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玉佩用璞玉雕琢成淩霄花的模樣,樣式十分別致,玉質也還算通透。


    淩霄花,耀眼美麗,肆意熱烈,無論身處何等惡劣的環境,總能纏繞著樹幹執著的向上爬。


    裴勍垂眸望著薛亭晚的側臉,頓生“花如其人”之感。


    ——永遠鮮活,永遠生動,一身毓秀,宛若天成。


    見薛亭晚對這塊玉佩愛不釋手,裴勍當即便要買下來。


    攤主老婦人告知了價錢,見裴勍和薛亭晚生的郎才女貌,又皆是一身富貴打扮,笑著恭維道,“公子和夫人皆是天上仙人一樣的人物!這麽般配的小夫妻,我這老婆子還是頭一回見!”


    薛亭晚聞言,握著玉佩的手當即抖了兩抖,鬧了個大紅臉,呐呐解釋道,“大娘,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不必找零了。”


    裴勍給老婦人遞過去一錠銀子,陡然打斷薛亭晚的解釋。


    男人唇角漾開一抹笑意,定定看著身側的美人兒,“現在不是那種關係不要緊,明年就是了。”


    薛亭晚聞言,貝齒輕咬了粉唇,當即抬了一雙美目,羞臊難當地望向男人。


    他生的清雋逼人,麵容疏朗,眸中滿滿都是她一人。


    更別提他身後那三千燈火,花燈滿城,華光如晝


    此情此景此人,讓她怎能不動心?


    美人兒肩若削成,腰如束素,此時正麵染紅雲,含羞帶怯地仰頭看著他。


    更別提,那周身環著的幽幽冷香,如蘭似麝,叫他聞之心醉。


    裴勍的眸色變得幽深,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強忍下了心頭吻上紅唇的衝動,抬手輕撫上美人兒的臉頰,“阿晚,我等你給我一個‘名分’。”


    ☆、第58章良人在側


    裴勍和薛亭晚難得一見, 此時挽手並肩,沿著十裏華燈長街走走停停, 往前行了一段路, 便到了鬆風萬客樓門前。


    因著年關的節景兒, 京城根的老百姓忙著請客吃飯, 人情往來, 亦或是舉家下館子, 犒慰一年來的辛勞, 故而這些日子, 鬆風萬客樓的生意紅火更勝往昔。


    酒樓門口立著兩位迎客的夥計, 冷不丁一抬頭見了自家東家,忙不迭地紛紛躬身行了禮——顯然是認識薛亭晚的模樣。


    裴勍見狀, 揣著明白裝糊塗, 略挑了濃眉, 回頭淡淡看了薛亭晚了一眼。


    薛亭晚察覺到男人探究的目光,櫻唇微揚,幹笑了兩聲, “實不相瞞,這鬆風萬客樓乃是我家名下的產業,如今全權是我在打理。”


    薛亭晚沒有一開始便告訴裴勍此事, 是因為兩人還不夠熟識, 如今, 兩人關係親密無間, 她自然沒有瞞著裴勍的必要。


    裴勍聽了這番解釋, 知道薛亭晚把他當成了自己人,隻裝作剛剛知道的模樣,了然一笑,“原來是這樣。”


    裴國公府的耳目眾多,消息四通八達,裴勍早就知道這鬆風萬客樓的東家是何許人也。再加上上回,薛亭晚請裴勍在鬆風萬客樓吃飯,那一臉自豪求誇獎的小驕傲模樣,裴勍就算是猜,也猜出來了。


    兩人正說著話,有兩名小廝從酒樓行出,手裏各自拿了一貫紅綢裹著的銅錢,四散分發給禦街兩旁的乞丐。


    自獻慶帝繼位以來,大齊總體上算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這並不意味著,每個百姓子民都能安居廣廈,溫飽不愁。有因為貧困殘疾而無以為生的人、有因為天災而流離失所的人……他們雖活的卑微,可一直都是大齊的一份子,一直都是這繁華京師從不缺少的存在。


