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州立刻收好相機:“好,那就不拍。我是商記者的同事,一起跟這個事件的。”


    電梯門打開,劉弘毅和一個中年婦人走出。商稚言立刻知道,這就是今天要和他們麵談的辦公室主任宋樾。


    林健等人之前在宋樾辦公室打砸了一通,最後宋樾稱要報警,他們才撤走。今天再見麵,一幫男人個個都有些不好意思。宋樾倒是大方,把所有人請入一樓的會客室。


    一通介紹後,崔成州盯著劉弘毅回憶。他著實沒有這個人的任何記憶。


    宋樾正要開口,陳成才打斷道:“隻有你們兩個人嗎?沒有其他領導?有決定權的領導。”


    “在回答你問題之前我想問一下,林健?”宋樾神情自若,對林健說,“今天這次會談,是我們跟你談呢,還是跟你的代表談?”


    林健不解:“當然跟我談。”


    宋樾點點頭:“好,那林健,我們先跟你說一說這事情我們的調查結果。”


    陳成才的問題就這樣掠了過去,他麵露不悅,但沒有再插話。


    廠子的內部調查結果和之前略有不同。之前吉陽裝配一直堅持事故和工廠無關,但沒有提出有效的證據,這次重新調查之後,吉陽裝配鬆口,願意認定為工傷,支付賠償。


    “一共十二萬,”宋樾給他們算了一筆賬,“我們做事依法依規,你對這個結果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就走流程。”


    商稚言和崔成州對視了一眼。根據兩人對工傷條例和補償規定的了解,這個費用非常合理。


    林健沒有立刻回答,商稚言注意到,他近乎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陳成才。


    說話的仍舊是陳成才:“林健之前不是說了嗎?他這種傷勢至少要二十萬。”


    宋樾:“可能我剛剛沒算清楚,林健,我再給你算一遍,首先是工傷補助,這個根據你的月工資……”


    “聽到我說話了嗎!”陳成才狠狠一捶桌子,“二十萬!”


    宋樾根本沒給他正眼,仍舊看著林健:“……你的月工資是6530元,工傷鑒定為十級,根據規定,我們補償你七個月的……”


    陳成才抓起桌上的茶杯,崔成州適時舉起手機,哢嚓拍了一張照片,閃光燈刺得人眼睛疼。


    陳成才仍抓著茶杯,狠狠瞪向崔成州。崔成州抬手作動作示意他冷靜,陳成才僵了片刻,黑著一張臉坐下來。


    談話並沒有結果,林健不接受吉陽裝配提出的條件,並且要求見吉陽裝配的工會主席。工會主席到了之後,問林健是什麽部分不滿意。因宋樾已經一條條地將十二萬賠償的具體內容列出,林健和陳成才等人商量之後,指出精神賠償費太少。


    “兩萬不夠,至少要十萬。”林健說。


    宋樾始終好脾氣似的,聞言點頭:“好,我們回去再研究研究你的意見。”


    商稚言和崔成州全程都當盤觀者,發覺林健和陳成才完全無法從宋樾這兒討得便宜。宋樾輕描淡寫,事情便繼續懸著。林健臉色有些不好看:“你們要拖到什麽時候?我們這邊有記者的,她會寫報道,讓所有人看看吉陽裝配多黑心。”


    商稚言:“……”


    她和崔成州成了林健等人示威的工具。


    宋樾又點頭:“當然,記者就是見證人。但我們做事情按規矩來,現在是你們不接受賠償,我們也不能硬把這錢塞到你賬戶裏。”


    林健無話可說,又去看陳成才。陳成才這回也沒吭聲。會談就這樣結束了。


    崔成州走到一旁跟劉弘毅說話,宋樾先行離開,商稚言看見林健茫然坐在原處,陳成才則起身拿著煙走出會客室。


    商稚言已經發現,林健這邊真正在這場事件中起作用的人實際是陳成才,她隨著走了出去,見陳成才和兩個工友在行政樓門口抽煙。


    “……和你說的不一樣。”商稚言站在玻璃門旁的綠植後,植物掩住她的身影,她聽見帶濃重口音的方言,他們正用方言溝通,她隻能聽懂大概,“……太慢了……”


    商稚言竭力去聽,但有用的信息太少。那兩人在問陳成才什麽問題,陳成才隻是猛地抽煙,不吭聲。


    她最後聽懂了他們討論的一個數字:78萬。


    第55章 林健(1)


