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看著劉元對諸事遊刃有餘,樣樣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蕭何終還是沒能忍住問出藏在心上多日的問題。


    劉元沒想到蕭何如此細心,明明從來沒有與劉元說起過張良,就是身邊的人,如同瓊容都沒覺劉元的變,可蕭何卻憑著一件事道破了劉元心態的變化,從而斷定劉元與張良之間有事。


    “有些事,我與留侯各知,我們會處理好的。”劉元想了想,不願意再跟蕭何討論下去,在她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前,不管蕭何想勸劉元什麽,都不見得會管用。


    蕭何道:“你有什麽理由非要推開留侯不可?”


    “先生,我還沒想好,既然我沒有想好,便是還沒做下決定,先生你再勸也沒有用。”劉元說的都是實話,因此隻想阻止蕭何再勸下去。


    蕭何看出劉元的掙紮,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劉元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獨獨眼下,劉元拿不定。


    “若不是你心悅留侯,若不是不舍,你怎麽會拿不定?既然不舍,既然心悅,再多的理由,你都不應該強迫自己放棄。”蕭何輕歎出聲來,聲聲都是勸著劉元,並不想最後的劉元什麽都得到了,卻失去了她最看重的東西。


    張良是劉元心之所喜,既是喜極,便舍不得。


    可是眼下的劉元卻似有意要將她最喜歡的一個人,生生從她的身上剜去。


    蕭何想到劉元此生再也不會像喜歡張良一樣的喜歡一個人了,如何也舍不得,因而喚了一聲久寧。


    一直喚劉元字的都是瓊容,雖說當初蕭何也曾想為劉元取同樣的字,久寧,但卻從來沒有喚過劉元久寧。


    今日這一喚,無端叫劉元聽得有種心酸之感,看向蕭何,蕭何道:“你便聽不進勸,還是想讓更多的人來勸你?”


    “旁人的勸於我無用,我自己若是想不明白,誰勸我都是沒用的。”劉元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故而一聲喚來,叫蕭何一塞。


    確實,哪怕極小的時候蕭何就想改劉元的性子,可是不管他怎麽想,就算放出話來表明不喜歡那樣劉元,劉元依然不改,依然我行我素。


    當初勢弱時就沒改的性子人,眼下都長成了權傾天下的公主,劉元又怎麽會由著人勸勸便改。


    蕭何道:“也罷,勸不過你,那便勸一勸留侯也好。”


    沒想到此言落下,劉元卻難得擰起了眉頭,衝著蕭何道:“先生,我與留侯間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你就別插手了。”


    劉元的話才說完,引得蕭何道:“你如今看不上你家的先生,連我說的話都不想再聽了是不是?”


    “先生,你為何要如此說?”劉元亦是無奈 ,她想要解釋解釋,然而蕭何卻歎道:“人老了,年紀一大就叫人嫌棄,你不必多說,我都知道。”


    知道,知道個什麽的知道!劉元道:“先生你怎麽這樣呢,你哪裏老了,誰還敢嫌棄你了,我就是把自己嫌棄死也絕對沒有敢嫌棄你的意思。”


    對此蕭何隻是一聲冷哼,劉元很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衝著蕭何道:“你就讓我想想。”


    蕭何聽著劉元一直不肯改口的話,最終無奈地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不說也罷,不說了!”


    蕭何無功而返,劉元恭敬相送,自此蕭何開始修漢律,以約法四章為基礎,製定出漢律九章,還有一份鹽法專門送到劉元的手裏並沒有納入九章之例。


    漢律九章,呂雉和劉盈瞧著都沒意見,此律非一時而成,而且還是出自蕭何等人,一心為大漢的人,他們都心裏有數。


    怕是誰也沒有想到,蕭何似乎急於將諸事都做好後就開始病了。作為大漢的丞相,雖然染病依然還上朝,劉元並沒有上朝,隻在家中靜養還有與呂媭仔細說女兵的事,直到蕭何病危的消息傳來劉元方才知道。


    彼時劉盈都從宮裏出來直奔蕭何的丞相府去,心知劉元也一定會去,先往公主府來了一趟,正好劉元準備出門往丞相府,因而衝著劉元道:“阿姐,上車。”


