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錯題本?”謝朝忽然問。得到肯定回答後,他嘴角一勾,毫不掩飾地嘲諷:“你連錯題本都是錯的。”


    商稚言:“……”


    升高三後,為提高數學成績,商稚言以免費供應奶茶為條件,懇求餘樂給她一對一地補習數學。


    餘樂沒上過任何補習班,也沒吃過老師開的小灶,在數學學習上他的製勝法寶隻有一本記錄著所有重要題目的錯題本。於是商稚言照貓畫虎地,開始整理專屬於自己的錯題本。


    她有一副沒攻擊性、似乎也很不容易察覺別人攻擊性的懵懂性格:“是嗎?哪裏錯了?”


    “……”謝朝見她沒生氣,繼續說,“你沒弄懂錯題本的意義,光記錄錯題沒用。”


    商稚言聽得認真:“那應該怎麽做?”


    謝朝想起她月考卷子上的分數:“你平時隻能考70分?”


    商稚言臉上發熱,幹笑兩聲,抓起橘貓揉肚子:“平時可能才60。”


    她沒聽到謝朝的嘲笑,扭頭看見謝朝盯著頭頂的那蓬百香果思考。男孩臉上敷著一層燦然陽光,臉頰上是睫毛留下的纖細影子。紫紅色的果子在秋風裏牽著枝條搖晃,被葉片和架子切碎了的陽光緩緩流動,覆蓋在他們身上。


    “我幫你整理錯題本。”謝朝說,商稚言忽然發現他眼珠子是淺棕色的,剔透漂亮,“保證你數學能考120。”


    商稚言所有注意力頓時從靚仔臉上轉移開,失聲道:“120?!”


    餘樂風風火火端著一桶熱騰騰的方便麵跑上來:“什麽120?”


    謝朝:“幫她把數學提高到120。”


    餘樂同樣震驚:“商稚言是有點兒基礎,但120也太……”


    謝朝:“文科數學題換湯不換藥,會讀題很關鍵。選擇和填空的陷阱不多,這兩部分至少要拿滿分。最後一道大題可以放棄,但是前麵三道考的是基礎,必須拿下……”


    倆人討論得熱火朝天,商稚言頭一回發現謝朝居然能說這麽多話。方便麵已經泡軟了,餘樂在裏麵放了荷包蛋、火腿腸,幾塊炸排骨,兩隻昨晚上吃剩的蝦,外加剛燙好的青菜,異常豐盛。


    “吃早飯吧。”她提醒謝朝,順便把餘樂的奶茶也放在他麵前。


    餘樂總結陳詞:“咱們心不能太大,先以100分為目標吧。你有信心嗎?”


    “有……吧。”商稚言不太肯定。


    謝朝:“不要‘吧’。”


    商稚言:“……”


    她內心感到一種陌生的震動,尤其在謝朝流露出強硬一麵時。商稚言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謝朝的堅定和自信,她很少在同齡人身上見到。她心裏頭先冒出來的是懷疑,但隨即這懷疑被雀躍和期待代替了。她終於點頭:“有信心。”


    餘樂攤開本子:“我和謝朝努力教,你也要努力學。下次月考以90分為目標。”


    沒等商稚言回答,餘樂又補充:“要是達不到,你就把大姐給我。”


    商稚言立刻拒絕:“不行!”


    謝朝默默盯餘樂,眼中滿是驚愕與揣測。


    餘樂意識到他誤會了:“大姐是她家的貓。商稚言家裏兩隻大貓,黑的叫大姐,白的叫大哥。那天我和徐路聊的時候你不是在旁邊偷聽麽?”


    商稚言好奇:“你和徐路聊我什麽?”


    餘樂:“說你愛撿貓唄,她對貓毛過敏,現在發展到聽見你的名字都受不了。”


    謝朝這時轉頭問:“我的貓叫什麽?”


    商稚言:“……它是女孩子,叫二姐。”


    謝朝閉了閉眼睛,又問餘樂:“你家這胖貓叫什麽?”


    餘樂:“嘟嘟。”


    謝朝:“早知道她會起這麽難聽的名字,我還不如把貓給你。”


    他三言兩語說了小貓的事兒,餘樂激動得緊緊握住他的手:“對吧!難聽!”


