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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這件軼事出自故宮博物院編纂的《故宮古琴圖典》


    第49章


    裏頭幾個亂入的訪客都是一驚。


    外麵燈光太晃眼, 衣帽間裏顯得漆黑一片,那歌伎居然沒看出來裏麵的人並非宴會成員。


    “什麽舞都行!快去!韓公有賞!”


    她匆匆補充一句, 提著裙擺離開。


    小忽雷眼珠轉轉,一把拉起維多利亞, 邁著舞步跑了出去。


    “走!咱們跳舞去!”


    佟彤:“……”


    這家夥就是來蹭轟趴的!


    不一會兒, 外麵傳來幾聲驚喜的讚歎。


    “哎呀呀, 胡姬!胡旋舞!……韓公真是好興味呀!……”


    隨後,有節奏的音樂鼓點漸次響起,調子充滿異國風情。


    佟彤愣神半晌, 才發現自己身上還穿著現代衣裝。趕緊從箱子裏取了件裙子換上。


    換完才發現——


    “噢我的天哪!”


    大忽雷還在屋子裏呢!


    低頭一看, 這孩子磕著酒瓶子, 居然已經醉倒了,那張始終故作嚴肅的臉終於表情散開, 紅酡酡帶著一個笑。


    進入凡間文物們大多數都不逞口腹之欲,但在創作層裏還是作為“人”互相走動。隻不過平日裏大夥極少串門, 又並非每個文物的創作層裏都包含吃吃喝喝,因此眾文物看上去大體還算清心寡欲。


    像《夜宴》這種瘋狂吃喝玩樂的創作現場, 估計全故宮也找不出第二個。


    佟彤抿一抿嘴,心中嗬嗬一聲冷笑。


    算是知道為什麽當初希孟每次回到《清明上河圖》,都閉口不提上一夜的遭遇。


    花天酒地啊!


    醉生夢死啊!


    對他來說那就是老鼠進了米缸啊!


    小忽雷和維多利亞出去給韓熙載跳胡旋舞,正好給她擋雷。趁這工夫, 趕緊找人。


    佟彤剛邁出衣帽間,就聽到有人叫她。


    “喂,說你呢!小丫頭!”是個廚子, 手上提個食盒,“快送到韓公桌上去!”


    夜宴現場大概很混亂,趕場的戲班舞團一個接一個,韓熙載府上的下人們根本認不全,隻能通過服色來識人。


    佟彤很想簡單粗暴地把整個韓府搜一遍,但她穿著舞女服色,不可能隨隨便便的來去。


    她隻好接過食盒,循著胡旋舞的音樂走進韓熙載的內室。


    內室裏已是一片混亂。小忽雷和維多利亞互相挽著臂膀,輕若浮雲,疾如勁風,笑聲琅琅,飛舞轉圜,一身的華麗衣裝好像被龍卷風卷上天的彩色花瓣。黑色的小辮子和金色長發也都飄浮在空中,看得人眼花繚亂。


    十幾個賓客們都瘋魔了,邊笑邊叫好,也都拎起衣擺,圍著他倆邯鄲學步。


    韓熙載也在其中,一張富態國字臉,笑得眼睛都不見了,也在努力的一圈一圈扭動。


    地上掉著無數手帕、香囊、酒杯、殘燭,被幾十雙群魔亂舞的腳丫子踢來踢去,一塌糊塗。


    一個看似富商的賓客解下腰間的名貴玉墜,丟給舞圈中心的維多利亞,叫道:“賞!”


    維多利亞一把接住,隻看了一眼就驚歎:“噢看在聖母的份上……”


    小忽雷一把堵住她嘴。


    佟彤把食盒放在一片狼藉的餐案旁,找到一個正在剪燈燭的婢女。


    “姐姐,”她盡可能語氣輕鬆,“有沒有看到一個年輕小夥子,大約二十來歲,穿圓領袍……嗯,可能不太合群……”


    《韓熙載夜宴圖》是五代時期繪畫,而希孟穿越《清明上河圖》時,一身打扮是北宋末期風格。兩個時代相去不遠,服飾上雖然沒有斷代,但看起來“不太合群”是肯定的。


    她把希孟的外貌衣著都描繪個遍,但那婢女專心看廳內的胡旋舞雜燴,心不在焉回:“今日來造訪的年輕小夥子多了,你就直說,姓甚名誰?我讓人去賓客名單裏找找。”


    佟彤:“他不是賓客……”


    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他頭一次被踢出《清明上河圖》,空降到這個紙醉金迷的轟趴現場,應該挺暈頭轉向的。


    於是她補充:“……可能看著有點兒傻。”


    婢女一皺眉。


    “是見到過這麽個人——哦對了,在樂器房裏坐著,看起來迷迷瞪瞪的,也不吃東西也不跳舞,還拉著我問什麽佟姑娘呢。切,我們府裏上下就沒有姓佟的,他碰瓷兒也得先做點功課吧!”


    佟彤狂喜:“在哪兒?”


    婢女一臉無所謂的模樣:“我忙著伺候賓客呢,就沒理他,過了一會兒再看,他忽然就走了,神出鬼沒的——我才回了個頭呀!人就沒了,你說怪不怪。”


    佟彤明白了,《夜宴》和《清明上河圖》的時間流速並不相同。希孟第一次被彈過來,大約隻待了一小會兒,就重新登錄上了東京城。


    難怪他上線之後有點驚訝:“已經一天一夜了?”


