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他是良人,出身寒門,身負高才,有郎朗傲骨,等後來成婚了才知道,汪應連不過是看上了惠景侯府的權勢財富,看上了他永嘉縣主的封號地位,把她當做自己往上爬的墊腳石。


    此人狼心狗肺,人麵獸心,可憐她當時滿腦子想著郎情妾意,還期盼著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直到一朝被汪應連毒殺之後,才識破他的蛇蠍心腸。


    注


    1唐代畫家張僧繇,擅長畫龍,每每畫龍不畫眼睛。眾人問原因,其答,若點睛龍會從牆上飛去,眾人質疑,張僧繇無奈點睛,龍當場從牆壁上騰雲飛天。


    2公筷公用的筷子,即專門用來夾菜的筷子。與私筷對應。


    ☆、第12章 東施效顰


    大齊朝開國以來,文武三品以上官員家中的子孫才能入國子監太學讀書,文武七品以上官員的子孫入國子監次一等的學堂讀書,除此之外,還從各府、州、縣學中的生員選文采俊秀、博學多識的庶人學子,直接進入國子監成為監生,與貴族子弟一同求學。


    平民子弟通過種種選拔進入國子監,在這裏苦讀苦學,意圖改變人生命運,騏驥著將來一朝功成名就,入宦海浮沉。


    汪應連便是其中的一員。


    汪應連出身荊湖北路的辰州,早年喪父喪母,家境貧寒,因其勤學苦讀,學識出類拔萃,一朝被選拔進入國子監讀書。


    此後,汪應連憑借風流倜儻的長相和三寸不爛之舌,不僅在國子監中結交了一群權貴子弟,更通過這層關係打入詩會雅集,得以見到一應貴女的真容,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上輩子汪應連才能和薛亭晚屢屢“碰巧”見麵。


    詩經中說,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當時薛亭晚陷入情愛旋渦裏,對汪應連的逢迎示好從來不曾懷疑,此時一深想,才不得不驚訝於汪應連的心思深沉,手段圓滑。


    薛橋辰對薛亭晚的冷淡神情感到奇怪,笑著介紹道,“阿姐,這位是汪應連汪兄,也是國子監的監生。上次國子監外,咱們見過的。”


    薛亭晚背後一陣發冷,猛然從前世的仇恨中回過神來,眸子盯著桌上的茶盞,淡淡道,“是嗎我竟是不記得了。”


    汪應連聞言,臉上有一瞬的僵硬,隨即又掛上了招牌笑容,“縣主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也是應該的。”


    薛亭晚不冷不熱的態度十分明顯,汪應連看出薛亭晚對他的不喜,和薛橋辰神色如常地口頭寒暄了兩句,便借口說還有同窗在樓下等著,要告辭先走一步。


    等汪應連走遠了,薛橋辰納悶道,“阿姐,上次你不是還誇汪應連生的俊俏嗎真一點兒都不記得他了”


    薛亭晚飲了口茶,不動聲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齊的俊俏男兒有多少,我整日看到眼花都看不完,如何記得他這種姿色的”


    上輩子,汪應連存心要打入權貴圈子,在國子監結交的都是朝中大員的嫡子,並借機攀附高門貴女,後來得了薛亭晚的青睞,這才成了惠景侯府的乘龍快婿。


    薛橋辰心思單純,打小被家中保護的很好,上輩子便和汪應連走的很近,兩人成婚之後,更是和這位姐夫掏心掏肺,如今一時難以識破汪應連的偽裝,也是意料之中。


    薛亭晚略一思索道,“阿辰,汪應連此人巧舌如簧,像是個趨炎附勢之徒,你存些防備,莫要和他往來過密。”


    薛橋辰一愣,道,“汪兄雖出身庶人,在世家子弟圈子裏卻也吃得開,交際圈子確實很廣。更何況,汪兄的成績也在國子監中名列前茅,看想去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薛亭晚將茶盞按在桌上,啟唇道,“成績和人品是兩碼事。前朝的哪個大奸臣不是三元進士出身有些人身上的光環太能唬人,總是容易遮蔽其陰暗的一麵。世界上有太多名不副實、表裏不一的人,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逢人話說三分,不可初相識便掏心掏肺時日久了,經曆的事情多了,才知道誰是真朋友,誰是真邪祟。”


    薛橋辰聽了這番話,見薛亭晚一臉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當即仔細回想汪應連平日的舉動,後知後覺地發現此人在一眾權貴子弟麵前確實是圓滑逢迎,心思過於縝密,當即點了頭道,“阿姐說的有道理,我記住了。”


    三樓雅座,裴勍挑開竹簾,望著二樓的三人,淡淡開口,“那是何人”


    徐顥順著他的目光往二樓看了眼,思索道,“瞧著此人穿著打扮,應該不是世家子弟。可看樣子,此人又和薛世子、永嘉縣主十分相熟大抵是國子監的監生吧。”


    裴勍盯著二樓看了會兒,才收回目光。


    徐顥斟了一杯酒遞過去,好奇道,“裴大人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對”


