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氏冷笑一聲,語帶譏諷,“萬萬不敢當!還請公主一路走好,從此生老病死,喜憂禍福,和惠景侯府再也不相幹!”


    薛樓月咬牙道,“那是自然。”


    送走了一行宮人,宛氏廣袖一甩,轉身回屋,


    一旁,費媽媽上前問道,“主母,那田媽媽該作何處置?”


    宛氏怒道,“怎麽辦?此等兩麵三刀的刁奴,難不成還點上香供著嗎?!給我狠狠打死,裹上草席扔到亂葬崗去!”


    費媽媽見宛氏盛怒,當即應下了,下去吩咐執刑。


    宛老太太聞言,略皺了眉頭,“行了,你也不要太過生氣,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方才太醫用了些藥,阿晚已經醒了,宋媽媽正守著呢。”


    宛老太太正端著一盞茶,淡淡開口,“如今皇帝拿一張聖旨便把人帶走了,你打算怎麽做?”


    宛氏落座,從丫鬟手裏接過一盞燕窩粥,遞給宛老太太,“女兒自然是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想輕易放過此毒女!隻是如今她恢複了公主之身,想來不太好辦。”


    “不知母親可有什麽良策?”


    宛老太太用了口燕窩粥,悠悠道,“既然皇帝拿她當幌子來敷衍勇毅王府,咱們養她十來年,怎能不送點賀禮呢?我聽說,阿晚前些日子買下了京中的幾家小報作坊,不如便將那毒女的身世書寫成文,連夜趕印出來,明日派人在鬧市向過路人紛發了,也好叫京城百姓一起熱鬧熱鬧。”


    獻慶帝的聖旨寫的十分微妙,雖然點名了薛樓月的公主身份,對其生母之事卻一概不提。


    既然皇帝沒臉提這檔子事兒,那惠景侯府就來提一提!


    隻要明日小報一紛發,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這新公主身上流著的是南越敵國的血,乃是敵國王女之女,到時候,定是遭萬民唾棄,人人喊打。


    宛老太太目光一凜,冷聲道,“這毒女定是以為恢複了公主之身,這筆爛賬就煙消雲散了!她想得美!我老婆子可不答應!”


    宛氏聽聞此計,心頭鬱結的怨氣也消解了三分,歎道,“還是母親思慮周全,便依母親所言!女兒這便吩咐下去!”


    ........


    大齊平白無故突然多了位公主,如同往京城百姓們平淡乏味的生活裏丟了塊巨石,揚起水花四濺,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最佳談資。


    隻是,新公主認祖歸宗的聖旨張貼出來的第二日,其身世便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據小道消息說,這新公主乃是敵國南越王女和獻慶帝生的女兒,因獻慶帝畏懼人言,暗地裏養在惠景侯府多年,直到如今紙包不住火了,這才認祖歸宗,入了皇家宗廟。


    百姓們本來以為這是一樁皇族添丁的喜事兒,沒想到一路順藤摸瓜,竟是翻出了獻慶帝和敵國王女的陳芝麻爛穀子之事,一時間,京城民怨紛紛,皆是聲討獻慶帝為君不端。


    那日薛樓月下毒的事情敗露,惠景候來到獻慶帝一頓怒斥,獻慶帝聽了自己女兒差點毒死薛亭晚,心中愧疚至極,如今眼見著薛樓月的身世被揭露,雖知道是宛氏和宛老太太的手筆,也實在沒臉說什麽。


    這些日子每日上朝,麵對一群閣臣對薛樓月身世的詰問,獻慶帝一開始還能掩麵避過,後來實在被逼問的沒辦法了,隻得痛心疾首地下了罪己詔,昭告天下,反省自己當年的過失。


    連綿多日的春雨終於過去,花衰葉繁,夏日將至,這幾日每夜雲淡月明,星子閃爍,正是夜觀天象的好時機。


    如此天公作美,欽天監的觀測終於有了結果,將國子監女學的結業之日定在五月初八。


    那日過後,薛亭晚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第二天才緩緩轉醒,幸虧發現及時,那霜花草之毒劑量不大,和薛亭晚得痄腮之症時服用的湯藥抵消了一部分毒性。再加上太醫用藥得當,很快便控製住了毒性的蔓延。


    薛亭晚臥床休養,自然無法參加女學的結業典禮,隻得派人去國子監中告了假,領了些留念的書冊和文房四寶之物。


    .......


