛,你忘了我是幹嘛的嗎?”


    李世民哭笑不得,又道:“別鬧,是猜到的?有什麽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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