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客房內。


    於野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


    麵前的桌子上,擺放著酒壺、陶碗、朱砂,還有一遝符籙。筆與朱砂,由天寶兄弟購自數十裏外的一個小鎮。二三十張破甲符,為他耗時三日所煉製。靈蛇的蛇皮,就此消耗殆盡。


    於野伸手夾起一張破甲符虛劃兩下,“啪”的拍在胸口。隨著光芒一閃,人在原地消失不見。片刻之後,他緩緩現出身形,依舊坐在凳子上,麵露笑容,輕輕舒了口氣。


    依著蛟影的指點以及個人的感悟心得,他將製符之術略加改進,僅僅用了兩三滴精血,便煉成二三十張破甲符。之所以不提畫符,而稱之為煉符,因為每張符籙都是他的心血煉就。


    於野將一遝破甲符拿在手裏。


    加上之前煉製所得,共有三十六張破甲符,這是他保命的最大倚仗,也是他對付強敵的底氣所在。


    於野收起破甲符,起身走到榻前盤膝坐下,他左手握著一塊靈石,右手揉搓著眉心,自言自語道:


    “如何才能活捉一個煉氣高手呢?”


    神識中傳來蛟影的質疑聲——


    “你瘋了?”


    “說說唄。”


    “是不是接連斬殺煉氣高手,便忘乎所以了?你該有自知之明啊,倘若沒有劍氣,你殺不了任何一位修士,還敢妄想生擒活捉……”


    “問問而已。”


    “活捉煉氣高手,說起來倒也容易,廢了他的修為,還不任由你擺布。”


    “如何廢去修為?”


    “更為簡單啊,摧毀氣海,震斷經脈,雖生機苟延,卻已形同廢人。”


    “納物戒子能否收納活物?”


    “納物戒子為虛空所在,活物入內即死,你不會用它收納活人吧,哪來這麽多古怪的念頭?”


    “你且看看——”


    於野揮袖輕拂,麵前多了幾樣東西,分別是一塊白布、一塊玉牌、一把斷劍,還有一塊巴掌大的紫色玉石。


    玉牌為馮老七的遺物;白布、玉牌、玉石,乃是裘伯的遺物。


    “我推測南山與卜易創立仙門的用意,還是為了寶物。你且看看,這幾件遺物中,有無仙門至寶?”


    “哦……彩雲之南,朱雀北飛,金蟾出水,天機可尋?這塊布顯然不是寶物,上麵的字跡像是一段偈語,暫且不明其意……”


    蛟影不會過問於野的所作所為,也未曾留意過他所得到的這幾樣東西。


    “玉牌形同玉佩,尺寸略大,上有‘天機’與‘和’字……此乃仙門修士的令牌,天機為門派,和字應指名諱或輩分。”


    “天機門?蘄州的仙門?”


    “我對於蘄州所知不多……這把斷劍的劍柄之上,也有天機二字,與令牌或為同一主人,卻看著古怪,或有其他用處也未可知。”


    “玉牌來自馮老七,斷劍來自裘伯,怎會是同一主人呢?”


    “我僅猜測而已,如何知曉詳情呢……這塊紫晶為煉製打造而成,狀如星辰,看上去極為不凡!”


    “仙門至寶?”


    “雖也用處不明,卻為寶物無疑。”


    “與蘄州修士找尋的寶物是否有關?”


    “至於究竟如何,隻能去問那夥蘄州的修士了。”


    “嗯,有道理!”


    “你……”


    ……


    半個月之後,辰陵山的地火終於漸漸熄滅。而方圓百裏所在,依然籠罩在灰蒙蒙的塵霾之中。


    即便如此,已有逃難的人群相繼返回家園。


    辰陵山數十裏外的一條大道上,不時有人影匆匆來去。人們或是步行,或是駕車,或拖家帶口,或身影孤零。有的神色期待,期待的是家園就在前方;有的麵帶悲傷,悲傷的是家園已毀而求生艱難。


    也有人站在道邊,默默看著眼前的景象。


    世道的艱苦,命運的蹉跎,使他感喟生死的卑微,與天地的無情。而他同樣卑微的像是一片塵埃,卻與眼前的人們一樣,從未放棄,也不甘墮落,哪怕前途渺茫,兩腳依然走在路上……


    “哇——”


    一聲啼哭傳來,一個懷抱繈褓的婦人停下腳步。同行的路人陪伴左右,卻無不麵帶笑容、神色欣喜……


    於野伸手拉低鬥笠,拍了拍腰間的長劍,抬腳奔著辰陵山方向而去。


    他又回來了!


    再次孤身犯險!


    天寶兄弟攔不住,蛟影也勸不住。


    他有自己的主張。


    沒有弄清楚南山與卜易創立仙門的真實企圖,哪怕是跑到海外、躲到天邊,他也會為此耿耿於懷。何況此事關係整個大澤的前途命運,豈能任由那幫家夥胡作非為。或許他最終依然改變不了什麽,至少他已竭盡所能無怨無悔!


    也正如逃離靈蛟鎮一樣,他絕不會輕易的一走了之、一躲了之!