    實際上他的貓也是商稚言撿的。嘟嘟在商家住過一陣子,和丈夫在外勾搭野貓的大姐之間產生了純潔的愛情,被餘樂拎走的時候哭著喊著,場麵如同許仙慘別白娘子。餘樂添油加醋地說著,謝朝開始吃那碗發漲的方便麵,大橘已經睡醒了,開始玩謝朝鞋帶。


    商稚言則在一旁微微發愣:謝朝說了“早知道”。


    原來那晚他的出現並非偶然。他認得商稚言,知道商稚言住哪兒,而且知道商稚言喜歡撿貓。他是專程帶著小貓,在雨夜裏等待商稚言的。


    也因此,當商稚言說要養小貓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把小貓給了她。


    或許是吃了東西,又或許是歇息夠了,這裏還有聒噪餘樂和冰涼奶茶,謝朝臉上僵硬的冷漠消失了許多。他認真聽餘樂說話,任由大橘趴在他鞋子上打嗬欠,偶爾還會笑一笑,為他所不知道的、發生在商稚言身上的一些好笑事情。


    這一天的補課結束後,商稚言確實有點兒醍醐灌頂。謝朝教她在錯題本上寫出題目所考知識點、包含陷阱和思考過程,餘樂找出許多數列題讓她熟悉出題套路,先確保不會丟掉數列的分數。


    商稚言還察覺,謝朝比餘樂更擅長教人學習。餘樂給她補課,實際上是給他自己查漏補缺和整理知識係統,但謝朝教她,完全立足於她的基礎和水平。商稚言學完之後,甚至有點兒躍躍欲試:“我回家再做幾道數列題。”


    餘樂爸媽對靚仔同學很感興趣,熱情挽留謝朝在家吃飯。謝朝明顯不懂得拒絕別人,結結巴巴地推搪,最後是餘樂一左一右攬著他和商稚言出了門:“我們帶謝朝出去吃。”


    這一頓晚餐實際上是餘樂和商稚言針對謝朝的單方調研活動。


    他倆發現謝朝訥於與人交往,對很多問題都保持沉默,最後隻打聽出他過去生活在內陸,初來乍到,十分不適應。


    餘樂示意謝朝看自己怎麽剝皮皮蝦:“我罩你。”


    他說完就笑了:“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這裏的大佬級人物。”


    謝朝默默看向商稚言。他的手被皮皮蝦尖殼劃破了,已經對這種複雜的食物失去興趣。


    商稚言點頭解說:“他爸爸是民警。”


    餘樂父親是派出所基層民警,母親幾年前下崗了,在家開個小賣部補貼生活。他似是覺得自己說話太滿,往謝朝碗裏扔了一隻剝得極其漂亮的椒鹽皮皮蝦後補充:“小學時我老豆打我,我就跑到商稚言家裏躲。一路又哭又喊又罵,這一帶沒人不認識我。”


    飯館老板走過,點頭佐證。


    謝朝一邊吃蝦一邊笑。這小飯館是商稚言和餘樂常來的地方,推開不太幹淨的玻璃窗就能看海。此時夕陽西沉,流金般的海麵上漂著幾艘小船。


    商稚言也想讓餘樂幫忙剝蝦,但被餘樂無情拒絕了。餘樂拒絕之餘還叫了兩隻花蟹,攛掇商稚言給謝朝表演真正的技術。


    “她可以徒手拆蟹。”餘樂笑著又給了他一隻皮皮蝦,“吃啊你,別跟商稚言客氣。我和你擔負著她的未來,她必須感激我們,請客隻是小意思。”


    花蟹殼子薄,恰好又是秋季,膏肥肉厚,香氣撲鼻。商稚言確實能徒手拆蟹,但不知為什麽,她對餘樂的提議下意識地抗拒。


    謝朝這時拿起一隻蟹:“你教我。”


    商稚言:“……好。”


    她教他如何掀開蟹殼,如何輕鬆把蟹掰成兩半,能吃不能吃的部位也一並講解。謝朝學得非常認真,餘樂趁機猛吃,一碟子椒鹽皮皮蝦最後隻剩兩個,他慈悲地夾進商稚言碗裏。


    一頓飯下來,謝朝最喜歡的是那道炸小魚。手指長短的沙尖魚去了頭,裹上薄薄一層蛋糊,猛火熱油炸酥,立刻出鍋。蛋糊魚皮酥脆,魚肉嫩滑,魚刺柔軟毫無攻擊性,囫圇大嚼也津津有味。有炸小魚佐餐,謝朝一口氣吃了三碗不加蔥的蝦粥。


    商稚言看他吃得高興,自己心裏也挺高興。謝朝現在看上去有了點兒血色,不再蒼白,越發符合靚仔同學這稱謂。


    吃飽喝足,餘樂問謝朝:“你吃海蜇皮嗎?”