    薛亭晚一早便吩咐了下去,在這大團圓的除夕之夜,叫酒樓的掌櫃為路邊乞討之人施點銀錢,也好叫他們吃點熱飯、穿些厚衣。


    這扶持關懷雖然細微如螢火,卻足以給人希望和溫暖,讓人重新燃起盼頭,打氣底氣迎接新的一年。


    牆角處,一名婦人眼眶含淚地接了夥計施舍的銀錢,忙拉過身側懵懂無知的垂髫女童,朝夥計連聲道謝。


    那婦人和垂髫女童皆是形容狼狽,裙衫髒汙,看似和別的乞丐並沒有什麽區別,但若細看,便會發現這婦人掩蓋於灰頭土臉下的容貌頗為柔媚勾人。


    身懷出眾姿色的婦人,卻在除夕之夜孤身帶著孩子流落街頭,其中似是有什麽隱情。


    然而,薛亭晚並沒有發現此母女二人的異樣,她親眼看著兩名夥計將綁著紅綢的兩貫銅錢施舍殆盡,方笑著衝他們點了點頭。


    裴勍順著美人兒的目光望去,看著兩名小廝入了鬆風萬客樓的大門,才覺得這兩人十分眼熟。


    裴勍略一回想,方想起來——那回徐顥請他來鬆風萬客樓用膳,兩人在酒樓外頭撞見兩個瘦骨伶仃的小乞丐,酒樓的夥計正打著永嘉縣主之名送那兩個小乞丐新出爐的點心吃。


    如今,這兩位小乞丐穿著酒樓裏統一的服飾,做小廝打扮,原本土色無人氣兒的麵容也顯得紅潤許多。


    隻是,小乞丐怎的成了酒樓的夥計了?


    思及此,裴勍當即問出了心中疑惑。


    原是這兩個小乞丐的家人皆在家鄉水災中喪生,隨著流民隊伍一路北上進京,在京城無處落腳,隻能沿街乞討為生。


    薛亭晚對他們的身世頗感唏噓,吩咐酒樓掌櫃時常拿些幹淨的飯菜給他們果腹。那兩個小乞丐是識禮數的孩子,因感懷一蔬一飯之恩,便起了報答酒樓東家的念頭。


    薛亭晚心善,考慮到他們年紀尚小,無父無母,孑然一身,僅僅靠著別人的施舍度日,也隻是治標不治本,這兩個孩子無人教導,將來若是走上歪路,才是真真叫人痛心的事。


    可巧,那時正趕上鬆風萬客樓生意紅火,掌櫃正欲往酒樓裏多招些人手。薛亭晚便幹脆吩咐酒樓掌櫃,收下兩個小乞丐做小廝夥計。


    如今,他們在酒樓中有吃有住,每日隻管幹些跑堂、幫忙的活計。為了叫他們從失去親人的苦痛中走出來,薛亭晚還為他們另賜了名字,一個叫長壽,一個叫天齡,皆是取吉祥長生的寓意。


    薛亭晚柔聲道,“他們隻比阿辰小兩三歲,還是個半大孩子,依著母親和祖母的意思,先把他們安置在酒樓中曆練一段時間,等長大些,若是人品可堪大用,也好派他們到莊子或是鋪子裏當差。”


    裴勍聽著美人兒平靜地敘述,垂了眼眸,望著粉唇一張一合,心中漸有暗流湧動。


    為富為貴者仁義,知恩者圖報,自成一段救孤的人間佳話。


    他的阿晚,從不將偽善掛在嘴上,背地裏,善意之舉卻做的比誰都多。


    他和她手挽著手,走在十裏燈市之中,身邊行人來來往往,腳步匆匆。


    忽聞得幾聲煙火巨響,緊接著,暗夜中綻開漫天的璀璨煙火,繁花團團擁簇,流光溢彩,燦爛奪目。等絢爛轉瞬而逝,煙火墜下,複又撒下星輝滿目。


    裴勍此人,性子本就冷清,年少身負高才,常年跟在獻慶帝身旁,等後來年紀漸長,又離家四海公幹,見天地之重,識大道蒼茫,愈發沉沉入定,寵辱不驚。


    九年前,老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相繼病逝,裴勍不過十來歲的年紀,早早閱盡生離死別,更是滿心斷絕塵欲,摒棄世俗。


