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撥弄琵琶弦,說:“你要是再壞,我可要把你扔掉啦。”


    佟彤枉為直女,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全身麻了一下。


    ……太蘇了。豔而不俗,媚而不惑,天真而不顯幼稚,多情而不嫌甜膩。


    九兒姑娘聽了下人的稟報,抬頭看了佟彤一眼。


    “我這琵琶,初時好好兒的,每次彈奏之前卻自己走了音。我怕到了韓公麵前它又不聽話,你說怎麽辦?”


    所謂無功不受祿。佟彤覺得要是自己此時張口就問她見沒見過希孟,估計會直接被門口的婆子轟出去。


    她想了想,“我認得幾位樂理上的高明人士,不如我去幫姑娘請來看看?”


    九兒撇嘴:“我自己學了十二年琵琶,還不高明麽?”


    話雖如此說,但還是用眼神朝外一指,“去吧。找個人幫我看看。”


    外麵依舊絲竹聲亂耳,轟趴進入到了下一場,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佟彤尋思,小忽雷和維多利亞跳舞跳high了不能指望,大忽雷還醉著,破琴……


    “我跟你說了,這個音不是這麽彈的!”


    走廊裏有人在吵架。


    破琴先生追著個背琴的樂師,不依不饒地給他上課:“你對整首樂曲的理解根本和作曲者背道而馳……”


    那樂師一臉冤枉:“先生您行您上啊!小人隻依韓公的意思彈琴罷了。”


    佟彤連忙上去迎接破琴:“先生消消氣。”


    那樂師一溜煙跑了。


    破琴先生驟然看到佟彤,焦急問:“看到維多利亞了嗎?”


    “跟小忽雷跳胡旋舞呢,”佟彤說,“您放心,沒危險。”


    但破琴顯然對此十分不滿,嘟囔:“那兩個胡人小子都要把她帶壞了。”


    佟彤勸他:“孩子大了要學會放手——對了,有件事麻煩您……”


    破琴先生跟維多利亞相處久了,變得特別有耐心,特別好說話,當即答應幫忙修琵琶。


    有“大聖遺音”坐鎮,佟彤十分確定,就算是一片朽木,他都能給還原出天籟之音。


    可是破琴先生拿著那把琵琶翻來覆去看了好久,調試了又調試,皺眉說:“並未發現有損壞之處。”


    九兒姑娘嘴一撇,“難道還能見鬼了不成?”


    佟彤心中一動:“也許真有鬼呢?”


    九兒姑娘嚇一跳,楚楚可憐地看她。


    佟彤尋思,琵琶的損壞多半是乾隆混入其中導致的結果。夜宴現場人員雜亂,門禁基本等於無,任何人都能混進來而不受盤問。


    她建議:“九兒姑娘,不如我假作奉韓公之命請你去內廳演奏。你出門梳妝之際,‘不小心’將琵琶留在此處,派人暗中監視,也許會有收獲。”


    九兒半信半疑。但佟彤既然手持韓熙載的貼身貴重物品,想必也非同常人,於是給了她這個麵子。


    琵琶被單獨閑置在樂器房裏。九兒讓她的貼身保鏢們藏匿其中。


    佟彤也藏在暗處,扯一角桌布蒙住自己,隻留一角縫隙露出外麵輝映的燈光。


    沒過多久,門簾打開了!


    一個穿著錦衣華服的男人躡手躡腳進來,看樣子是個赴宴的賓客。


    他輕輕拿起九兒姑娘的琵琶,陶醉地撥了撥琴弦,唱了幾聲調子。


    “誰能想到,九兒姑娘的天籟之音,便是自此而始……”他癡笑,“我要是也有這麽一把琵琶就好了……”


    佟彤差點背過氣去。她萬萬沒想到,《夜宴》裏的乾隆,居然是九兒姑娘的私生飯,假作韓熙載賓客,專門偷彈她的琵琶……


    旁邊九兒姑娘柳眉倒豎,衝口就要罵。


    被她一個婆子保鏢用力攔住,拚命低聲勸她:“姑娘姑娘,這是韓公的賓客,得罪不得啊……”


    私生飯乾隆彈了幾下琵琶,當然不成調子,又亂調了幾根琴弦,滿足地離開了。


    佟彤想:倒是沒造成什麽太大的破壞,也算是私生飯裏的文明人……


    九兒姑娘可忍不住了,掙開保鏢的手,衝上去叫道:“你是何人!為何亂動我的琵琶!”


    乾隆一溜煙跑了,踩著一疊樂譜,消失在鶯歌燕舞的宴會大廳裏。


    九兒姑娘氣衝衝的檢查她的琵琶。


    破琴先生上去幫忙:“還好沒有什麽致命的損傷。九兒姑娘,看來這便是你琵琶出問題的症結所在了。以後可要好好看管,莫讓外人隨便動了。來,我幫你調弦。”


    這時候有人來代韓熙載請人:“九兒姑娘準備好了嗎?滿堂賓客等著聽你演奏呢!”


    九兒姑娘嫣然一笑:“這就過去。待我補個妝。”


    她接著轉向佟彤,笑道:“你方才說,是韓公派你來叫我的?”