    劉盈乘車駕而出,劉元急於往丞相府去,故而二話不說地跳上了車。


    “最近丞相的身體一直不好,太醫勸丞相歇息,隻是沒想到一歇,倒是……”身為皇帝,再不管事也知道丞相的重要,劉盈心知他能像現在這樣悠閑的過日子,與蕭何這個丞相有著極大的關係。


    因而不斷地派了太醫前往丞相府,一直想讓太醫好好地治療蕭何。


    隻是沒想到,藥石罔靈。


    劉元道:“上一回選廷尉的時候我還見到了丞相,他當時的氣色並不差。”


    “太醫說丞相畢竟上了年紀,生有命,死有時。”劉盈一聲感歎,劉元抬起頭看向劉盈,劉盈輕聲地道:“阿姐,我們去見丞相最後一麵,聽聽他有什麽話囑咐,我們一定為他做到。”


    劉元抿著唇不作聲,她沒想到蕭何竟然會……


    可是一想蕭何比劉邦還要年長,劉邦已經去了,蕭何也算高壽了。


    “陛下,丞相府到了。”靜謐之後直到抵達了丞相府,外麵的內侍叫喚了劉盈一聲,劉元的動作比劉盈要快,速度地下了車,劉盈慢了幾步,下車的時候劉元已經衝入丞相府內。


    裏麵早已守了不少的人,曹參亦在其中,見著劉元行來與劉元喚道:“丞相在等著陛下和殿下,殿下來了,陛下呢?”


    “陛下在後,我先進去。”劉元急於進去看看蕭何,曹參亦明白,應了一聲,劉元進去的時候瞧著蕭夫人和蕭何的幾個孩子都在,兒孫滿堂,雖都抹著眼淚,見著劉元進來卻是急忙地見禮,“殿下。”


    “不必客氣,我瞧瞧先生。”劉元說著便要往榻邊走去,一旁的人都連忙與她讓道,蕭何本來躺著的,聽到劉元的聲音急急的要坐起來,叫一旁的蕭夫人見著連忙幫忙的扶起。


    “久寧來了。”似乎那一日喚了久寧後,蕭何也更喜歡喚劉元這個字了。


    “先生。”劉元跽坐於榻前,衝著蕭何喚上一聲,蕭何輕輕地笑了,“瞧著你安好,為師很歡喜。”


    突然的一句話叫劉元一驚,蕭何似乎打開了話匣,“那一天聽說你飲了毒,我真怕你出事。好在你是個堅強的孩子,再多的苦難都打不倒你,你依然活了下來。往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記住活下來,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好!”劉元那天的事,沒有人敢細提,也是因為一樁接一樁的事,叫太多的人不敢再提此事。


    蕭何眼下卻已經命懸一線了,再沒有什麽是他不能說的。


    “你與留侯,為師希望你們能一世白頭。”沒想到都到現在了,蕭何還是記掛著劉元與張良的事,想讓劉元牢牢地記住這一句,永永遠遠的放在心上。


    “先生。”劉元那天對於蕭何的勸隻是不聽,但到了今日,看著蕭何的病容,卻沒辦法再像從前一般說得果決。


    蕭何握住她的手。“你這一輩子為太多的人著想了,你可以自私一些,留侯或許不會在意你的自私,你不需要太大度。”


    哪怕劉元什麽都沒有說,然而蕭何卻能察覺到劉元的心思,劉元聽著頓了許久,衝著蕭何道:“先生,你不用擔心,我會記住你的話,有時候我會自私一些的。”


    “好。”終於聽到劉元這一句,蕭何很是高興地點了點頭,好像一下子達到了一個極大的目的,他就可以放心了。


    “陛下來了。”劉元與蕭何才說了幾句話,劉盈已經走了進來,劉元站了起來,將離得蕭何最近的位子讓與劉盈。


    蕭何本要起身與劉盈見禮的,卻叫劉盈將人按下,“丞相不必多禮,快快躺下。”


