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別誤會。我和彤彤……”


    以他的性格肯定不屑於賭咒發誓,在人類麵前求理解。


    但他也知道,佟姥姥要是真誤解了,佟彤肯定會傷心的。


    他淺淺一笑,找了個折中的口吻,說:“我們昨天還和彤彤的父母通話來著。”


    用不著長篇大論的表忠心,單這一句,姥姥一顆心放到肚子裏。


    都“見家長”了,他敢玩花樣?


    再說了,從過去幾個月他的表現看來,明明是個五好青年,一點沒看出個人作風問題。


    “好好好,小夥子真不錯。”姥姥拍板,“小彤累了一晚上了,別守著了,快回家歇著去吧。我這兒有醫生護士呢。”


    佟彤哪肯,拽個凳子就坐下,“不成不成,我陪著您。反正今兒元旦放假。”


    她一邊說,一邊覺得身上發虛,好像剛跑完三千米。


    姥姥心疼地說:“你看你眼睛紅的!快回去吧~”


    “我不。”


    這丫頭人小主意大,自從工作掙錢以來就把姥姥當小孩兒了,她這麽說絕對不是客氣。


    這時候“男朋友”的重要性的凸顯出來了。希孟拍拍她肩膀,輕聲說:“你先回家。這裏我來守著。朋友們我都叫過來值夜,讓他們一小時一波輪番查房,有什麽事馬上叫你。”


    佟彤用運轉緩慢的大腦思考了一會兒,乖乖說:“好。那就多謝了。”


    姥姥心裏五味雜陳。這丫頭不聽她的,改聽男朋友話了。真不知道是該傷心還是該欣慰。


    佟彤臨走,姥姥忽然反射弧極長地想起來一件極其重要之事,差點從病床上站起來。


    “小彤!你爸媽那邊怎麽樣了!有消息嗎?你昨天幾點跟他們通的話?”


    家庭群已經炸鍋了,平時八竿子打不著、連輩分都算不清的遠親,此時也冒泡上來問候,或者至少發個雙手合十的表情“求平安”。朋友圈裏那些爸媽的老友更是滿屏的“祈福”,讓人看了格外心驚膽戰。


    還有不少人,看似擔心過度,其實唯恐天下不亂地轉了一堆謠言,讓人越看越心煩意亂。


    佟彤抿出一個微笑,晃晃手機。


    “外交部剛剛給我打電話,說所有中國僑民都已經都安全撤到鄰國大使館去啦。隻是那邊暫時沒信號,不能接通國際長途。”


    姥姥喜出望外:“真好真好。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安心地躺到病床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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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佟彤哪兒接到過什麽外交部的電話啊。她滿腦子都是12308熱線裏那句“失聯”。


    這可萬萬不能跟姥姥說,隻能自己扛著。


    好不容易老人家身體無大礙,不能節外生枝。


    出租車一個拐彎,停在煤廠胡同口。


    今天元旦,張浩然去父母家過節了。四合院裏空無一人,佟彤家幾間房還保持著昨天救護車匆匆離去時的淩亂模樣。


    家裏還一片狼藉,從昨天開始就沒收拾。佟彤想著新年新氣象,打起精神收拾了半天,又播了兩次12308熱線,依舊是沒有任何進展。


    維多利亞給她發微信,說姥姥已經在病房裏吃上晚飯了。還抱怨希孟把她當丫頭使喚,居然派她堂堂一個貴族小姐出去買奶茶。


    佟彤從煩躁的間隙裏脫出身來,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她累壞了,晚飯也沒吃,隨便抹了把臉,換了套毛絨睡衣,倒在自己床上就睡。


    北風嗚嗚的吹進院子,樹枝拍打屋簷。偶爾幾聲汽車喇叭,從層層疊疊的民居中穿進來,顯得遙遠而空洞。


    佟彤在這院子裏住了二十多年,頭一次成了光杆司令,單獨一人霸著整個院子過夜。


    姥姥的鼾聲也聽不見了。隔壁翻書、走路的聲音也沒有了,張浩然房間裏偶爾傳來的刷番劇聲音也沒了,整個四合院像是被收進了一個巨大的氣泡裏,格外的與世隔絕。


    佟彤哪睡得著。翻來覆去一陣,又犯網癮,摸出手機來查r國地圖,找到那個博物館,一米一米的檢查周邊。也不知道在找什麽,大概是盼著能在旁邊發現個防空洞。


    熬著熬著就開始掉眼淚,趴在枕頭上抽抽噎噎的哭。


    昨天這個時候,她登上山頂,望著滿城煙花,多高興啊。


    她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身邊的親人真的都離她而去了,她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每天還笑得出來嗎?


    她在故宮裏一毫米一毫米的給古畫補色的時候,手還能穩嗎?


    她還有心思更新微博,跟網友插科打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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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哭得投入,她聽到房門哢噠一響。


    “彤彤……怎麽了?”


    希孟一進門就發現她把自己埋在被子中稀裏嘩啦,倒驚訝了好一陣,心底不是很理解。


    他有點不明白。老太太明明安好,她父母那邊至少沒傳來噩耗;怎麽在醫院裏她還笑模笑樣的,現在倒跟吃了麻辣兔頭似的,止不住了?