    佟彤問:“那他後來又在樂器房出現過嗎?”


    婢女想了想,“後來我一直在內室伺候,你去問九兒姑娘吧,她的琵琶修不好,在樂器裏賭氣坐了一個時辰了。”


    對了,還答應幫九兒姑娘修琵琶呢。


    婢女見她拔腿要走,又笑道:“你傻了?九兒姑娘是咱們下人隨便能找的嗎?人家是教坊頭牌,你就算甩出百金也未必能見一麵。你要去和她說話?怕不是討打,嘻嘻嘻……”


    佟彤一愣,忽然聽到有人帶著醉意叫她。


    “小丫頭!瞎忙什麽呢!”是幾個醉態可掬的賓客,含混不清地哈哈大笑,“還不快來給韓公倒酒!韓公,咱們今日不醉不歸,您可得給麵子啊,哈哈哈……”


    保全身份要緊,佟彤隻好去斟酒。


    滿滿一杯清玉漿,按照她剛從《清明上河圖》裏學來的禮節,毫無破綻地敬到韓熙載麵前。


    韓熙載嗬嗬大笑,眼神迷離,根本沒看清她是誰。


    接過酒杯的時候,他臉色忽然有一瞬間的僵硬。


    在那一瞬間,他的麵孔被佟彤擋住,左眼中的迷離薄霧刹那間散去,左半邊臉露出無遮無掩的疲憊,好像是千年老妖突然顯形,光鮮的皮毛下麵,露出溝壑縱橫的真身。


    但那失態隻持續了片刻。他抬起頭,雙目對稱,重新笑容滿麵。


    “喝——喝酒。咱們一醉方休。”


    佟彤的手懸停在半空。


    傳說,《韓熙載夜宴圖》是一幅間諜畫。


    韓熙載出身名門,才華超群,眼看南唐政局腐敗,心灰意冷,又被後主李煜猜忌,為了自保,故意給自己打造了一個聲色犬馬的腐化人設,“放意杯酒間,竭其材,致娛樂殆百數以自汙,”以消除後主李煜對他的戒心。李煜卻仍舊對他心存忌憚,於是派畫院待詔顧閎中潛入韓府一探究竟。顧閎中如實地將韓熙載沉湎歌舞、醉生夢死的情形繪成了長卷,李煜這才放心,打消了對韓熙載的疑慮。


    現在的韓熙載,已經和眾賓客周旋了幾個時辰,明顯不勝酒量,卻還叫著再喝再喝。


    他自然不知道李後主派的間諜會何時到來。這種戲他大概隔幾天就要演一次。


    一杯杯索然無味的美酒灌下肚,他的肝髒大概已經不堪重負。佟彤非常懷疑,方才她看到的那僵硬的半張臉就是中風前兆。


    她手一斜,一杯美酒靜悄悄沿著杯壁傾出來,順著她的手腕流進了袖子。


    她把近似空杯的酒杯遞了出去:“韓公請飲。”


    韓熙載先是訝異,隨後馬上麵色如常,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賓客們歡呼:“韓公果然豪爽!再來,再來!”


    ……


    等韓熙載“喝完”第六杯酒的時候,佟彤的袖子已經快濕到肩膀了。


    韓熙載“不勝酒力”,一邊吐字不清地吟詩,一邊倒在鋪著輕紗的床榻上。咣當一聲巨響。


    幾個侍女齊齊去扶他。佟彤做好事不留名,擰著袖子打算走人。


    忽然手心一硬。韓熙載往她手裏塞了什麽東西。


    小忽雷還在帶領大家跳胡旋舞。她快步走到廊間,張開手一看——


    “乖乖。”


    從腰帶上扯下來的帶鉤,不到巴掌長,卻比秤砣還沉,明顯是純金質地,握著都嫌燙手。帶鉤上還鑲嵌著藍綠寶石,每一顆都有她的指甲蓋兒大。


    粗略估計,在金陵市中心換一套豪宅大概不成問題。


    老韓是真醉了,小舞女不過是幫他躲了幾杯酒,就賞了如此貴重的東西。


    佟彤握著天價帶鉤,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不該還回去。


    要是被府裏其他人看見,給她安個偷竊主人財物的罪名,估計韓熙載本人也撈她不出。


    她轉念一想,又有了主意,迅速把帶鉤藏進袖子裏,抓住一個送菜的侍女問:“九兒姑娘在哪裏?韓公派我去問下她琵琶修好了沒。”


    *


    佟彤直奔樂器室。


    果然,門口守著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看樣子是教坊的私人保安。


    有好奇的小廝侍女往裏看,都被婆子們轟了出去:“滾滾滾,九兒姑娘也是你們能見的?”


    佟彤亮出天價帶鉤:“韓公派我來看看九兒姑娘。”


    婆子們識貨,畢恭畢敬地放她進去。


    佟彤於是見到了《夜宴》的化形,豔絕金陵的九兒姑娘。


    出乎意料,她相貌平平,有著小家碧玉的溫婉氣質,頂多算得上“耐看”。


    她在坐榻上休息,斜抱著琵琶,一臉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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