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隻是做了自己想做而又認為自己該做的事。


    “可是殿下的意思就代表了陛下的意思?”張良點出最關鍵的一點,劉元雖然也是君,卻不是天下之君,如今的天子,當今的皇帝是劉邦而不是劉元。


    不錯,劉元心中坦蕩,直言不諱,無論是對君或是對臣劉元都坦蕩無比,但是劉邦呢?劉元想過自己的想法為劉邦所容嗎?


    “留侯能對我說這番話,我很高興。”劉元笑著感慨,看著張良的眼神裏裏外外都透著高興,張良也不知怎麽的,一時之間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好在他是生生的忍著。


    “自然也謝過留侯一番提點。那我就再汙一汙留侯的耳。為人君者應該明白清楚的告訴臣子百姓什麽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為人臣,為所當為,為天下,為君王,為百姓亦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心縱不能為君所能容之,此心也能問心無愧。人活一世,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就是了無遺憾了。”


    張良是震驚的,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劉元便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哪怕這樣的結果為天下所不能容,為君王所不能忍,她也不在乎。


    “留侯一向是謀定而後動,心思縝密如絲,你為大漢謀劃,大漢能有今天,留侯是功不可沒,留侯對我今日所行之事明明都清楚,由頭到尾卻沒有說過一句話,我能問問留侯是什麽想法?”


    這出了府門就把張良堵在了門口,雖然問題是張良先問出來的,但是吧,劉元還是沒能忍住趁這樣的機會把話說明白,也讓自己有機會聽聽張良的心聲。


    張良本為劉元所震撼,被劉元這樣直白的問起,張良道:“兵行險招,我沒有殿下這份衝勁,也絕不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殺雞儆猴。”


    對的,殺雞儆猴,英布如此,墨家那些刺客如是,都是劉元殺雞儆猴的雞。


    “各人行事不同,留侯喜歡潤物無聲,而我更喜歡大張大合。我想到當年和留侯在鹹陽城的事,當時我問起留侯的畢生所願,留侯是怎麽說的?”


    突然提起往年的事,張良也算是想起來和劉元相識甚早,雖說那時候劉元還很小,可是早在很久之前他們就認識了,幾次見麵,暗中各自的計謀,若有需要配合的時候,張良每一次都不需要和劉元說白,劉元卻能配合得極好。


    “留侯一開始是為複興韓國,可是韓王成卻放棄了留侯,留侯的心被傷了,卻也叫我阿爹治愈了。也正是因著這份知遇鄭重之情,哪怕留侯明白我的父皇有許多的缺點,最終還是選擇一心一意輔佐他,方有今日的大漢。之後來以現在你想要的是這個天下能夠太平。”


    張良被劉元點得明明白白,他也敢認得明明白白,“然也。”


    “我也與留侯說過,我這般努力隻是為了活著而已。”劉元提醒張良當初她也曾說過的話。


    張良嘴角抽了抽,劉元為了活著能做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啊,每每為了達到目的都能豁出去。


    “我知道留侯現在在想什麽,無非是覺得我為了活著還能說出那麽多大義凜然,就算是胸懷天下,真心為天下百姓而謀的人都說不出的話。”


    “可是留侯,誰讓我的活著與天下百姓相連在一起,我也隻想自己一個人不用這般費盡心力地活著,可我可以嗎?”劉元是點出自己的無奈,她也不想背負太多,可是有些事走出了第一步,便再也由不得他。


    劉邦是天子,大漢的開國皇帝,這是劉元早就已經知道的事,而劉邦絕對不是一個好丈夫,也絕對不是一個好父親,劉元也早就已經知道。


    如果說從前劉元還覺得自己做了那麽多必能讓劉邦多少把她放在心上一些,啪啪啪,劉元是被打臉打得很響。


    這些話劉元如何能和張良明說,劉邦的性子張良還能早看不破,一直沒有說破,僅僅不過是因為不宜說破。


    劉元要是這個時候告訴張良,連她劉邦都防備上,害怕上了,張良會怎麽想?


