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月色下。


    莫殘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


    他早已被人遺忘在黑夜中,誰想關鍵時刻,被視為廢人的他竟然站了出來。他的身旁丟著一根馬鞭,他的右手抓著一把長刀。


    袁九慢慢起身,抬腳走出了帳篷。


    “瞎子,我留意你多時了。”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與四位同伴遞了個眼色。


    季顏趁機爬起來跑到況掌櫃與夫人、小姐的身旁,他手臂依然滴著血,卻手持砍刀,擺出拚命的架勢。


    潘遠也抓著長刀站了起來,他已顧不得況掌櫃一家三口,跟著走出了帳篷,舔著嘴巴,瞪著雙眼,臉上露出嗜血般的狂態。


    莫殘依然靜靜的站在兩丈之外,看著緩緩逼近的袁九,他帶著生鏽沙啞的嗓音道:“我也留意你許久!”


    “哦,夜宿響水村,乃是你有意為之?”


    “若非那晚發生意外,你早已動手了!”


    “你已有防備,又整晚盯著我,坦白的說,那晚不便行事。”


    “於是你暗中召集幫手,並將行事的地點選在此處。太平觀,不太平啊!”


    “瞎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有眼無珠,利欲熏心。我孤眼看天,心念獨明……”


    兩個沉默寡言的人,要麽不出聲,出聲便挾風雷之勢,誰也不肯退讓半步。或許彼此早已將對方視為強敵,隻待今晚的最終對決。


    而袁九已搶先動手,不等莫殘話語聲落下,他已飛身撲向對方,揮手劈出片片刀影。


    “叮叮當當——”


    一陣金戈交錯般的脆響聲中,片片的刀影倏然消失。


    隻見袁九踉蹌後退,手臂顫抖,握刀的右手虎口滲出幾點血跡。他死死盯著莫殘,難以置信道:“後天高手……”


    莫殘依然站在原地,單手持刀,空蕩蕩的左袖隨風輕擺。沒看他如何出手,便已擊退了強敵。可見他出刀之快、之狠,即使袁九這樣的高手也抵擋不住。


    而什麽是後天高手?


    同樣是打通玄關、伐毛洗髓的修道高手,僅僅是尚未脫胎換骨,不能施展法術神通,否則與煉氣高手沒有分別。


    莫殘沒有出聲,再次回歸他沉默寡言的本色。他便如同手中的那把長刀,雖無言,卻冰冷凜然,令人生畏、使人膽寒。


    潘遠晃著膀子迎上前去,惡狠狠啐道:“我呸,去他娘的後天高手,老子兄弟有十二隻手呢,不信打不過他一隻手,並肩子上——”


    一聲大吼,四個持刀的漢子跟著他撲向莫殘。


    袁九卻後退兩步,轉身拿出一把上弦的弩箭。


    “老莫,小心——”


    況掌櫃與夫人、菜兒、季顏守在一起,見莫殘以寡敵眾,還要防備暗箭偷襲,忍不住提醒一聲。那位老莫才是他最後的倚仗,一旦出現意外,他一家三口難逃此劫。


    袁九已抬手射出了弩箭。


    莫殘遭到潘遠等人的圍攻,他獨臂單刀以一敵五,竟然絲毫不落下風。不料冷箭突發,他被迫揮刀阻擋。便聽“叮”的一聲,堪堪擋住射來的箭矢,一道刀光趁虛而入,“唰”的斬斷了他的衣袖。緊接著又是刀光紛飛,勢必要將他置於死地。他猛然拔地而起,淩空躥了出去。潘遠與同伴隨後追殺,被他反手砍翻一人。而他剛剛落地,又再次陷入重圍之中,霎時又是刀鋒交錯,彼此混戰一團。


    袁九再次舉起上弦的弩箭,卻並未施展偷襲,而是指向況掌櫃,猛然提高嗓門道:“莫殘,限你三息之內束手就擒,不然我殺了況掌櫃!”他不作半點停頓,冷冷喊一個數:“一……”


    什麽樣的高手最可怕?


    一個不擇手段的高手,最可怕!


    袁九,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五成的勝算,他不會硬打硬拚,卻擅於發現破綻,抓住對手的軟肋,突然施展他最為陰險、也是最為有效的致命一擊。


    而莫殘的軟肋,便是況掌櫃。


    況掌櫃嚇得臉色慘變,卻又不敢躲避。他的身後,便是夫人與菜兒。卻見季顏橫刀擋在他的身前,顯然要一命換一命。


    “二……”


    莫殘聽到袁九的喊聲,禁不住有些焦急。那不是簡單的報數,而是生死時刻的到來。他卻無法回避也難以破解,唯有衝出重圍,方能救下況掌櫃一家的性命。他再次拔地而起,手中的長刀扯起風聲,片片刀花爆發出淩厲的殺機。而潘遠豈肯讓他如願,與三位同伴瘋狂般的揮刀亂砍,強行擋住了他的去勢。此前受傷倒地的漢子也爬了起來,咬牙切齒的衝了過去。


    “三……”


    袁九冷冷的喊出“三”時,便要扣動箭弦。他的弩箭已對準了幾丈外的季顏、況掌櫃。一旦弓弦炸響,必將有人血濺當場。


    恰於此時,一道詭異的光芒劃破夜空而來,快若流星般的到了近前,遂又倏忽一閃陡然盤旋,隨之一條拿著弩箭的手臂飛了出去。


    “啊——”


