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孫策的回信來了,召他回吳縣議事。周瑜便安排了丹陽一應政事,回吳縣述職。抵達吳縣時,飛羽破空而來,停在他的肩頭,這令他高興了些許。


    然而進得城中,周瑜卻發現道路百姓有猶豫之色,且緊張不安,似乎自己離開的這三個月裏,城中防守、監察嚴了許多,百姓互相視之以眼色,看到周瑜經過時,似乎有人要攔馬,卻被衛兵驅逐開去。


    孫策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坐在正廳裏,眼也不抬,擦拭著一把畫戟。


    那是呂布的方天畫戟,他唯一的遺物。


    “貂蟬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孫策笑笑,說,“聽說她挺漂亮的?想必又被曹操收進後宮裏了。”


    “不至於罷。”周瑜淡淡道,解開鬥篷,天氣陰冷陰冷的,問,“有酒嗎?”


    孫策吩咐人溫酒,又問:“兵符呢?”


    周瑜拿出孫策的虎符還他。


    孫策說:“孫權膽子越來越大了,沒跟著你回來?”


    周瑜搖搖頭,說:“你真的不打算出兵?”


    孫策一笑道:“於公於私,都必須馳援曹操,是不是?”


    周瑜說:“曹操勝後,天下可定,若不願百姓民不聊生……”


    “可這筆賬怎麽算!”孫策重重將方天畫戟拍在桌上,說,“呂布於你,於我都有恩無仇,用這麽一封輕描淡寫的信,就推得一幹二淨!老子已經不計前嫌,放了他兒子!還要我出兵為他打仗!”


    周瑜點點頭,說:“是,主公說得對。”


    “你嘴上承認了,心裏不服氣。”孫策說,“罷了,沒意思。”


    “不。”周瑜抬手道,“我心服口服,我認真的,目前雖晚稻已收,吳郡一地仍舊實力不濟,不足以支持長時間用兵,就任曹操去自生自滅罷。”


    孫策冷哼一聲,仿佛不認識般地看著周瑜。周瑜心裏歎氣,沒再提這事,預備起身告辭。


    “丹陽如何?”孫策說。


    “從父治理有方。”周瑜笑了笑,說,“我沒給他添亂,卻也做不了什麽大事。”


    孫策的口氣緩和了點,說:“明年我計劃對荊州用兵,到時候你負責率水軍。”


    周瑜點點頭,孫策又說:“來年若無大差錯,賦你一個水軍都督之職。”


    “謝主公。”周瑜起身,行禮道,“我先回去了。”


    孫策一怔,說:“走了?”


    周瑜答道:“孫權還在丹陽,我不回去盯著,怕又出什麽岔子。”


    孫策似乎心煩意亂,揮手道:“走吧走吧。”


    於是,周瑜去看望了魯肅,兩人牽著馬,依舊是魯肅送他出城。


    “你和孫伯符呢,”魯肅說,“適合當朋友,當家人,不適合當君臣。”


    “我也發現了。”周瑜說。


    這麽多年了,他們是如何從親密無間,落到這個地步?是在彼此較勁嗎?周瑜自認為,自己已經讓了許多,知道孫策不喜歡旁人幹涉他的決定,就總是順著他的話頭說;知道孫策是主公,就要有主公的身份,周瑜也不再在任何謀臣的麵前與他稱兄道弟。


    魯肅又說:“吳郡一地現在都怕他,說他是項羽轉世,來當小霸王的。”


    “風言風語,不必理會,謠言止於智者。”周瑜說。


    魯肅又說:“可是有的謠言,還是傳到他耳朵裏去了。”


    周瑜眉毛一動,看著魯肅。


    魯肅說:“會稽大族說,他發家,全因你在背後支持,以他的本事,是不足以治理江東的。”


    周瑜長籲一口氣,不知為何,不僅沒有意料中的煩躁,反而如釋重負。


    “果然來了。”周瑜說,“還說了什麽?”


    魯肅悠然道:“孫家不是本地人,祖上在富春、會稽一地,整個吳郡對孫堅父子頗有怨言,始終對他們家有抵觸情緒。起初有你我壓著,啟用郡內大族子弟,方消停了會兒,現在又開始了。”


    周瑜說:“張昭就沒說什麽?”


    “他們是徐州一派的,”魯肅說,“北方士人,巴不得排擠南人。須得想想辦法,否則地域之爭根深蒂固,遲早會釀成禍患……”


    正在此刻,傳令兵前來,讓周瑜回去,一時間孫策竟又是改變了主意,不讓他走了。


    周瑜隻得打道回太守府,孫策卻不在府中,隻是讓他稍住數日,另有安排。周瑜與魯肅麵麵相覷,彼此都不明孫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既回來了,就先住下吧,夜間周瑜要找孫策聊聊,說不定他的主意有所改變,卻被告知孫策今天午後就離開了吳縣。張昭、張紘與呂範等人開了晚飯,周瑜歸來,各人說不得客氣寒暄了幾句,周瑜問到吳縣情況,得知現在南派與北派爭奪尤其厲害。


    孫策不喜歡會稽人,從一開始孫堅發兵,成為長沙太守後,會稽就總是與他作對,先前借糧也吃了個閉門羹,乃至雙方關係惡化。周瑜要與張昭商量,拿來舉孝廉的察人簿,擢升少量會稽人,卻被張昭等人集體反對。


    “必須懷柔,”周瑜說,“否則事情隻會越來越糟,人是殺不完的。”


    “他的事你少管。”魯肅說。


    呂蒙在書房內聽得一臉尷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呂蒙是汝南人,實際上與孫策手下的謀士都不是一派的,周瑜也不瞞著他,問了他的意見。


    呂蒙答道:“江東不穩,又有袁紹在側,我勸過主公,此刻最好的方法,無異於一麵派兵與曹操結盟,一麵安撫內部,提升南派官員。”


    “怎麽這麽大的人了,”周瑜蹙眉道,“還是如此幼稚?”