    往前走了二十餘裏,又是一個路口。


    路口聚集著一群人在大聲爭吵,還有幾個江湖漢子在揮刀驅趕。


    “道長有令,三個月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辰陵山,還請各位速速離去……”


    路口過去,再走二十餘裏,便是辰陵山。而天上的塵霧也更加濃厚,遠遠看去,猶如黑夜降臨,天地之間黑蒙蒙的一片。


    於野擠過人群。


    一個漢子舉刀阻攔:“就此止步,不然……”


    於野低頭沉聲道:“弟子有事稟報,敢問道長何在?”


    “幾位道長尚在山裏,您是……”


    於野伸手撥開麵前的長刀,大搖大擺的往前走去。幾個江湖漢子以為他是新晉的仙門弟子,便也不再阻攔。


    又去三五裏,前後不見人影。


    於野加快腳步。


    與江湖人士對話,隻為探聽口風,卻意外獲悉幾位修士的去向,他當場改變了主意。


    幾個修士躲在辰陵山裏幹什麽?


    其中有沒有南山,或是卜易?


    須臾,峽穀就在前方,卻為煙塵與黑暗所籠罩。而遠處的天穹,仍在白晝之下。猶如陰陽對峙,卻又晝夜並存。


    穿過峽穀,則是另一番景象。


    於野駐足觀望。


    一陣嗆人的氣息撲麵而來。


    夜空中,依然有零星的煙塵飄下。


    右側的河水幹涸殆盡,左側的房舍盡數化作廢墟。曾經的小鎮已不複存在,便是街道上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


    於野看著滿目的荒涼與死寂,暗暗歎口氣。


    僅僅一場地火,便摧毀了一切。天地之威的強大莫測,使人倍感渺小無力。或許,這便是天道無情吧。而活著的人,依然故我……


    於野尚自感懷,神色微微一凝。


    覆蓋街道的塵土之上,有幾行淡淡的足印。應該是蘄州修士打此經過,雖然施展了輕身術,卻還是留下了痕跡。於野低頭看向腳下。


    塵土足有一兩尺厚,如同積雪,卻為灰黑色的粉屑,一腳踏下去便是一個深坑。


    於野催動真氣護體,腳尖一點,淩空躥起三丈多遠。他尚未落地,又是腳尖一點。力道所致,地上留下一個淡淡的足印。他趁勢再次躥起,快如風行般的飛馳而去。


    轉瞬抵達山腳。


    大山倒是矗立如舊,卻樹木荒絕,滿山灰燼,同樣的一片死寂。


    未幾,人在山中,依然滿目瘡痍,卻多了彌漫的煙霧,幸有真氣護體,曾經的路徑依稀尚存。


    於野穿行在煙霧與灰燼之間,彷如孤鳥夜行,隻為尋覓荒蕪中的生機,去那黑暗的盡頭找尋光明。


    而黑暗的盡頭,似乎已近在眼前。


    千丈之外,一股濃霧蒸騰而起直上天穹。雖然相距甚遠,且有真氣護體,依然熱浪撲麵,令人望而卻步。


    濃霧的四周,堆積著厚厚的黑色巨石,像是流淌的泥漿,卻大片的凝固,並散發著灼人的氣機。


    於野落在一塊突起的石頭上。


    曾經的山梁,已蕩然無存。那泥漿巨石環繞的衝天霧氣,應為熄滅的地火所在。


    卻未見人影。


    莫非蘄州修士不在此處?


    於野正想著原路返回,忽然回頭一瞥。


    百餘丈外,山石聳立。黑暗之中,似有人影一閃即逝。


    於野轉身奔了過去。


    聳立的山石,並未被地火泥漿所吞沒,反而從中裂開一個豁口,黑洞洞的深淺不明。


    於野悄悄走至近前,左右打量,又探頭張望,並非發現異常。他稍作遲疑,抬腳踏入洞口。


    洞口有著一人多高,往下延伸而去。人在其中,愈發炙熱難耐。而憑借真氣護體,倒也沒有大礙。


    於野慢慢尋覓往下。


    十餘丈過後,山洞變成一個洞穴,並就此分成數個洞口,通往地下的四麵八方。


    於野在一個洞口前停下腳步。


    神識所及,黑暗如同白晝。而麵對四通八達的洞口,他依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砰、砰——”


    便於此時,一陣敲打石頭的聲響傳來。


    聽動靜,相距不遠。


    於野輕輕挪動腳步。


    穿過兩個洞口,右手方向另有一個洞穴。


    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揮劍劈砍著一塊黑色的石頭,嘴裏還在抱怨道:“此地靈脈稀薄,又遭地火衝毀,找不到幾塊靈石……”他突然收起劍光,意外道:“來者何人?”


    兩丈之外出現一道人影,並非熟悉的夥伴,而是一個頭戴鬥笠的江湖人,衝著他躬身低頭道:“弟子求見南山道長!”


    “南山身為前輩人物,他怎會屈尊紆貴來到此地!”


    中年男子訓斥了一句,又詫異道:“你不是江湖人……”


    於野抬起頭來,微微笑道:“嘿,道兄不認得我了?”


    中年男子疑惑道:“你是……”


    “我是……”


    於野佯作報出名諱舉手施禮,卻突然屈指彈去。中年男子始料不及,也抵擋不住淩厲的劍氣,眉心“噗”的炸穿一個血洞。於野趁勢一把搶過對方的短劍與納物戒子,接著出聲道:“我是甘行啊!”


    誰料話音未落,便聽有人道:


    “甘行在此,誰敢冒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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