    “秉主子,禁廷新下了旨意,將勇毅小王爺的婚事定在五月二十八,當日二位公主同時從宮中出嫁。”


    男人一襲月白色錦袍,峨冠博帶,玉冠束發,正長身玉立於桌前,聞言放下了手中的信函,輕啟薄唇,“勇毅王府逢此喜事,賀禮自然是不能少的。”


    “聽說前幾日顯平伯正在為勇毅小王爺物色美婢,十九,去尋些女子安插進去。這大喜的日子,本國公沒什麽可送的,便送勇毅小王爺兩個側妃罷。”


    那顯平伯和勇毅小王爺往來甚密,臭味相投,借顯平伯之手尋些美婢安插進勇毅王府後宅,也好和薛樓月這個嫡王妃“作伴”,總歸叫那薛樓月不好過便是了。


    十九聞言,忙應了“是”。又聽裴勍問道,“賀禮可送過去了?”


    “依照主子的吩咐,屬下一早便差人將結業賀禮送到惠景侯府了。”


    十九拱了拱手,又道,“縣主的病情日漸好轉,今日女學結業,德平公主和幾位貴女參加完了結業典禮,結伴去惠景侯府看望了縣主。另外......太子也差人送了一份賀禮到惠景候府.....”


    裴勍想著美人兒,正負手而立,深思綿綿,聽到“太子”二子眉目一寒,沉聲道,“去點一點聘禮,明日差媒人去惠景侯府提親。”


    天知道他等這天等了多久!眼見著女學結業,他又怎會容太子那廝在在她身旁徘徊!?


    十九勉強忍著笑道,“主子便放心罷,聘禮已經點過整整三次了!一百二十八擔,保證明日一擔都不會少!”


    裴勍聽出話裏的戲謔,抬了眼簾,唇角也溢出一絲笑來,“叫你去便去,廢什麽話!”


    ☆、第76章 天作不合


    明明是春末夏初日漸暖融的天氣, 繁香塢中卻燃著一樽暖爐,小丫鬟掀了簾子,領著貴客一路行將入內,隻嗅得一襲暖風撲麵, 挾裹著一陣膏脂蜜粉的香氣, 叫人不飲自醉。


    “先前薛樓月那毒女整日跟在太子哥哥後邊,甩都甩不掉, 如今可好——原來他們不是命定的良人,而是庶親的兄妹!聽宮人說, 皇後娘娘知道薛樓月身世的時候, 臉都綠了!這皇家的顏麵都被她丟盡了!”


    德平翻了個白眼,又望著床上之人道, “父皇將她和勇毅小王爺的婚期定在五月二十八,和我於徐顥的婚事在同一天!我竟是要和她一同從禁廷出嫁!真是晦氣!”


    紅漆櫸木描金拔步床上,薛亭晚半坐起身子, 懶懶靠在繡著杏林春燕的引枕上,手裏抱著個鎏金銅暖爐,聞言笑道,“你嫁你的, 她嫁她的, 又有何相幹!”


    因在病中休養,她麵上未施脂粉, 略有些病態的蒼白。連帶著那含波眼, 遠山眉, 櫻桃檀口,都多了些惹人嬌憐的意味。


    德平拉住薛亭晚的手腕,皺了秀眉,“薛樓月給你下毒,你就不氣?身為未出閣的女子,竟是狠心對自己的姐姐下毒,就該把此等毒女捉去浸豬籠才解氣!可父皇為了不叫我嫁給懷敬,隻得恢複她的公主之身,這才叫她躲過一劫——阿晚,我是覺得對不住你!”


    薛亭晚笑道,“我被她害成這般模樣,當然生氣。可母親和祖母把她打了一頓,算是為我出過氣了。眼下人家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又馬上要成為勇毅小王爺的王妃,想來,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


    德平公主撫掌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聽說那日宛老太太和侯夫人把薛樓月打的皮開肉綻,要不是那聖旨來得及時,直接就把人活活打死了,真是好生解氣!”


    德平公主話音兒剛落,一旁的懷敏郡主苦笑道,“對不起縣主和公主的人,應是我才對!若非我那父兄懷揣狼子之心,逼著公主下嫁,薛樓月也不會有此脫罪的機會。叫縣主和公主白白受了委屈!”