    “請陛下恕老臣失禮了。”蕭何說著輕輕咳嗽起來,劉盈道:“丞相為大漢,為臣操勞費心,以致染病纏身,你為大漢盡心盡力多年,朕感激你。”


    劉盈握住蕭何的手,滿心都是感激,蕭何道:“陛下過譽了。”


    看向一旁的妻兒,蕭何與之輕聲吩咐“你們都下去吧。”


    除了劉元,其他人全都退了出去,蕭何與劉盈輕聲地道:“陛下,臣與陛下有一請。”


    “丞相有什麽話隻管說。”劉盈同樣鄭重地告訴蕭何,他有什麽話隻管的說。


    “若是將來韓信恢複了神智,請陛下一定要殺了韓信。”怕是連劉元都絕對想不到,蕭何所請竟然是這樣。


    劉盈道:“淮陰侯早已經瘋傻多年,而且他的手裏再無兵權,縱然恢複神智又為何要殺他?”


    百思不得其解,而劉元在一旁怔了半響,同樣也想不明白蕭何為何要與劉盈提議若是韓信恢複神智便要殺他。


    “韓信此人桀驁不馴,先帝駕馭不了他,陛下更不能。且先帝在時就曾疑心韓信裝瘋,若非陛下去得匆忙,必取韓信的性命。”


    “今之天下,各路諸侯王中,最能征善戰的梁王彭越上交封地兵馬一家居於長安,早無王名,彭越有公主殿下在,必不會起了反意,可是若是加上一個韓信,殿下的身體不能出戰,他們二人若是聯手,必為大漢之禍。”


    “此事內情我更清楚。”劉元聽著蕭何說來,突然開口,引得一旁的人都看向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劉元會接過話。


    “當年看出父皇有殺淮陰侯之意,是我讓淮陰侯裝瘋賣傻躲過一劫。”劉元如實而答之,引得蕭何與劉盈同時看向劉元,劉盈道:“父皇去後,怎麽阿姐也不讓淮陰侯變好?”


    “不急。”韓信自己不著急,劉元就更不著急了,然後才會拖到現在。


    “依殿下所見,韓信當真可用?”蕭何如此與劉元直問,劉元同樣看向蕭何而道:“當初先生以為韓信有將帥之才,先生追著他跑了三天三夜才將人追回來,若是沒有韓信,沒有今日大漢的天下。”


    蕭何對此深以為然,“沒錯,韓信確實是大才,若非他沒有大漢。可是此人未必忠於大漢。而且他生性桀驁,殿下覺得此人可留之?”


    這是對未來的擔心,蕭何一句一句地說來,“韓信是帥才,不管什麽時候我都相信這一點,如果不能為大漢所用,必將為亂天下。殿下雖然仁厚不欲殺之,可是那樣的人,無人可駕馭,必將毀了這天下太平。”


    此時此刻的蕭何,言語間的擔心都是真切的,他是零點的覺得韓信當初可用,而現在,若是不能為大漢所用,而為大漢的敵人,必也是心腹大患。


    “丞相,我與淮陰侯雖然相交不多,可是淮陰侯之能非是殺他的理由。若他將來當真要反,要對大漢不利,還有阿姐在。”劉盈其實是不想殺人的,不管要他殺哪一個,他可以不殺,他都想不殺。


    劉元就是他的定心丸,他相信有劉元在,不管是韓信也好,彭越也罷,他們都會忌憚劉元。


    “故,若有一日是,殿下有恙,請殿下和陛下一定要殺了韓信和彭越。”蕭何再一次地墾求,他也希望劉元可以長命百歲,因為劉元在,大漢的江山無人能亂,然而總要做一個萬一的準備,哪怕那樣的準備讓人並不願意。


    劉盈看向劉元,劉元的臉沉著,劉盈最終還是道:“好!”