    話啊,有些可以說出來,事關於旁人,還是關乎天下的安定的話那就必須得慎言了。


    張良知道劉元說的都是事實,“殿下不易。”


    “留侯倒是不必為我感慨,我不易,天下何人容易了?哪怕各自的目標不一樣,想要活著都是不容易。”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張良可憐的,她要的也不是張良的可憐。


    “公主殿下,留侯,陛下讓兩位速速回宮。”一下子聊著連時間都忘記了,內侍奉令回來催促他們。


    第156章 為臣為君


    看起來劉邦確實很著急,關乎性命的事,也容不得他不急。


    “留侯,請。”張良是騎馬來的,劉元從宮中出來也是騎馬出來的,兩人也是各客套一下,隨後麻利的上馬往皇宮而去。


    進了宮門又有內侍在那兒候著,“公主殿下,留侯,請。”


    恭敬的模樣對著劉元比起從前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張良似乎看出了劉元的想。


    “從今往後,人人都需敬殿下七分。”哪個能不敬,劉元的武力,膽識,聰慧,哪一樣都顯露了出來,他們不敢不敬。


    “換而言之,從今往後我想騙人就沒那麽容易了。”劉元握著手裏的馬鞭打趣一句,張良哭笑不得,“殿下不必如此。”


    “我不好再騙人,隻怕很多人都想著該如何騙我。”不是劉元想要挑事,而是太多的人想挑事,逼得劉元隻能應戰。


    乍聽劉元這話沒毛病,仔細一想又不是那麽一回事,“殿下聰慧,並不是容易上當的人。”


    劉元依執著的道:“所以想騙我的人手段會越來越高明。”


    ……張良覺著吧,在這個話題上劉元說的是事實,想說贏劉元並無可能,因而朝著劉元伸手相請,“殿下請。”


    “留侯請。”其實他們都已經走在路上了,一邊走一邊鬥著嘴,劉元倒是很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


    不過等見到劉邦,兩人都一致斂去了臉上的笑意,一臉凝重的走進劉邦的宮殿。


    “父皇,陛下。”兩人都恭敬地朝著劉邦作一揖,劉邦披散的頭發已經再次束起,看著他們道:“子房,你知道流熒服都有誰有?”


    “是。”劉邦迎麵就問出這個問題,張良作揖的手都沒放下來,先回答了。


    劉邦立刻追問道:“那麽子房知道是誰要殺朕?”


    “陛下,陛下,公主府的刺客死在了路上。”劉邦才要問個清楚,結果竟然聽到了這個消息。


    “什麽。”劉邦是驚的,劉元和張良也同樣驚了,“怎麽死的?”


    胡九押送人犯,想要光明正大的從胡九手裏殺死那人並不容易,故而劉元才會問這人是怎麽死的。


    內侍看向劉邦啊,不確定要不要回答,劉元一看閉嘴,劉邦卻已經大吼一聲道:“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


    嚇得內侍一個激靈,卻趕緊的回答道:“是,突然暴斃。”


    這話聽得劉元和張良心下繃緊了一根弦,突然暴斃,所謂暴斃那是有多少人在裏麵出了力攪了事?


    比起他們想得多,劉邦卻是滿臉不高興地道:“暴斃,什麽叫暴斃?”


    “就是,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突然就死了。”內侍連忙解釋,劉邦還能不知道什麽叫暴斃,他就是氣,氣這人突然就死了,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他倒是想好好說說這事,內侍卻不知劉邦問的問題並非要他回答,他是等著劉元和張良其中的一個回答。


    “父皇也無須生氣,那人活著有活著的用處,死了也有死了的用處。”劉元心裏閃過不少的想法,最後吐露出來,張良一眼看向劉元,劉元直接和他對上,打了一個眼色,她就不信她能想到的用處張良會想不到。


    張良無言以對,劉邦本來是極生氣的,乍然聽到劉元的話一下子反應,“死人還怎麽用?”