    魯肅和呂蒙都不接話,周瑜意識到自己說得也有點過了,片刻後說:“呂將軍,我有一事拜托你。”


    呂蒙欣然點頭,說:“但請直言。”


    周瑜說:“明日一早,請你動身往丹陽,我不知道主公有什麽安排,一時半會兒,恐怕我是回不去了,孫權今年不過十五歲,我怕他一時衝動,調兵往官渡。”


    “我以為這是太守大人的安排。”呂蒙笑道,“莫非不是想讓仲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回嗎?”


    周瑜也有點遲疑,按理說,現在最好是孫權先斬後奏,帶兵馳援曹操,這樣一來孫權是孫策的弟弟,孫策總不能將弟弟給按軍法斬了。


    “先勸住他吧。”周瑜說,“我再旁敲側擊,朝主公說說,不定有轉機。”


    呂蒙倒是好說話,在孫策麾下時,一直不得重用,終日無所事事,現在有事做了,第二天便帶著周瑜的手諭,前往丹陽。


    又一日後,孫策終於回來了。


    孫策原來是往舒縣走了一趟,還將孫母與周母一並接了過來。守衛過來通知時,周瑜心裏便一驚,什麽意思?在吳郡過年?


    “公瑾!”


    周瑜換上正裝,匆匆朝廳內走,魯肅卻追著過來,說:“你有麻煩了。”


    周瑜停下腳步。


    “昨日呂蒙剛到丹陽,孫權就把你的兵馬帶走了。”


    周瑜:“……”


    “這渾小子……”周瑜早就有預感,沒想到孫權還是搶先一步。


    “呂蒙坐鎮丹陽,給這邊送信。”魯肅說,“張昭讓我將兵馬調動之事先扣住,不稟報主公,看看能追得回來不。”


    “往哪裏走的?”周瑜問。


    “經壽春過。”魯肅答道。


    “追不回來了,”周瑜說,“黃蓋定會支持孫權去參戰。馬上通知呂蒙,供應軍隊糧草,不夠的話先調用壽春那邊……我先去拜見兩老,你馬上去辦,主公萬一發現了,讓他來問我。”


    魯肅走了,周瑜臉色陰晴不定地來到正廳,見自家母親與孫母。


    孫策正笑著與她倆說話,孫夫人一見周瑜便道:“怎麽搞的!吃得這麽瘦!是短吃的還是用的了?”


    周瑜笑道:“天氣轉涼,晚上沒睡好。”


    “公瑾是瘦了。”孫策拍拍膝蓋,笑著說。


    孫夫人手指戳了孫策額頭,說:“是你虧待瑜兒了罷,看把他瘦的,給你日夜勞神定是跑不掉。”


    “他小時候就是這般。”周母笑著打岔道,“和他爹一個德行,眉頭都快打結了,吃得少想得多。”


    “沒人照顧終究是不成,”孫夫人道,“哪有這樣的。”


    孫策拉著周瑜,笑著說:“來來,先跪過了,我有話說。”


    周瑜便與孫策在兩老麵前跪下,拜過母親。算來一別也有兩年了,再見家中老母,周瑜心中止不住地酸楚,心念既然來了,便接到丹陽去罷。


    孫策三拜後,說:“娘,我和公瑾呢,預備今年冬就成婚。”


    周瑜頓時腦子裏“哢嚓”一聲,險些魂飛魄散,說:“等等,伯符,你……你說什麽?成婚!”


    “原來是為的這事。”周母恍然大悟,哈哈笑了起來,朝孫夫人說,“我說策兒怎麽神神秘秘的,這不是好事兒嗎?”


    孫夫人說:“就是嘛,這猴兒總算做樁正經事了。”


    周瑜滿臉通紅,簡直是麵紅耳赤,問:“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和我先商量?不對……成婚也就罷了,你和我……怎麽……”


    孫策笑著拉他,周瑜不起來,也不敢抬頭,仿佛廳堂內已化作夕陽一灑,千裏餘暉的滿江紅,令他不知所措,按著地磚的兩隻手都在發抖。


    孫策說:“我隻怕公瑾不樂意,沒敢說,現在請高堂給我倆做主了。公瑾,娘都在這裏了,你先說你樂意不?”


    “我……”周瑜差點就要直斥孫策,這是要胡鬧到什麽程度!


    孫策說:“你說,你先告訴我。”


    周瑜側頭,與孫策對視,那一刻他們怔怔彼此看著,周瑜的眼裏有點紅,嘴唇因為緊張和激動微微顫抖。


    “我……我不知道。”周瑜最後說,“你問我娘吧,娘做主,她說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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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網絡連載暫時先到這裏,餘下直到結局部分,會在三個月後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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