    裴勍道,“無事。”


    徐顥舉杯和他碰了下,又問,“不知今日菜色可還合裴大人的口”


    裴勍道,“甚好。”


    徐顥幹笑了兩聲,揚手示意店小二結賬。


    店小二拿了賬單來,麵上堆著笑,“公子,共一兩銀子。”


    徐顥有些驚愕,“這麽貴”


    徐國公府家底頗厚,徐顥也不是掏不起這個錢,隻是平日裏在酒樓用膳,就算是點些山珍海味,撐死才不過半兩銀子。今日他們兩人用膳,隻點了五六個菜色,怎麽貴的這般離譜


    那店小二臉不紅心不跳,將薛亭晚的吩咐執行到底,“客官,所謂物以稀為貴,有杏花樓第一名廚坐鎮,咱們酒樓的菜色難免要貴點兒,您多擔待”


    今日是徐顥請客,他輕搖了下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了小二,衝裴勍道,“這名廚就是不一樣,菜色都比平時貴上一倍呢照這麽下去,咱們官員的俸祿真該漲一漲”


    翌日清晨,薛亭晚進了學堂,甩下書兜兒,伏在書案上倒頭就睡。


    德平公主從背後扯了扯她,“敢問縣主昨夜是通宵去東山挖了煤嗎怎的困成這般模樣”


    薛亭晚懶懶回頭,一雙杏眼裏滿是惺忪嬌懶,“最近母親教我管家,昨晚我熬夜睡得晚了些。”


    昨日她從鬆風萬客樓回了惠景侯府,先是叫了脂粉鋪子和香料鋪子的兩個管事掌櫃,說了研製新品的打算,敲定了要研製的口脂、脂粉、香料的種類、顏色。晚上又看了兩個鋪子近幾個月的賬本兒,等到亥時三刻,才熄了燈就寢。


    德平公主“嘖”了一聲,“母妃也曾說要教我管家來著,可宮務都在皇後娘娘那兒,母妃嫁到宮中這些年,壓根沒見過什麽後宅事務,自己都不明白該管些什麽如此一拖再拖,便擱置了下來。”


    “想來將來嫁到徐國公府中,徐顥也不會嫌棄我不會管家這種小事。”


    “”薛亭晚一言難盡,索性趴回了書桌上。


    兩人閑談的功夫,裴勍已經拿著一摞課件進了學堂。


    貴女們見上師已經到了,不禁微紅了臉,三三兩兩的小跑進學堂,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若是有心去看,不難發現,幾天早晨有三四個貴女除了帶著書兜兒之外,還另外帶了個布兜兒,裏頭皆裝著一隻食盒。


    原是昨日薛亭晚帶了食盒,被裴勍略施懲戒,還叫她下課去取,這一切被傾慕裴勍的貴女暗暗記在了心中區區五篇古訓,便能獲得和裴勍單獨說話和獨處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於是,有幾位心思大膽的貴女約莫著是被鬼迷了心竅,竟是起了效仿薛亭晚的心思,特地叫家中準備了食盒,準備今晨在裴勍的課上“故技重施”。


    裴勍端坐在上首,將底下學生的情狀看的真真切切,他眉宇間有些冷凝,啟唇道,“今日帶食盒來的同學上前,先站在講台這邊。”


    那幾個貴女聞言,皆是心中一喜,羞赧地從布兜兒中拿出食盒,爭先恐後地走到講台旁邊。


    等三四個貴女站定,裴勍俊臉上微斂了神色,開口道,“院訓第二百一十三條,諸生不得在學堂內飲食,違者罰抄古訓十則。”


    幾個貴女聽了這話,心中更是滿懷期待,連連含羞帶怯地瞟著上首的白衣上師。


    隻聽溫潤低沉的聲音又冷冷響起,“昨日我已經強調過,今日你們卻明知故犯,乃是不尊敬師長、同窗,藐視國子監院規。便罰你們抄古訓十則,遣去助教那裏幫忙,這節課,就不必上了。”


    裴勍每說一句,幾位貴女臉上的喜色便淡下去一分,等到最後,一個個臉上漲紅,又羞又臊。


    助教童子上前一一收了食盒,帶領幾位羞憤欲絕貴女出了學堂。


    方才裴勍叫幾位貴女拿著食盒上前的時候,史清婉本還恨自己臉皮不夠厚,今晨沒和她們一樣帶著食盒來,心中一陣懊悔不跌。此時見幾位貴女受了罰,史清婉心中才暗自慶幸沒在裴勍麵前丟了臉麵。


    一側的懷敏郡主冷哼道,“邯鄲學步,醜態畢露,愚蠢至極”


    下首的德平公主已經笑得捶桌了,“噗什麽叫東施效顰,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


    說罷,她拿毛筆戳了戳薛亭晚,“瞧見了嗎都學你呢,永嘉縣主可做了一回好榜樣”