    所謂凡世悲歡,無非自渡。這麽多年來,邵氏外祖居於京南行道,裴勍獨居裴國公府,每逢佳節,無人相對慶賀,他倒也習慣了,並不覺得孤身一人有多麽寂寥清冷。


    從年少的意氣風發,鋒芒畢露,到如今的韜光養晦,靜水流深。裴勍的心境已經越過千山萬水,遠非同齡為官者可比肩。


    可是,世事無常,姻緣天定,這世上所有的“習慣”,大抵都會被“例外”所打破。


    如今,裴勍牽著身畔的薛亭晚,才知道自己並非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他第一次覺得,以往的二十來年,竟是白活了——若此生有佳人在側,依依挽手,陪他看盡塵世焰火,三千繁華,哪怕做個凡夫俗子,又有何妨?


    她為他的平靜生命畫上一抹亮色,讓他的滿腔沉穩變得波瀾不斷,驚惶不定、心亂如麻。


    她將他這座凜冽冰峰融化成了潺潺春水,永遠都不知疲倦的奔流向她。


    ……


    煙火落幕,長街恢複了方才的人生鼎沸,嬉笑喧嘩。


    裴勍和薛亭晚賞完煙火,沒走幾步,便遇上了迎麵兒走來的汪應連和許飛瓊。


    幾乎是條件反射,薛亭晚當即便把自己的手從男人的大掌中抽出來,然後往旁邊邁遠了一步,和身側的俊美男人隔得遠遠的。


    裴勍掌中突然一空,又看了美人兒刻意避嫌的舉動,一腔柔情蜜意登時褪下去了一半。


    隻見男人寒著一張俊臉,眼神爍爍如刀,幾乎要射穿許飛瓊和汪應連這兩個壞事的罪魁禍首。


    許飛瓊和汪應連也是出門遊燈市,身後帶著幾個婆子隨從,浩浩蕩蕩的行將過來。


    兩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不虞之色,望見迎麵而來的裴勍和薛亭晚,汪應連眼前一亮,忙掛上笑意,拱了手上前問候寒暄。


    而他身側的許飛瓊,則是將頭垂的更低,壓根不敢直視薛亭晚的眼睛。


    薛亭晚受了汪應連一禮,瞟了許飛瓊一眼,輕輕冷哼了一聲。


    上次重陽宴上,史清婉使出毒計,意圖汙了她的貞潔,如今還在京中天牢裏關著呢!


    雖然獻慶帝隻嚴懲了史清婉一人,許飛瓊看似和此事毫無關聯,可薛亭晚怎會不知道許飛瓊是什麽性子?


    這些年來,許飛瓊跟在史清婉後頭,沒少吹耳邊風,沒少出奸猾詭計,若說史清婉是被有心人利用的冤大頭,那許飛瓊便是隱匿在背後,獻出醃臢計謀的真凶。


    薛亭晚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人”的性子,自然無數次想過將許飛瓊懲處而後快。隻是如今汪應連這位新科狀元郎和許氏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秉持著一榮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定是要拚命護著許飛瓊“置身事外”,不受史清婉的牽連。


    對於報仇這件事兒,薛亭晚倒是不急於一時——心術不正的惡人早晚會露出越來越多的馬腳,而她行事光明磊落,行的正,坐得端,隻要伺機而動,來日逮住惡人的馬腳,還怕不能揭發許飛瓊的醜惡嘴臉?


    那廂,裴勍望著滿麵笑容的汪應連,雖心有不耐,麵上卻也未顯。


    汪應連頂著新科狀元的名頭,被獻慶帝任職於吏部,如今娶了許氏的千金,有了許大人這位老丈人在朝中美言,在吏部撐腰,汪應連的官途可謂是一路順風順水,這不,皇帝賜婚他和許飛瓊的聖旨剛下來沒幾天,汪應連便從六品的吏部主事升為了正五品吏部員外郎。


    許大人和這位女婿頗為臭味相投,老丈人和女婿兩人聯手在吏部攪混水,惹得吏部其他官員漸生怨言,吏部尚書顧忌著許氏和新科狀元的禦賜聯姻,索性對二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等著獻慶帝親自出手打壓他們的那一天。