    謝朝點頭。


    餘樂又來了興致,他問飯館老板借了塑料小桶和網子,當先奔下海堤。商稚言跟謝朝解釋:“他想帶你去撈海蜇。”


    謝朝想了想:“水母?”


    漲潮的海水已經漫到海堤下方,幾乎完全淹沒白色淺攤。餘樂先跳進水裏,商稚言見謝朝有些猶豫,衝他伸出手:“你扶著我下來,別怕,這一帶我們很熟,隻要不往前走就是安全的。”


    沙子被曬了一天,隱隱還有熱度,赤足接觸的感覺有些古怪。但水流冰涼溫和,舒緩了酷熱的溫度。商稚言帶著謝朝往前走,謝朝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抓住商稚言手臂的力氣很大。商稚言回頭時,意外看見他挽起的褲子上沾著許多沙子。


    “你今天下過海?”商稚言問。


    但還沒等到謝朝回答,餘樂已經在前方高高舉起網子:“我撈到了一個!”


    商稚言:“一個怎麽吃?”


    餘樂:“我不吃,你們分吧。”


    他說著把網子往商稚言的方向拋。商稚言忙抬手去接,但謝朝還抓著她手臂,網子沒接住,那輕薄的一片水母倒是躍了出來,直衝著商稚言臉上趴去。


    謝朝立刻出手,一把抓住水母。


    水母涼且滑,差點從他手中溜走。謝朝單手抓不緊,幹脆用雙掌把它壓住。水母的觸須纏繞在他臂上,還在緩慢蠕動。


    和驚訝相比,謝朝反倒被這種新鮮的觸感嚇了一大跳。


    “我抓到了!”他臉上頭一回出現了孩子般的笑,舉起水母大喊,“我抓到它了!”


    但隨即他就像觸電了一般猛地鬆了手。透明的水母一落入水中,立刻潛遊而去。數道細細的紅色傷痕出現在水母觸須觸碰過的皮膚上,像纏繞手臂的細小藤蔓。


    幾乎就在瞬間,謝朝感覺手臂像燒起了一場火,又疼又辣。


    作者有話要說:  抓水母的時候,別碰到它的觸須就會安全很多。但有的水母全身帶毒,可能還有刺,不懂行的人還是別碰為好。


    餘樂:說我嗎?


    --


    謝謝錦鯉糖、冷杉、止歸零的地雷,麽麽噠大家


    第5章 垃圾


    餘樂和商稚言都傻眼了,倆人連忙把謝朝往海堤上拉。謝朝並沒意識事態嚴重,還轉頭提醒餘樂:“你的桶子和網……”


    “別管了,去醫院!”餘樂讓商稚言看著謝朝,自己跑去截車。


    謝朝開始隻是覺得手臂難受,燒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痛覺反而漸漸減少,很快他發現手指開始麻痹。這時候謝朝才緊張起來:他看到紅色的傷痕上冒出了水泡。


    緊接著,他再一次身體打晃,差點栽倒。


    商稚言緊緊攙著他,幾乎要把他抱在懷裏,她察覺謝朝體溫在升高:“沒事的沒事的,是有點兒疼……水母的觸須有毒,去醫院解決了就好,你別抓!千萬別抓!”


    “這太癢了……”謝朝咬著牙說,“不,你先放開我……我想吐……”


    他趴在海堤上狠狠吐了一回,胃袋不停抽搐,剛剛吃下去的所有東西還沒消化,全出來了。


    餘樂在街上截了一輛電動載客三輪車,商稚言這時也快支撐不住了:“餘樂!”


    三輪車司機和餘樂一塊兒往這邊跑。他背起已經昏昏沉沉的謝朝,等餘樂和商稚言上了車,立刻往醫院開去。


    司機一路咕咕叨叨用方言說話,學生仔不懂事啦,水母是可以蟄死人的啦。餘樂一張臉白得像紙:“別別別睡覺,謝朝!醒醒!別睡啊天光白日睡什麽!”


    謝朝的腦袋搭在商稚言肩膀上,拚著最後一絲力氣:“餘樂……你他媽……踩著我的腳……”


    餘樂又狠狠踩了下:“不能睡!”


    司機沒收他們錢,還幫忙背謝朝進了急診室。


    餘樂的舅舅正在急診室值班,醫生護士好幾個人一塊兒把謝朝安頓在病床上。謝朝已經昏了過去,手腳虛軟。他手上的水泡已經沿著紅色傷痕連成了線,餘樂舅舅麵色凝重,讓人抽血去做化驗之後,扒開謝朝的眼皮察看。心電圖機推了過來,護士迅速給謝朝測量心率與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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