    薛亭晚從書桌上直起身子,伸了個攔腰,撫了撫鬢發間的靈芝銀簪,一臉難以置信道,“哎呀呀,昨日本縣主犯了錯,乃是不知者無罪。今日還有人明知故犯就有些太刻意了吧”


    右座的周笙“噗嗤”一聲,樂不可支道,“誰叫她們想與縣主媲美,卻有心無力呢嗨,都怪上師不給機會唄”


    ☆、第13章 手把手教


    今日習禮樂,國子監講求“知行合一”,裴勍先講授了幾章樂理知識,隨後叫助教童子為每位貴女抬上一張古琴,教授樂理的運用。


    裴勍一襲白衣錦袍,抬了修長雙手輕放於古琴之上,手撥弦動,古琴錚錚奏響,樂聲如深山鳥語,悠遠綿長,空靈清透,婉約清揚。


    一曲示範完畢,裴勍單手止了弦動,啟唇道,“大家開始自行練習。”


    眾貴女還沉醉在方才的琴聲之中,回過神兒來,一個個忙低頭摸索桌上的古琴,邊對照方才課堂上記的筆記,邊嚐試著彈奏。


    大齊的世家貴女大多從小學習才藝,諸如刺繡、古琴、棋藝、箏等等。箏和古琴雖然都是弦類樂器,但在樂理上卻大有不同。


    學堂中,有些貴女自小學習古琴,此時彈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而像薛亭晚這種打小學箏的,初次摸到古琴,難免有些一頭霧水。


    方才裴勍講授樂理的時候,薛亭晚正困得睜不開眼,心不在焉地聽了幾耳朵,此時撥著琴弦,有些不得要領,纖纖素手愣是彈出了刺耳魔音。


    史清婉自小學習古琴,本想用心彈奏一曲吸引裴勍的注意,不料自己的琴聲卻被薛亭晚的魔音打亂了,不滿斥道,“某些人不會便不要彈偏要彈出魔音來擾亂別人”


    薛亭晚聞言,頭都沒回,手上撥動琴弦的動作又大了些。


    一屋子彈琴聲錚錚不斷,嘈雜至極,若是一般人早就心生不耐了,可裴勍卻神色如常,沒有絲毫厭煩。


    他並非好為人師之人,故而當初獻慶帝幾番請他來國子監講學,他都未點頭答應。可是如今他已經應下教授女學,身為人師,自然要以身作則,不僅要教好每一節課,還要盡到為人師的責任和義務,而不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敷衍。


    裴勍坐於上首,環視著學堂中學生練琴的情況,目光繞到第一排正中間的時候,眼角不由自主僵了僵。


    裴勍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起身走了過去。


    薛亭晚正一陣亂彈,忽然見一角白色錦袍映入眼簾,緊接著,頭頂響起男人溫潤低沉的嗓音,“方才可有認真聽課”


    薛亭晚抬眼看向他,杏眼嬌媚,帶著三分賭氣,“認真聽了啊。”


    裴勍“嗯”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來喜怒,似乎並不想計較她方才課上打瞌睡的事。


    薛亭晚正準備再彈,卻見男人掀了一襲白袍,傾身坐在了她身側的木地板上。


    一陣清冽的鬆木香味隨之襲來,將薛亭晚包裹於鬆香之中。


    薛亭晚一愣的功夫,裴勍已經提袖撥動了琴弦,彈奏出一小段音律來。


    “方才講習的幾個音符,都在這段音律裏,我已經板書過。”


    裴勍說完,伸手去拿薛亭晚放在古琴一側的本子,薛亭晚一個沒攔住,裴勍已經翻開了本子的封麵,“照著筆記上的譜子彈奏,會容易許多”


    裴勍看著一片空白的本子,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緩緩合上本子,抽出自己的一紙教案,好脾氣道,“照這個彈。”


    薛亭晚覺得十分尷尬,她並非是刻意和裴勍作對,才不去記筆記,實在是方才上課困意太盛,半夢半醒之間,望著講台上白衣上師的風姿,還以為自己身處天上瑤池,在聽神仙彈琴,完全不知道裴勍講到了哪裏。


    這紙教案上的字跡遒勁俊秀,力透紙背,就連樂譜的線條都筆直的一絲不苟。


    聽聞裴卿一字,市價千金,今日一觀其字,此言果真不虛。


    薛亭晚瞄了兩眼譜子,在裴勍的目光注視下,伸手試著彈了一遍。


    裴勍淡淡開口,“彈錯了三個音,再來。”


    薛亭晚聞言,隻得又彈一遍。


    這次彈完,裴勍沒有做聲。薛亭晚當即笑著問他,“這次是不是都彈對了”


    美人兒櫻唇彎彎,杏眼裏光芒熠熠,瑩白的小臉兒上滿是得意的神情。


    裴勍沒有答話,他抿了抿薄唇,伸了右臂從她的身側攬過,修長的大手覆上她的雙手,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全、錯、了。”


    兩人離得很近,這姿勢像是他從背後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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