    懷敏郡主說著說著,就掉下些淚來,薛亭晚抿了抿粉唇,柔聲安慰道,“郡主父兄做下的事,關郡主什麽罪過?”


    德平也擺擺手道,“不怪你!我聽聞,上回你執意勸說父兄莫要肆意犯上,還白白挨了一頓嗬斥!你一介女子,又是做女兒做妹妹的,如何做得了父兄的主!”


    懷敏被兩人安慰了一番,心中暖融融一片,淚裏帶笑道,“無論我說什麽,父兄都是不聽的。如今,我隻希望將來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嫁個合心意的好夫君,好離了這糟心的王府、糟心的父兄,眼不見為淨!”


    薛亭晚淺淺笑道,“定會的。”


    三人正說著話,自外間響起一陣腳步聲,隻見薛橋辰挑了碧璽珠簾入內,笑意晏晏地張口道,“見過公主、郡主。阿姐,母親特意囑咐了,若是郡主和公主有空,不如留在府上用了膳再走。”


    薛亭晚還未說話,德平笑著答道,“自然是有空的!本宮聽說,這幾日千機丞為了江北通靈渠的修建之事好不忙碌!你親自來請我們用膳,就算沒空也要撥出點時間來!”


    薛橋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公主說笑了!我一個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官,哪裏說得上忙碌!”


    “是阿辰謙虛了才對!”德平笑著打趣兒,“自打設立了千機丞,你幫著工部解決了多少難題?先是曲轅犁,連發弩,如今又是通靈渠,接連造福大齊的農耕軍事水利之業,父皇每每對你讚不絕口,隻怕工部尚書那老頭兒做夢都偷著樂呢!”


    薛亭晚輕輕搖了搖頭,無奈道,“行了行了,他剛謙虛幾天,你又這般誇他!”


    說罷,薛亭晚向薛橋辰身後張望了兩下,“你身後是何人?”


    薛橋辰這才想起來身後還跟著個大活人,忙往旁邊閃了閃身,解釋道,“方才我回府,正巧在外頭遇見了江小姐,聽說江小姐是來給阿姐送東西的,便順路將她領進來了。”


    當時江父剛剛調入京城,江含霜在女學中初來乍到,並無親近朋友,被史清婉等人惡意欺淩,薛亭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設了射箭的賭局和史清婉一較高下,不料竟是被國子監祭酒罰去孔廟裏跪了許久。


    自那事之後,江含霜心中念著薛亭晚的恩情,不止一次想要報答她,奈何思及自己身份地位,若是突然高調和薛亭晚來往,恐被人議論有刻意逢迎的嫌疑,故而這些日子,每逢薛亭晚請假在家,江含霜總是記下雙份的課業筆記,托德平公主帶到惠景侯府交到薛亭晚手中,也算是用心良苦。


    奈何薛亭晚是個跳脫愛玩的性子,每每請假在家都自得其樂,美食、玩樂、話本子......有數不完的消遣可以打發時間,她以為逃過了國子監的課業之憂,不料雙手捧著江含霜送來的筆記,心中百味交集,欲哭無淚,卻也不忍傷了江含霜的心。


    思及此,薛亭晚噙著一抹笑意,看向江含霜。


    方才江含霜一路跟著薛橋辰入了繁香塢,見幾人熱絡寒暄,不好意思插嘴,隻幹站在薛橋辰身後默不作聲,此時見薛亭晚朝自己看過來,她兩頰紅紅,隻得邁著蓮步上前行了一禮,“臣女江含霜,見過縣主、公主、郡主。今日國子監女學結業,縣主請了假,公主和郡主又走的匆忙,國子監祭酒特地將這些紀念之物交給了我,叫我帶來給縣主。”


    侍書接過一個小巧的包袱,薛亭晚解開包袱皮一看,見裏頭是些文房四寶之類的紀念之物。


    從去年五月到今時今日,第一屆女學圓滿落下帷幕,獻慶帝欽點了四位博古通今的貴女生員,返聘為國子監女學上師,留任在國子監中教授下一屆女學生員。


    獻慶帝當日創立女學的初衷,便是想叫心懷蒼生大誌的貴女們走出閨閣,與男子比肩而立,為大齊的千秋基業培養良才,為江山廟堂之大事獻策獻言。


    如今,當日的初衷都悉數實現,獻慶帝也算是得償所願。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女學的創辦也許隻是開始,卻足以點燃這暗夜星光。