    袁九慘叫了一聲。


    在場的眾人,無不大吃一驚。不僅是況掌櫃一家三口與季顏,便是混戰中的莫殘與潘遠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袁九的右臂落在地上,臂膀處熱血噴濺。他緊緊捂著斷臂,腳下踉蹌著回頭張望,陰沉的臉上帶著驚恐之色。


    詭異的光芒,仍在夜空中盤旋。


    與之瞬間,遠處的山坡下冒出一群人影,舉著火把、拿著刀劍,奔著山坡上的太平觀撲了過來。


    轉眼的工夫,二十多個氣勢洶洶的壯漢到了十餘丈外。


    眾人簇擁之下,是一個滿臉胡須的漢子與一位中年男子。漢子竊竊私語,舉止謙卑;中年人拈須頷首,神態倨傲。


    “毛觀?”


    潘遠失聲道。


    他認出了為首的漢子,正是他的仇家,毛觀。對方曾在半道設伏,被他與袁九聯手殺退,誰想沒過幾日,再次聚眾而來。


    “嗬嗬!”


    而毛觀根本不理他,隻管與身旁的中年男子伸手示意道:“那斷臂賊人,勾結道門害我兄弟,多謝道長主持公道。餘下的……均為賊人,盡數殺了吧!”


    中年男子是個修士,疑惑道:“那女眷也是同夥?”


    “同夥的餘孽,死不足惜!”


    毛觀恨恨道,又討好說:“至於繳獲的財物,歸道長所有……”


    “放屁!”


    潘遠忍不住大罵道:“誰與道門勾結呢,你他娘的栽贓嫁禍。想要報仇隻管明說,老子接著便是!”


    而他罵聲未落,一道光芒突如其來。他急忙揮刀抵擋,“砰”的一聲,長刀崩碎,一股強橫的力道轟然而至。他頓時離地倒飛出去,直至五六丈遠,“撲通”摔在地上,張嘴噴出一口熱血,差點背過氣去,慘哼道:“哼哼,他娘的厲害……”


    眾人駭然失色。


    卻見那道詭異的銀白色光芒盤旋而回,竟懸停在中年男子的頭頂之上而呈現出一把短劍的形狀。


    莫殘滿是刀疤的麵皮微微抽搐,他拎著長刀,慢慢走到況掌櫃的麵前,黯然搖頭道:“那是煉氣修士的飛劍,我今晚是活不成了!”


    “啊……”


    況掌櫃訝然失聲。


    摟著菜兒的況夫人咬著嘴唇,眼中流下無助的淚水。


    夫婦二人知道莫殘的本事,也懂得莫殘話語中的用意,倘若莫殘活不成,此處沒有誰能夠幸免於難。


    季顏握著砍刀,神情苦澀。


    袁九與潘遠的強大,可謂有目共睹,卻在眨眼之間雙雙遭到重創,原來竟是遇上了傳說中的飛劍!


    袁九單膝跪地,扯下衣襟裹住斷臂,搖晃著站起身來,左手抽出他的短刀。他緊閉著嘴唇,陰沉的模樣一如往常,隻是他的眼光之中,同樣透著一絲恐懼與絕望的神色。


    幾位同伴攙扶著潘遠來到帳篷前,他雖然形狀狼狽,卻僥幸撿了條命。他掙紮著站穩,衝著莫殘與況掌櫃躬身施禮,然後揮著大手說道:“老子有錯,老子認了。倘若活到明日,與諸位磕頭賠罪,卻要你我聯手對外,否則誰也活不過今晚!”


    此人倒是能屈能伸,剛剛與莫殘拚死拚活,轉而又要聯手禦敵,而且在他看來沒有什麽不妥。


    莫殘沒有答話,而是看著況掌櫃,低沉嘶啞道:“菜兒還小,她該多活幾年,看看這個世道,也不枉人間走一遭!”


    況掌櫃哆嗦著嘴唇,與況夫人四目相視。夫婦倆相互無言,默默點了點頭。


    “季顏!”


    莫殘看向季顏。


    季顏單膝跪地,低頭不語,繼而猛然起身,一把抓住菜兒。菜兒已是淚如雨崩,卻又不敢出聲,拉著況夫人不撒手。況夫人狠心掰開她的手指,雙目含淚微微一笑。


    接下來將是一場死戰。


    莫殘救不了更多的人,他知道他與況掌櫃夫婦都將死在此處。他隻能在臨死之前,幫著季顏帶著菜兒趁亂騎馬逃走。他在交代著身後之事,也是他為況家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潘遠,你殺我兄弟、斷我財路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毛觀與中年修士帶著一群漢子逼到了六七丈外,他惡狠狠道:“潘遠,我要你將碎屍萬段,還有袁九,我今日要斬斷你的雙手雙腳,再剝皮抽筋,哈哈……”


    這人在潘遠手下吃過兩次大虧,今晚有了高人的相助,終於能夠報仇雪恨,自然是揚眉吐氣。


    而他正要催促身旁的道長大開殺戒之時,忽然扭頭看去。


    與此同時,莫殘、袁九、潘遠與況掌櫃等人也是微微一怔。滿臉淚痕的菜兒,更是難以置信。


    那個吃白食的,又回來了。


    他手中還有一把劍,一把出鞘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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