    佟彤笑容一僵。


    既然韓熙載剛剛派人來請九兒姑娘。那就說明佟彤方才拿著帶鉤過來找人,自然是“假傳號令”,洗都沒處洗。


    但出乎意料,九兒姑娘並沒懷疑她的身份,整個夜宴狂歡依舊,世界一點沒有崩壞的跡象。


    九兒姑娘用她溫婉的嗓音說:“好啦。我知道你找我有事。說吧,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


    佟彤鬆口氣,言簡意賅地向她說明了自己要找人。


    九兒姑娘不愧是大牌,韓熙載已經派人來請了,她一麵慢條斯理地命人給自己換發型,一邊說:“是呢,好像是來過這麽個人。我以為是個躲酒的賓客,就讓他在這裏休息了。他看起來百無聊賴的,等了一會兒,就管我要紙筆塗鴉。哦對了……”


    九兒姑娘一聲吩咐,讓人拿來一疊舊樂譜。


    樂譜背麵墨跡新鮮,竟然是幾張速寫。


    歌舞升平的宴廳,醉醺醺失態的賓客,肆意調笑的歌女,忙碌而怨聲載道的仆人……


    佟彤心中已有八分確定。這年頭誰會拿毛筆畫速寫?


    多半是希孟無聊透頂,畫來打發時間的。


    幾張畫下麵,又是一行字,在暖黃燈光的照射下清清楚楚。


    “車馬駢闐,掎裳連襼,繁弦急管,逢場遊戲,焉知金陵易主,惟朝惟夕,往事堪哀南柯夢,教坊須奏別離歌,惜哉。”


    佟彤不是中文係畢業的,但不求甚解地看了兩遍,也讀出了這幾句話的意思:


    大概是說,你們南唐政權都快死翹翹了,達官貴人們卻還忙著社交宴飲,絲毫不管大廈之將傾,真不是東西。


    若單論內容,這段話當然可能是一個深諳局勢卻又無力回天的土著寫的。韓熙載本人就非常有可能。


    但作者似乎還化用了後主李煜的一些詩詞——這些詩詞都是南唐被北宋所滅,李煜淪為階下囚,懷念故國時寫的。


    寅唱卯詩,穿越者無疑。


    這幅畫裏除了佟彤身邊那幾件樂器,還有誰是穿越者?


    佟彤輕輕用指尖撚著樂譜,發現下麵一張紙上也寫著字。


    而且是連筆簡體字!大概是防止土著們讀懂。


    百分之百是他了。她又驚又喜,趕緊讀。


    “小彤:你擅自踢我下線,這筆賬日後再算。此地甚為無聊,但你在東京城大約也無家可歸,淒慘落魄,我心稍慰。是了,既來之則安之,待我假作賓客,大吃大喝一通,讓你羨慕扌——”


    佟彤快手快腳地把這張紙折起來,心裏罵:“小樣!”


    當初他在牙行冒充本土孟偷聽boss們談話,不留神暴露自己,眼看就要釀成血案,佟彤急中生智,把本土孟拉來解圍,導致他強行被踢下線。


    看來他耿耿於懷,這紙條寫得咬牙切齒,字縫裏全是“記仇.jpg”。


    難怪他第二次上線,眼看佟彤居然又白蹭了本土孟的房間,住得舒舒服服,那表情一言難盡,隨後花樣翻新地找她的茬。


    不過他到底還是良心發現,沒有“日後算賬”,而是急公好義地跟她重續前緣,查案去了。


    這字條是他信手塗鴉,肯定沒指望佟彤看見,寫了一半又戛然而止,那提手旁快飛出紙麵了,佟彤估計是他又被動登錄東京城了。


    果然,九兒姑娘困惑地說:“……可是那人不知何時離開了,我隻是背過身去調了調琵琶,人就沒了……”


    佟彤匆匆謝過九兒姑娘,直奔宴會前廳。


    字條雖然沒寫完,但希孟的下落已經很明顯了:在無聊和記仇的雙重驅使下,他決定去騙吃騙喝,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


    那麽他第三次空降此處時,很可能去了賓客最集中、飲食最豐富的前廳。


    但是問題來了。前廳裏甚少歌伎舞女,侍者也多為男性,佟彤要想沒遮沒攔的闖進去,難度不亞於學小忽雷跳胡旋舞。


    說到小忽雷……


    破琴先生怒氣衝衝地跟佟彤告辭:“我去找維多利亞了。小忽雷也太不像話,跳舞跳一會兒就得了,他以為這是夜店呢!”


    辛辛苦苦帶大的蘿莉被混小子拐走了,佟彤十分理解大叔的痛心,可是……


    “喂,先生,您不幫我了……”


    “一會兒再說!”


    佟彤無語凝噎。說是團隊副本,她這個隊長當得名存實亡,誰都不聽她使喚。


    忽然她一轉頭,看到一個白皙的辮子少年,正揉著眼睛,迷迷糊糊朝她走過來。


    大忽雷麵帶慚愧,告訴佟彤:“我、我大概一千年沒喝酒了……”


    佟彤笑道:“來的正好,你幫我個忙……”


    *


    大忽雷換了一身漢服,整理發型,擺出一副班幹部表情——其實隻需他本色出演——跑到前廳去幫佟彤打探。


    過了不久就回來報告:“有有有,廳尾有個不起眼的小桌案,座位上一直沒有人。案上堆滿了甜品點心,還有一壺茗茶。但茶裏好像被誤倒進一些牛乳……”


    佟彤雙眼一亮。絕對是他了!


    五代時的土著誰會自製奶茶啊!


    她跟著大忽雷,找到一個仆人行走的夾層走廊,直接來到希孟的儲糧倉,打算去抓現行。


    那案邊已經坐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四舍五入大寶貝兒算出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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