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


    客房內。


    於野坐在榻上,手裏抓著一壇酒。


    他沒有飲酒的嗜好,而離開內城之後,本想閑逛一二,看看滿城的風景,卻突然失去了興致,直接返回公子府,並將自己關在後院的客房內,一個人飲起了悶酒。


    原因無他,竟然遇到了溟夜。


    溟夜在關鍵時刻拋棄同門,獨自逃出蘭陵地宮,不僅背叛了仙門,也欺騙了他於野。誰料尚未找他算賬,他卻聲稱是他師父臨時召喚,使他耽誤了獻祭,結果竟被關在地宮之外。雖說他意外躲過了一劫,卻為此心急如焚。於是今日去找秦豐子與公子世求情,誰料內城發生巨變。再次見到了於師弟,他是由衷的歡喜。他的師父褚元,因傷勢未愈,且瑣事纏身,已提前返回暮天城。


    瞧瞧,縱有天大的罪責,三言兩語便能洗脫得幹幹淨淨。倒是應了一句俗話,人嘴兩張皮,反正都有理。


    而他於野的鬱悶,不僅於此。


    他親眼所見,他的推測,以及他以為的證據確鑿,與最終的結果總是大相徑庭。是他分辨不出真假對錯,還是他已看不懂美醜善惡?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又無處傾訴,便拿出了酒,一個人獨飲。


    收斂法力、放鬆心境,任由酒水澆透五髒六腑,醇厚的酒勁發散開來,不由得周身發熱而心神飄忽,曾經的鬱悶倏然消失無蹤。唯有酒水的甘香回味不絕,禁不住舉起酒壇一口接著一口……


    午時。


    墨筱帶著弟子返回公子府。


    公子府已經沒有了公子,僅有幾個年老的隨從在照看著偌大的院落。公子本人則是居住在內城,他不再是那個膽小怯懦的富貴公子,而是坐擁七十二城,為萬民擁戴的一國之主。他留下葛軒擔當內城管事,並派人前往天晟門,稟明秦豐子的死因,之後再由天晟門重新派人擔當供奉。也許天晟門在齊國一家獨大,或許他不願讓人知道國主之爭的真相,於是一群仙門弟子不再充當侍衛,隻能當日離開內城返回住處。


    眾人見到溟夜,當場嚴加盤問,他又將他的借口說了一遍,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午後,公子晉派出兵士抄了公子世的家,據說闔家上百人盡遭腰斬,便是公子世的幼子幼女也沒放過。那又是何等殘酷、血腥的場麵,即使神通廣大的仙門弟子也不敢想象。


    當晚,眾人聚在後院,


    後院沒有了通明的燈火,沒有了人影走動,便是夥房與馬廄也是一片冷清,唯有一群仙門弟子站在庭院中,還有墨筱的話語聲輕輕響起——


    “蘭陵城之行雖有波折,卻也堪稱圓滿。且在此處休整幾日,便可返回仙門。有事外出者,務必結伴而行。公子晉登位之初,城內難免動**亂,而縱是血雨腥風,與你我無關!”


    墨筱交代過罷,轉身離去。


    她依然獨自住在前院。


    眾人也各自回房歇息。


    “小師弟——”


    於野剛剛回到房中,有人跟了進來。


    “哎呀,好大的酒氣!”


    冷塵抽動著鼻子,又看向扔在牆角的空酒壇,詫異道:“我記得你不善飲酒啊,如今也喜歡上了這忘憂物?”


    “忘憂物?”


    “酒醉忘憂,故有此說!”


    “冷師兄,有何吩咐?”


    於野走到榻前坐下。


    連日來他不是跟隨公子晉,便是在湖邊坐守,接著又連遭變故,一直無暇理會這位老師兄。此時他登門來訪,不知道是閑聊,還是另有指教。


    冷塵擺了擺手,兩眼依然不離地上的酒壇子,搖頭自語道:“年紀輕輕的,不該癡迷此物,若是荒廢了仙道,悔之晚矣!”


    “嗯,明日我便將數十壇存酒扔進蘭陵湖!”


    “嘖嘖,扔了豈不可惜,你送我啊……”


    於野咧嘴一笑。


    冷塵臉色一僵,尷尬道:“你小子,愈發的滑頭了!”


    他轉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拈須,也不禁樂道:“嗬嗬,你今日獨自離開內城,甚是古怪,想必是我多慮了!”


    “呼——”


    於野吐了口悶氣,道:“我看不得手足相殘,唯有眼不見、心不煩!”


    “原來如此!”


    冷塵點了點頭,道:“凡俗間雖無法術神通,而權柄之爭、生死之爭的血腥殘酷遠甚於仙門!”


    “蘭陵城的血雨腥風,真的與你我無關?”


    於野突然提高嗓門,使得冷塵微微一怔。


    “此乃墨筱的原話,你……”


    “若非雲川仙門挑起了公子晉的權欲之念,怎會致使他兄弟相殘,無辜者被殺,便是幼小的孩童也沒放過,你我都是殺人的幫凶!”


    “事關仙門之爭……”


    “既為仙門之爭,所爭為何?”


    “我怎知曉……”


    “你我接連遇襲受挫,至今不知內奸是誰,墨師叔卻說此行圓滿,她自欺欺人……”


    “咦,你小子醉酒了,竟滿口胡言!”