    商稚言起先並不想跟謝朝分享自己手頭上這件事。謝朝休息的這段時間心情很平靜,每次和商稚言見麵都是開開心心的,她不願意讓這事情擾亂他的好情緒。


    但謝朝對她的煩惱很感興趣,問了好幾次。這天商稚言到他家吃飯玩遊戲,謝朝又問起。


    商稚言便簡單說了,林健,陳成才兄弟,還有吉陽裝配裏發生的事情。


    謝朝抓住的卻是另一個重點:“陳成才這人是不是脾氣特別暴躁?你要小心。”


    “我一般都跟林健聯係。”商稚言把小袋子裏的鵝卵石倒出來,這是準備放進魚缸裏的,“林健這人還是講道理的,至少沒陳成才這麽狂躁。可能因為年紀小吧。”


    “我現在很閑,當你的司機好不好?”謝朝蹭蹭她胳膊,“早上送你去上班,晚上接你下班,去你家吃飯,然後你送我回來,我再送你回去。”


    商稚言大笑:“好啊。”


    兩人給魚缸換了水,把鵝卵石擺進去。謝朝原本對這個魚缸沒有特別感受,平時也都是隔三差五來的謝斯清在照顧,但自從商稚言說自己喜歡這魚缸,他開始認真研究,還買了一些顏色鮮豔漂亮的觀賞蝦放進去。小魚晃著魚脊,小蝦懸在水中像靜止了一樣,突然朝玻璃猛竄,又再次停止。


    商稚言看得開心,謝朝要去抱她,她還嫌謝朝身上太熱。


    嬉鬧中,室內電源忽然斷了。兩人在黑暗中麵麵相覷,謝朝抓緊時間親她臉,商稚言問:“停電?魚怎麽辦?”


    遠處雷聲不斷,初夏季節,這是個多雷多雨的城市。謝朝家樓層很高,謝朝把客廳的窗簾拉開,外麵大雨傾盆,閃電像燈一樣,一刹一刹地劈亮密雨的夜空。


    他手機來了短信,是供電局和物業同時發的,變電站故障搶修中,整條線路都已停電。公寓樓外一整片街區都暗了,漸漸有幾扇窗亮起燭光或應急燈的光線。


    “都是小魚,死不了。”謝朝安慰商稚言,“這邊雖然房價貴,但偶爾也會停電停水的。”


    商稚言覺得他講這些話的時候語調和神態都很有趣:“那以後再停電停水,你去我家住吧。”


    閃電密集,映得室內如同白晝。謝朝忽然問她:“跳舞嗎?”


    他回頭衝商稚言伸出手。


    商稚言握著他手站起,有幾分驚奇:“你會跳舞?”


    “……”謝朝忍不住笑,“我當然會。隻是不喜歡跟不認識的人跳。”


    商稚言用手機隨機放音樂,謝朝再次正正經經衝她伸出手。她把手放在謝朝掌中,謝朝問:“這是什麽歌?”


    “《the shadow of your smile》。”他們隨著爵士樂的節奏搖擺,在閃電的光線裏,投下細長的旋轉的快樂影子。


    一曲結束,換作《stupid cupid》。謝朝一下沒反應過來,盯著商稚言:“嗯?”


    這是一首輕快活潑的曲子,愚蠢的丘比特讓人墜入愛河。商稚言看謝朝手忙腳亂,笑得腰都彎了。謝朝一把將她抱住,認認真真吻她,一切都讓人快樂,無論是stupid cupid,還是眼前的商稚言。甚至天地間的雷雨也可以洗滌一切不愉快,他抱著商稚言,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和生命裏:“我好開心。”


    商稚言也抱著他的腰,隨節奏搖擺晃動,抬頭看他明亮的眼睛,踮起腳吻他的下巴和嘴唇。謝朝嘴唇柔軟,帶幾分酒意,晚餐時喝的幾杯紅酒在催化著某種激烈的情緒。


    她伸手拉上陽台的簾子,將顫動不安的空氣隔絕在視線和軀體之外。


    #


    五月,商稚言收拾物件,工位往左側移動六米,開始在社會新聞中心輪崗。


    輪崗之前對她態度和緩的崔成州,在確定商稚言死心塌地要跟隨自己之後,變得比以往更嚴格苛刻。商稚言交上去的稿子,他字斟句酌,但凡有任何一句寫得不夠好,都會被他狠狠批評。


    崔成州的夫人正是十年前在舊辦公樓裏坐在他對麵的張小馬。她產假結束後回到浪潮社,親眼目睹幾次崔成州訓斥商稚言的場麵,忍不住提醒商稚言:“要是他說得沒道理,你也要罵他啊。你不要怕,我支持你,我幫你罵。”


    商稚言:“沒關係,崔老師都是為我好。”


    張小馬:“……你是抖m嗎?”