    劉元倒是想說的,看了四下的宮人,劉元上前和劉邦咬著耳朵說,劉邦……


    “那這件案子你都查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還是你來?”聽完劉元主意的劉邦立刻決定把事情交給劉元。


    劉元看向張良,張良道:“陛下,查案諸事自有廷尉,關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能插手,但是現在案子牽涉越來越大,有些事就不適合殿下做。”


    劉邦看了一眼劉元,很是希望劉元能出聲說一句話,可是劉元卻認同地道:“留侯言之有理。那留侯,流熒服你能告訴我?”


    “殿下既然覺得良言之有理,這個案子殿下既然不再參與,此事殿下還需要知道?”張良拿住劉元話柄一般地朝著劉元淡然地反駁。


    劉元搖了搖頭道:“案子就算我不查了,我想問這件事不行?”


    “子房,朕也想知道。”被刺殺的是劉邦,現在刺客死了,事情再想查下去也沒那麽容易,劉邦很想將人都揪出來的,但是他也知道不容易。


    “這是臣該說的。”與劉邦稱臣,劉邦高興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劉元玩味地瞧著張良,張良啊,倒比劉元更了解劉邦的為人。嗯,十分了不起。


    露出一抹笑容,劉元等著張良道出究竟這天下有多少人有這流熒服,劉邦聽完之後麵色一變,張良道:“流熒服天下沒有幾匹,因此物是墨家一位高人所出,製出之後皆為當世貴族所得,臣能知道也是因為與那一位高人有些舊交。若是以流熒服為線索查下去,吃虧的隻能是我們。”


    劉邦也在衡量,張良說的這幾家,每一家都是不好對付的人,就像張良說的那樣,如果想用流熒服作為線索查下去,隻怕是查不下去的。


    也不能是說查不下去,而是在江山剛定,劉邦還沒有將整個天下安定的情況下,劉邦是不願意引起任何的動蕩。


    沒錯,行刺劉邦他們想取劉邦的性命也假,但現在僅僅是暗殺,要是劉邦惹惱了這幾家人,暗殺會變成光明正大的兵刃相見。


    劉邦半眯起眼睛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最後是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宜靜不宜動。


    “此事,到此為止。”劉邦最終吐了這一句,張良並無半分異色,顯然早就料到劉邦會做出這樣決定。


    “墨家那幾個劍客,殺了。”劉邦最終是與劉元下一道令,劉元毫不猶豫地道:“不成。”


    拒絕得幹脆,劉邦卻沉下了臉,“這樣的人留之無用。他們是同黨。”


    “要殺就該殺主謀,殺同黨算什麽。”劉元毫不留情地挑破劉邦這份欺軟怕硬的心思,不敢查出主謀報仇,就想殺受人指使的人人,劉元都已經要將人收為己用了,用處還大著,哪裏由著劉邦挑軟柿子來捏。


    劉邦還能聽不出劉元的話,“他們就算不是主謀也是想殺朕的人,你是要包庇他們不成?”


    極是不滿劉元的拒絕,隻想讓劉元鬆口,劉元麵容冷洌地道:“父皇說的是真心話?”


    劉元才不要當劉邦的出氣桶,氣不敢朝給他氣受的人發,就會衝著劉元嚷嚷。


    看著劉元這副沒有半分商量餘地的樣子,劉邦再也忍不住地道:“幾個墨家的人而已,他們再有本事也是居心叵測的人,他們敢對朕不利,也是要對你不利的人,你想收伏他們,他們就真能聽你的?”


    “不聽我的至少也不會再成為我們的敵人。殺了他們,父皇有想過墨家的人會是什麽反應?”劉元清楚劉邦說來說去就是欺軟怕硬,因而衝著劉邦分析利害。


    “墨家墨家,你也說了他們這些年連出現都不曾,他們有什麽了不起的值得你這樣關注。你聽我的,把他們解決了。”劉邦打定主意要劉元殺了那幾個劍客,非出了心裏那口惡氣不可。


    “父皇想想瓊先生,瓊先生雖是墨家巨子,墨家人的本事她卻是最差的,以一個最差的人都能幫著我帶著沛縣的百姓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再得其他墨家人的相助,你說會是怎麽樣?”劉元哪裏肯輕易去殺人,更何況留了這些人將來會為她帶來更多可用的人。