    冷塵急忙起身,又低聲安撫道:“歇著吧,明早陪著師兄逛街去!”


    他不敢多說,唯恐聽到更為驚秫的話語,遂匆匆走到門外,不忘順手“咣當”關上房門。


    於野卻舒展著腰身,慢慢躺在榻上,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當然不會醉酒,純屬有意為之。他知道他的滿口胡言,轉瞬便會傳到墨筱等人的耳中。他雖然看不清眼前的是是非非,也總是出錯,卻堅信墨筱已得到了蘭陵地宮中的寶物,或許便是能夠呈現出四海圖的玉玨。否則她不會聲稱此行圓滿,溟夜也不會去而複返……


    忽有傳音響起——


    “於師弟,你好安逸哦!”


    於野猛然坐起。


    房內並無他人。


    於野急忙打出禁製封住房門,驚喜道:“蛟影……”


    是蛟影傳音說話,看來她修煉的進境不錯,竟然拿他取笑。誰料柔軟的話語聲陡然一變,冷冷叱道:“我遲遲不敢恢複魂力,便是讓你提升修為,而你倒是安逸,不是睡覺、酗酒,便是自以為是、胡思亂想,氣死我了!”


    “我……”


    於野張口結舌。


    “你什麽你,難道你不覺著修為的進境快了許多嗎?我強抑修為,壓製蛟丹,隻為讓你吸納更多的靈氣,你卻不思進取、修煉懈怠。我且問你——”


    “啊……”


    於野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拜入仙門之後,修為的提升突然加快,原來都是蛟影的緣故。


    “神龍遁法修煉的怎樣了?”


    “尚無進展……”


    “陣法是否嫻熟?”


    “……”


    “《天禁術》之禁字訣,又參悟幾成?”


    “……”


    “哼,為何不出聲了?我恨不得踢你幾腳呢,也讓你長長記性,整日裏不務正業,到頭來害人害己!”


    於野窘迫難安,辯解道:“出門在外,身不由己……”


    “狡辯!”


    便聽蛟影叱道:“即使出門在外,亦無非聽命行事罷了,你卻屢次參與陰謀設計,非但僭越弟子本分,且適得其反而惹下後患。豈不聞,任他天崩地裂,我自道心不亂。又曰,無事定心,臨事守心,曆事煉心,方為天道自然。你竟每日多愁善感,長籲短歎,我不被你氣死,也被你煩死了!”


    “我也是未雨綢繆……”


    “你獨當一麵之時,再說此話也不晚。何況你並非的未雨綢繆,你是在抱薪就火啊!一旦你陷入仙門之爭,你日後休想脫身!”


    蛟影雖然話語嚴厲,直至要害,令人難堪,卻語重心長。


    “嗯!”


    於野點了點頭,算是誠懇認錯,又仍不住道:“如何方能獨當一麵呢?”


    “你若想橫行蘄州,至少修至金丹境界!”


    “金丹?怕不要數百年之久,遙遙無期……”


    “你答應我!”


    “哦?”


    “十年築基,百歲結丹。你若沒有這個本事,你我就此緣盡、分道揚鑣!”


    “這……”


    於野愕然無語。


    莫說百歲結丹,便是十年築基也超出他的想象。而蛟影的口氣忽然變得冷峻決絕,猶如當初逼他修煉七殺劍氣時的緊急迫切而不留一絲餘地。


    “你答不答應?”


    於野伸手撓了撓頭,一時不敢應聲。


    而之前僅僅用了三年,便已修至煉氣五層。接下來尚有十年,修至築基也許並非難事。所謂的百歲結丹,能夠活到百歲再說不遲。至少在此之前,蛟影不會離去。而她又能去向何方呢?


    於野忽然生出一絲不舍之念,好像蛟影真的要理他而去。他禁不住心頭一亂,忙道:“我答應了!”


    “一言為定!”


    “反悔!”


    “哼,算你識趣。以後不敢懈怠哦,否則我饒不了你!”


    蛟影像是詭計得逞,話語緩和了許多,又道:“也莫怪我逼你,我是怕你陷入仙門之爭而四麵樹敵。若無自保之力,你又能夠僥幸幾時呢。接下來的十年,我當全力助你提升修為。不過,我僅僅恢複了一成魂力,依然要忙於修煉,沒事不要煩我哦!”


    “嗯、嗯!”


    於野連連點頭,臉上露出笑容。


    他有了蛟影,便有了底氣。一時的迷茫,也頓然雲開霧散。


    於野盤膝坐定,便想趁此時機討教遁法的修煉法門,又看了看右手的禦獸戒,摸出兩塊靈石丟入其中。


    “六翅金螈?”


    “墨師叔也將妖螈稱為金螈,蛟影認得這兩頭醜陋的家夥?”


    “我看過相關典籍,金螈與妖螈有所不同。其背生金翅,異常凶猛。雙翅者之強大,堪比築基圓滿;四翅堪比修士結丹,六翅堪比元嬰高人。隻是此物難以豢養,六翅者極為罕見……”


    於野的心頭一跳。


    妖螈後背的肉坨,竟是金翅?


    也不難豢養啊,有靈石便可!


    撿到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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