    商稚言跟謝朝分享這件事,謝朝給她回一句:【我對這個領域不是很熟悉,我學習學習。】


    商稚言:“???”


    她快速給謝朝回複:【不用學!你腦子裏都裝的什麽!】


    謝朝手速飛快,幾乎緊貼著躍出一個字:【你。】


    商稚言提醒自己要認真上班幹活,但總是憋不住笑意。她一臉神飛天外的表情,被崔成州見到,自然又訓斥一番。


    黑三給商稚言打來電話,問她周末是否有空。他孩子過生日,想請商稚言一塊兒來玩。小孩今年要上學前班了,黑三夫妻想問問商稚言選學校的事情:“你不是有個朋友當老師麽?”


    “孫羨?對啊,可她是高中老師。”商稚言想了想,“小學現在不都是按地區報名抽簽麽?”


    黑三:“高中老師?那算了。總之你過來吧,也就請了羅哥他們一家人和你而已。”


    商稚言心中一動:“表哥,你可以請林健嗎?”


    從吉陽裝配回來之後,崔成州告訴商稚言,劉弘毅確實和他有那麽一點兒關係。當年崔成州撰寫的關於城市路麵補修背後漏洞和利益輸送的報道,源頭正是一封寄給他的匿名信。


    寫那封匿名信的,是劉弘毅在市政工程部門工作的妻子。


    崔成州因這份報道被調職到財經新聞中心,浪潮社遭到同行狙擊,元氣大傷。雖然他從不知道匿名信的作者是誰,但劉弘毅夫妻倆卻一直都關注著崔成州和浪潮社。


    也正因如此,得知商稚言是崔成州徒弟之後,劉弘毅才透露了這麽重要的信息。


    崔成州與商稚言複盤過目前關於林健的所有資料。劉弘毅的提醒意義重大:他讓商稚言的關注目光從林健轉到了與林健相關的所有“工友”身上,尤其是陳成才。


    商稚言和崔成州都有一個共識:林健在這件事上顯然全聽陳成才的。她必須找到一個和林健單獨溝通的機會,不需要任何“工友”或“老鄉”在場,隻有這樣才能知道林健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自己又是怎麽想的。


    黑三答應了,晚上便給商稚言來電話:他順利約到了林健。林健對黑三懷有感激,畢竟是黑三找到了浪潮社的記者。黑三沒說商稚言會去,隻說知道林健最近心情不好,讓他也過來玩玩。


    到了周末,出現在黑三家門口的除了商稚言,還有一定要跟來的謝朝。


    開門的是黑三的女兒曉曉。她聽見商稚言的聲音,蹦蹦跳跳來開門,卻猛地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商稚言身邊,盯著自己。


    小孩一下愣住了,哇地大喊著跑到媽媽身後,抱住她的腿,探出半張臉警惕地看謝朝。


    謝朝:“……我很嚇人?”


    商稚言把謝朝介紹給黑三和表嫂。表嫂沒見過謝朝,黑三倒是對這個年輕人還留著點兒印象。他講話直接,知道謝朝餘樂關係很好,隨口便說:“我還以為言言跟樂仔是一對呢。”


    商稚言徹底無語了:“怎麽回事啊?怎麽你們都覺得是樂仔?”


    表嫂插話:“你爸媽以前跟我們說的就是樂仔啊,說你倆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在一起很合適。”


    商稚言:“他們是不知道餘樂從小到大怎麽欺負我的。”


    她回頭,看見謝朝攥著手機發信息。


    “我約餘樂出來打球。”謝朝表情古怪,扭了扭手腕,“他贏不了我。”


    商稚言:“……幹醋好吃嗎?”


    謝朝咧嘴一笑:“真好吃。”


    黑三在廚房忙活,表嫂已經把小家裝扮好,出門去取蛋糕。林健和羅哥一家人還沒到,客廳裏就剩商稚言、謝朝和小姑娘。


    小姑娘仍怕謝朝,坐在商稚言身邊,緊緊抱她胳膊,注意力卻放在謝朝身上。


    謝朝小聲問:“這麽小的孩子有審美嗎?她知道我長得好看還是嚇人嗎?”


    商稚言見她小辮子鬆了,便幫她重新紮好:“這是表姑的男朋友,你可以叫他謝朝哥哥。”


    “輩分不對。”謝朝誘導,“叫表姑丈。”


    曉曉不理會,扭頭小聲對商稚言說:“這個人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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