    得了這一個好字,蕭何便放心了。“殿下一心為陛下,也為大漢,請陛下一定要相信殿下。在殿下的心裏,你比殿下的性命都要重要,請你永遠不要猜忌殿下。”


    這是一個丞相帶著一個先生的私心,為劉元向劉盈請求,聽在劉盈和劉元的耳朵裏,劉元有些哽咽。


    劉盈連忙地道:“丞相放心,若是連阿姐都信不過,世上便再無我可以信任的人,你放心,我永遠不會猜忌阿姐的。”


    蕭何聽著似是鬆了一口氣,“陛下能如此承諾,甚好。殿下聽到了陛下的話,請殿下莫辜負陛下的信任。”


    不僅是對劉盈為劉元鄭重要一個承諾,同樣他也為劉盈與劉元要一句不可辜負。蕭何的心誰也沒偏,可是要是細細品來,還是掛心著劉元的。


    故而劉元認真地聽著點頭,“你放心,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好!好!”連連說著好,蕭何心裏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丞相百年之後,誰可代之?”劉盈與蕭何握緊了雙手,沉吟了許久後問起,這是他必須要問起的事,想了想又道:“曹參如何?”


    蕭何聽聞掙紮起身,與劉盈叩頭道:“陛下能得到曹參為相,蕭何縱死,也無遺恨。”


    劉盈連忙將蕭何扶了起來,“丞相不必行此大禮。你是丞相,雖然再無比你更好的丞相,終還是……”


    終還是要準備起來。劉盈未盡之意,誰都明白,蕭何道:“臣很高興。”


    發自內心的歡喜,劉盈雖然不是當皇帝的料,可他並不蠢,也不是沒腦。


    “太後臨朝,既是陛下所願,臣無話可說。然呂家的權勢,不可任之壯大而無約束。”下一任丞相劉盈既然心裏都有數了,蕭何隻管提起眼下朝中的時局。


    “殿下有心還天下一個治世,呂家的人殿下就得多管,不能由著呂家不斷地發展,到最後,怕是不想除呂家也得除。”人的野心會隨著手中的勢力越來越大長起來。


    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控製住自己,若真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控製住,也就沒有那麽多的爭鬥不休。


    劉盈道:“此事阿娘和阿姐都在做,呂家再大,也得聽我們的。”


    我們代表的不僅僅是他,還有呂雉,還有劉元。


    “於太後而言,呂家畢竟是她的母家,周呂侯也非是常人,隻要呂家的人不曾犯於陛下與殿下,太後是不會多管呂家如何,畢竟太後能夠臨朝稱製,呂家功不可沒。”


    像劉元什麽話都不說,然而卻也有人明白,劉元總支持著呂雉的,這讓一部份想阻止呂雉的聰明人,都不會輕易動手。


    而另一部分不喜於女人掌權的人,卻是不畏於劉元,想要那一部份人老實,非是呂家的人不可。


    蕭何與劉元都曉得其中的道理。故而四目相對,劉元點了點頭,“呂家,我會讓他們老實的。按我的意思,有本事的人自可出仕,若是沒有本事,誰也不會例外。”


    上一回競爭廷尉一職,呂家就有人出來了,結果敗於劉元,誰都心服口服,呂家的人也一樣。


    “眼下的天下,取才之法未定,殿下將來如果可以,倒不妨助陛下一臂之力。”把取才之法立成規矩,往後就用那樣的辦法取人才而用之,蕭何以為,劉元一定心裏有數,也一定在準備著。


    劉元確實是在準備著,拚命的培養人才,難道還沒想過以後用什麽樣的的辦法叫朝廷取才而用之?


    “先生放心,我會的。”等到時機成熟了,她會與劉盈將這些事做好。


    蕭何看著劉元感慨道:“真想親眼看看,將來的大漢會是什麽樣的天下。曾經我們都是叫貴族們瞧不上的人,當我們隨著陛下成為了功臣,我們想要融入貴族之中,學習貴族們的作派,似乎快要忘了原本的初心。”


    “我們那時候揭竿起義,本為百姓而爭,我們怎麽就忘了,百姓與我們才是同源,我們所思所想是為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為了讓我們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全都不讓後人再吃。”


    “明明我滿腹才學,隻因為我不是貴族出身,卻隻能為一個小吏。有多少人像我一樣,一輩子就因為一個出身,一輩子都不能出頭,一輩子都要為一個草包貴族做事,做好了事還需要討好他,隻為了當好這樣一個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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