    裴勍一向對許氏一族的家教、作風頗為不齒,此時麵對汪應連,更是神色淡漠,一張俊臉冷的叫人看了直想打哆嗦。


    ☆、第59章暗流湧動


    裴勍受了汪應連一禮, 略點了頭,便和薛亭晚一同行過去了。


    四人錯身而過的一瞬間, 汪應連臉上的笑容登時便消失了,他轉過頭,盯著身側垂頭不語的許飛瓊, 眼神冰冷如毒蛇, “我的好夫人, 你方才擺出這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是給誰看?裴國公是禦前權臣, 永嘉縣主又牽扯到惠景侯府的勢力,這兩個人,咱們誰都得罪不起!你莫不是想叫為夫的宦途因為你而受到影響!?”


    許飛瓊心頭窩火, 正欲反駁, 又聽汪應連咄咄逼人道,“夫人別忘了, 如今咱們既然是夫妻, 便要同氣連枝, 若是哪日夫人不尊夫道,犯了七出之罪, 到時候為夫把你掃地出門, 隻怕嶽父絕不會輕易饒過你!”


    月前, 獻慶帝下了賜婚的聖旨後不久, 許氏請人算了最近的良辰吉日, 便倉促操辦了汪應連和許飛瓊的婚事。


    汪應連出身荊湖北路的辰州, 早年喪父喪母, 家境貧寒,因其勤學苦讀,學識出類拔萃,才被選拔進入國子監讀書。如今被獻慶帝賜婚,名為迎娶許氏之女,其實和入贅許氏也差不了多少——汪應連身無分文,就連兩人新婚居住的宅邸還是許氏名下的府宅,更別提陪嫁的田莊鋪子之物。


    汪應連看到許氏豐厚的陪嫁,心中稍微舒坦了些,不料大婚之夜,在鴛鴦帳中,竟是看見了許飛瓊一身可怖的藤條疤痕。


    許飛瓊在許氏家中飽受苛待,從小動不動就是一頓毒打,一身的疤痕深淺交錯,叫人不忍多看。


    汪應連本就對許飛瓊的平庸姿色頗感不滿,洞房花燭夜見她一身疤痕,更是覺得自己這門親事成了一樁賠本的買賣,故而,兩人新婚才沒過多久,汪應連便頻繁和狐朋狗友出入風月妓所,至於新婚妻子,汪應連更是碰都不願意碰,從半個月前開始,許飛瓊和汪應連便已經分房而居。


    許飛瓊亦是及其憎惡自己的新婚丈夫,不僅嫌棄他出身低微,壓根不想和他有一絲一毫的肌膚之親。


    奈何,許父如今和這位女婿走的很近。許父的嫡子許端年紀尚輕,還未入仕,如今汪應連人在吏部,雖然隻是個五品主事,許父也算多了一個心腹人手辦事,總歸是對許氏有所裨益的。


    翁婿兩人沆瀣一氣,利益共圖,許飛瓊也隻能忍氣吞聲——好不容易出了娘家許氏的狼窩,又入了汪應連的虎穴,可謂是淒慘至極。


    不過,隻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罷了。


    那廂,惠景侯府和邵老太太一行人賞了半天花燈,才發覺身後的薛亭晚和裴勍不知何處去了。


    今晚的燈市魚龍混雜,摩肩接踵,宛氏擔心自家女兒的安危,正要派出侍衛去尋薛亭晚,不料迎麵兒走來一行翩翩少年郎,皆是國子監太學的生員,薛橋辰的同窗。


    薛橋辰正踮著腳四處探尋自家阿姐的蹤跡,見幾位同窗好友行來,忙急急問道,“你們這一路行來,可看見我姐了嗎?”


    幾人對視一眼,紛紛搖頭,其中有個叫蘇鼎的紫袍公子,拿折扇一敲腦門,答道,“見著了!方才在龍津橋畔,我好似瞧見永嘉縣主和裴國公正在和別人寒暄……哦,我想起來了,是吏部主事汪應連汪大人和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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