    “我讓你殺你就殺,難道你還要為了這幾個人忤逆我?”劉邦根本聽不進劉元的話,反而質問劉元。


    劉邦若是好好說話,劉元倒是沒什麽不好跟他,劉邦用君父的身份來逼迫她,劉元單膝跪下道:“父皇既為孩兒的父親,也是大漢的皇帝,孩兒即是你的孩子也是大漢的臣民。為人子縱知父親所為不利於家族長盛亦當進言,更何況為臣為家國天下之大事者。”


    “父皇欲置墨家人於死地,為的就是出一口心中的惡氣,孩兒也知道父皇需要出一口氣,但留著這幾個墨家的人,讓天下人都看到隻要是有本事的人,不管他們做了什麽父皇都能原諒他們,隻要他們一心為大漢,為天下盡心盡力。父皇知道這樣的訊息一但傳了出來,將來又會多少人爭相為大漢效力?”


    “文臣死諫,武將戰死,這都是最高的榮譽。旁人尚能不畏死也要勸諫父皇,我既是父皇的孩兒也是大漢的臣子,更該一力勸阻父皇,請父皇三思而行。”


    張良一開始沒有說話,看到劉元說得義正辭嚴,神情皆是大義凜然不畏生死之色,亦心生敬意。


    “陛下,公主言之有理。陛下縱怒也請陛下念及大漢的江山,思天下賢才,饒過墨家的眾人。”張良終還是站了出來幫著劉元一道勸了劉邦,說罷竟然也要捋起袍子與劉邦跪下。


    “子房使不得,使不得。”劉邦一看張良行此大禮,連忙上前先一步將張良扶了起來,像張良這樣的人是不會跪人的,除了登基大典那一日得張良且跪,這麽多年劉邦還沒得張良跪過。


    一看張良竟然也要跪著勸他,劉邦雖然滿心的怒火卻也散去了許多。


    劉邦縱有千般的不是,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他能聽進旁人的諫言,旁人無論說什麽隻要有道理的他都願意去聽。


    不聽劉元的話,不過是因為在劉邦的心裏,劉元的諫言並不讓他覺得有理。


    劉邦對張良和對劉元的態度,劉元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感慨這人啊,難道相差幾歲的距離就那麽大,看看劉邦對張良言聽是從的樣子,劉元都酸了。


    “子房也覺得元兒說得有理?”劉邦親自將人扶起來了,還不太確定地詢問張良一句。


    “陛下相信臣,臣也不敢欺瞞陛下。公主殿下所言有理,墨家的人殺了也就殺了,大漢不畏與墨家結仇,但是讓人活著既能讓他們為大漢盡心,還能讓天下知道陛下的仁義,知陛下是個能容人的帝王,這對大漢能夠收攏得更多的人才百利而無一害。”


    話其實和劉元說得差不多,架不住劉邦能聽得張良的話,就是聽不進劉元的話啊!


    劉邦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子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叫劉元聽著是差點沒忍住翻起了白眼,好在這會兒她還跪著,而且劉邦也沒叫她起來,她還是安份點。


    “人交到你手裏饒他們不死,你也告訴他們,讓他們最好安分守己些,如果他們再犯,必以誅之。”劉邦都認同張良所言,回頭朝著跪著挺得背直直的劉元丟下這一句。


    劉元一點都不想揪著這件事究竟是誰說服的劉邦,隻管應道:“諾。”


    “此案,公主殿下明麵上不要查,暗地裏最好也不要去查。”張良那麽當著劉邦的麵和劉元吐了一句,劉邦看了看劉元,也立刻地接上話道:“對,你別查,朕都不讓人去查了,你也不許去。”


    “諾。”劉元一副乖巧臉地衝著劉邦吐字,劉邦很是滿意,張良卻微蹙了蹙眉,眼睛都不眨地看向劉元,劉元注意到衝著他笑了笑,張良心裏更是七上八下的。


    “陛下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臣先告退。”張良決定不再跟劉邦對上,隻與劉邦請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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