    望著刻著自己名字的文房四寶,薛亭晚凝神片刻,抬眸微微一笑,“多謝江小姐。”


    江含霜忙道,“縣主客氣了。”


    這屋子裏皆是女眷,薛橋辰留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不妥,找了個由頭道,“阿姐,你們說體己話,我還有些圖紙要看,就不多留了。”


    薛亭晚點了頭,薛橋辰當即轉身而去,江含霜望著清秀郎君離去的背影,耳尖的粉色染得更深了些。


    薛亭晚將她的局促和羞赧盡收眼底,心下一轉,當即笑著啟唇,“江小姐若是無事,不如在府上用了膳再走。”


    說罷,不等江含霜開口,薛亭晚立刻叫侍書加了一把黃花梨木的圈椅,伸手拍了拍床邊,笑意盈盈道,“快坐著說話。”


    .....


    翌日,禁廷。


    這是禁廷中一處極為偏僻的宮殿,平日裏鮮少有宮人來往,前不久剛被打掃出來,辟為新公主的住所,這才搬進來兩位宮女兒,一位嬤嬤,沉寂了許久的殿落,也終於有了點兒人氣兒。


    雜草貼著牆根叢生,儼然是一股子雜亂又不合時宜的的繁茂,青石板上苔蘚片片濕滑,牆壁上朱漆成塊斑駁,殿門不時地開開合合,發出沉重的“支牙——”聲。


    薛樓月正端坐殿中,望著麵前剛從禦膳房裏送來的四菜一湯,遲遲沒有動筷。


    菜是涼的,飯也是涼的,隻有一晚紫菜蛋花湯還冒著熱氣,可惜鹽巴放的太多,鹹的壓根沒法入口。


    她本來以為進了宮就能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沒想到等待著她的竟然是這般待遇。


    她進宮的第二日,京城裏傳的沸沸揚揚,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生母是敵國王女,簡直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沒有母妃撐腰,獻慶帝又為罵名所累,自打那日獻慶帝被群臣逼著下了罪己詔,對這個女兒更是愛不起來。


    進宮以來,她沒見過獻慶帝一麵。嫻貴妃對她不喜至極,太後娘娘對她不聞不問,宮人們看人下菜碟,看她的眼神都透著一股子鄙夷。


    薛樓月咬了咬牙,端起碗筷,夾了一筷子早已經冷掉的鹿肉放入碗中。


    外頭關於她身世的傳言,不用想便知道是宛氏、宛老太太的手筆!既然她們讓她聲名狼藉,臭名昭著,那就別怪她日後加倍奉還!


    隻要她忍過這幾天,嫁入勇毅王府做了嫡王妃,還怕她們不成!?


    殿中並無宮人伺候,薛樓月勉強咽下一口冷飯,剛飲了口熱茶,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陣低語。


    “同為公主出嫁,嫻貴妃宮中已經為了德平公主的婚事大肆操辦了多日,咱這裏卻冷冷清清,壓根看不出要嫁人!你說,裏頭這位真是公主麽?’”


    “皇上說她是,她便是唄!都是伺候人,伺候哪個主子還不都是一樣的!主子的事兒,與咱們有何相幹?”


    “說的是。皇後娘娘一早吩咐了,叫咱們日夜看好了她,等她出嫁之後,便把咱們調回棲鳳殿伺候!說實話,我可一天都不想呆在這破落地方了!”


    薛樓月聞言,攥著筷子的手一點點收緊,麵色也煞白起來。殿外的宮女二人絲毫沒發現談話內容被偷聽了去,還在便嗑著瓜子兒邊閑談,


    “誰不是呢!對了,方才我去棲鳳殿見娘娘,碰巧聽喜雲說了件大事兒!”


    “什麽大事?”


    “今晨,京城最有名的媒人張巧嘴進了裴國公府,出來的時候,身後跟著一行護衛,抬了一百二十八擔嫁妝,徑直往惠景侯府去了!眼下,裴國公向永嘉縣主提親的消息,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


    “哐啷——”


    手中的碗筷打翻在地,薛樓月控住不住地顫抖著,驚訝和疑慮從四麵八方湧來,把她瞬間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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