    佟彤使勁抽一下鼻子,帶著鼻音說:“誰讓你進來了……出去出去,辣眼睛別看。”


    一邊說一邊伸長胳膊,去夠床頭櫃上的紙巾。


    他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坐在床邊,不解地問她:“有壞消息了?”


    “沒有……沒消息。”


    “那為什麽……”


    佟彤也說不上來,眼睛看著他一隻手正無意識地幫她理床單,忽然胸口又是一陣翻騰,起身紮進他懷裏放聲大哭。


    一邊哭一邊不忘給他解釋:“別問……嗚嗚,我就是宣泄一下……嗚嗚嗚,憋著生病……一會兒就好了,嗚嗚嗚嗚……”


    希孟輕輕拍她後背,撩起被角給她擦眼淚。


    他神色落寞,看著她那雙哭得發紅的耳朵尖,不禁擔憂:真的沒事嗎?


    不過佟彤叫他別問,他也就沒問,耐心地等著,直到她哭痛快了,從他懷中抬起頭來,臉蛋眉眼都紅撲撲、亮晶晶的,自己從床頭櫃上扯張紙巾,一通猛擦。


    “好了。”她勉強苦笑,“見笑。”


    “見外。”他釋然,回敬一句,“我就特意回來看看你能憋到什麽時候。”


    佟彤終於想起來問:“你怎麽進來的?”


    沒聽他說過有穿牆術啊。


    希孟忍不住微笑:“早間你不是把備用鑰匙留給我了,方便我出入家門?——哦,你當時迷迷糊糊的,肯定忘了。”


    他單方麵評估了一下,都男朋友了,臥室大概隨便進吧。


    反正他以前也基本上是隨便進的,佟彤可憐他形單影隻流浪人間,基本不趕他。


    佟彤確實不記得了。四合院裏總算有了點多餘的人氣——雖然另外一位未必算人,但他往房間裏那麽一站,總算把她拯救出了那種舉目無親、四麵楚歌的狀態。


    “老夫人精神狀態不錯,”希孟告訴她,“晚上換了藥,做了理療,現在已經睡了。她估計你也在家裏休息,特意讓我別給你打電話發信。”


    佟彤覺得嗓子一抽一抽的,還有點“過度換氣後遺症”。剛想下床找杯水喝,希孟已經遞過來了。


    別著臉,閉著眼睛,皺著鼻子,給她捏來一罐椰汁。


    佟彤感激涕零地接了,拿張紙巾包住易拉罐,大口開喝。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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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剛得知父母身處險境,佟彤六神無主了好一陣,出現各種應激性反應,還情緒失控地朝希孟發了兩次脾氣。現在她終於冷靜下來了,覺得怪對不起他的。


    她喝完了椰汁,不知該說什麽。


    從來都是別人遷就國寶,誰敢對他發脾氣啊。


    而且他好像一點沒記恨。這她就更過意不去了。


    雖說以前也經常跟他互懟,但她都掌握著分寸,以玩笑為主,就算把他惹毛了她也有後招,確保三分鍾內迅速哄好。


    她反省,不能因為把人家升級成男朋友之後,就隨便朝他傾瀉負麵情緒吧……


    當單身狗的時候她最鄙視有些女生把男友當情緒垃圾桶了,沒想到輪到自己身上,還真難控製。


    歸根結底,還是情不自禁的把他當成了同類,自作主張地在心靈的海域裏,給他添了個可以泊船的港灣。


    人都是膽小的。有了港灣,就不願出去獨自麵對風浪。


    她還在咂摸自己新鮮出爐的戀愛哲學,忽然感覺手上一緊,易拉罐被他收走,看都沒看,直接投籃進垃圾桶。


    “又編排我什麽呢?”希孟板著臉故意問。


    “我……”


    麵對這麽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要欺騙他簡直是千古罪過。佟彤果斷坦白。


    “我在想,昨天情緒不太好,吼了你幾次,你別介意……”


    希孟還摩拳擦掌等著跟她互懟呢,忽然聽到這麽一句深情道歉,不太相信地怔了一下。


    他啞然失笑。


    “你不是說要給我‘沉浸式體驗’嗎?”他也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我覺得這樣挺好,挺真實。用戶體驗一流。千萬別改。”


    佟彤:“……”


    他是不是從廣大遊客的“大數據”那裏分析出來,現代男女戀愛的時候,拌嘴鬧脾氣是正常現象,所以反倒盼著她生氣似的?


    可真賤哪。


    她心中的包袱一下子輕了,臉上還帶著淚痕,就笑著問:“那我發脾氣你也喜歡咯?”


    他轉過頭,很高冷地不答話,大概是嫌她幼稚。


    不過他忽略了一點:桌上化妝鏡裏忠實地倒映出了他似笑非笑的臉色。


    “你別忘了,本尊見過多少大風大浪,要是連一個小女生鬧點脾氣都不能包容,枉被你叫一聲祖宗。”


    他也馬上意識到化妝鏡裏能看人,眼看著佟彤一臉癡笑,立刻未雨綢繆地給自己這話打了個補丁,警告:“當然,你不許故意氣我,氣掉渣了犯法。”


    佟彤忍不住笑出聲。這人是特意回來陪她調整心情的。


    其實他啥都不用做,在她麵前刷個臉,心裏的陰霾就知難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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