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走來兩人。


    一位老者,與一位年輕男子。


    一大清早,冷塵便拉著於野陪他逛街。誰想天色正好,本該喧鬧的街市竟然冷冷清清。倒是有披甲持械的兵士來回穿梭,若非他二人身著侍衛服飾,早已被趕了回去。


    “哎呀,這大大小小的酒肆也關門了!”


    冷塵出聲抱怨。


    逛了半個時辰,沿途所見的大小商鋪均已關門歇業。偶爾見到一兩個行人,也是神色惶惶的樣子。


    依著冷塵的說法,之所以逛街,隻想收藏幾壇好酒,如今隻能敗興而歸。


    於野想幾張獸皮用作煉製破甲符,同樣是難遂所願。


    “了然無趣也,回吧!”


    逛了幾條街之後,依然雙手空空,兩人奔著來路走去。


    “此次的蘭陵城之行,小師弟的功勞不小啊!”


    “師兄,有話不妨明說!”


    “嗬嗬,十裏堡、衡水驛,你先後擊退強敵,拯救同門;蘭陵地宮,又是你出手解困、逆轉危情。你的功勞有目共睹,我是說……你日後想在仙門立足,不妨趁此時機拜個師父。有人言傳身授與提攜關照,你方能行穩致遠啊!”


    “多謝師兄指教!”


    “你年輕氣盛,喜歡特立獨行,又神通詭異,難免遭人猜忌。我倒是相信你的為人……”


    “砰——”


    十餘丈外的一所宅院的大門突然打開,從中衝出一群兵士與十多個男女老少。


    男女老少皆披頭撒發、滿身血跡,顯然遭到毆打,並被如狼似虎的兵士強行扯到街道上。接著刀光閃爍,人頭落地,汙血橫流,哭喊聲響起一片。


    於野與冷塵慢慢停下腳步,皆瞠目不已。


    不用多想,這是公子晉在搜捕他兄長的同夥,即使婦人與老人也不放過,均被當街斬殺示眾。


    “唉,這邊走——”


    冷塵指向一旁的巷子,欲繞道而行。


    仙凡互不相擾,仙門弟子自然不便過問凡俗的事務。


    於野皺著眉頭,便要跟著冷塵拐進巷子。


    “娘——”


    忽然一聲稚嫩而又驚恐的喊叫,一個幾歲大的女孩子衝出院子。最後一個婦人正在引頸就戮,禁不住撕心裂肺道:“囡兒,娘讓你躲起來,你該活著,不敢送死啊……”


    一個兵士伸手抓住女孩,獰笑著舉起長刀。


    “住手——”


    於野再也忍耐不住,飛身衝了過去。


    兵士見他身著侍衛服飾,稍稍有些意外,卻還是手起刀落,“噗”的將孩子劈翻在血泊之中。


    相距甚遠,於野阻攔不及。


    而柔弱的婦人猛然起身,瘋了般的撲向孩子,揮舞雙手、淒厲悲號:“我的囡兒——”


    又是刀光閃爍,熱血迸濺!


    婦人“砰”的摔在地上,已是氣絕身亡。而她依然伸著手,卻再也牽不到她的孩子……


    於野已是目眥欲裂,他人在半空,抬手揮出一道劍光。


    兵士見他來勢凶猛,便欲揮刀抵擋,卻“鏘、鏘”刀鋒折斷,殘肢斷臂橫飛。不過眨眼之間,地上又多了二十多具死屍。


    於野落下身形,手中的劍鋒灑下一串血滴。而他看著血泊中的母女二人,猶自惡氣難消而悲憤滿懷!“我的天呐!”


    冷塵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催促道:“你竟敢斬殺凡人,闖大禍了,快走——”


    他一把抓住於野的手臂,飛身躥上房頂狂奔而去。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兵士的叫喊——


    “捉拿叛賊……”


    無人的小巷中,落下兩道人影。


    而於野落地之時,依舊麵帶殺氣,手裏抓著他的青鋼長劍。婦人與孩子的慘狀,猶在眼前揮之不去。


    冷塵前後張望,伸手拍了拍胸口,慶幸道:“嗯,逃得夠快,應該沒人看見……”他眼光一瞥,又頓足道:“小師弟,還不將你的劍收起來?”


    於野喘了口粗氣,收起了手中的長劍。


    “咦,你的劍並非仙門之物?”


    冷塵忽然有所察覺,卻見於野已徑自往前,他忙追了過去,傳音抱怨道:“小師弟,莫怪師兄囉嗦,你過於莽撞了,豈能濫開殺戒呢!”


    於野的臉色冰冷,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不忍看著那對母女慘死,而你救得一時,救不了一世啊!那些個兵士亦無非奉命行事,你殺起人來著實痛快,卻想過兵士的爹娘、妻兒沒有,人家又該如何過活?”


    於野置之不理,冷塵隻管說個不停——


    “蘭陵城之行,早已注定今日之禍。而若非兩位公子的欲壑難填,即使仙門想要插手國主之爭也無計可施啊。小師弟應當知曉,凡事皆有因果,萬物難逃輪回……”


    穿過小巷,竟然來到蘭陵湖邊。


    湖水清澈如昨,內城仍舊披紅掛彩而一派節慶的景象。而橋頭上戒備森嚴的兵士多了幾分陰森的殺氣,拂麵的風裏也夾雜著一絲血腥的味道。


    “修士與凡人,都有忘不了的悲歡離合,過不去的溝溝坎坎,擺不脫的恩怨糾葛。小師弟,你我亦然……”


    於野循著湖邊往前走去,臉色已恢複如常。冷塵則是在一旁說起他的往事,話語中多了勸勉之意——


    “想我曾年少輕狂,悲天憫人,亦曾借醉酒抒懷,忘情於山水之間,而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空遺恨。小師弟,切莫學我這般碌碌無為虛度此生。當你有了通天徹地的大神通,莫說拯救一對母女,縱使你改天換地、再造乾坤也是等閑……”


    “多謝師兄教誨!”


    “咦?”


    “縱是蠢笨如我,也該懂得師兄的一片苦心!”


    於野的感謝發自肺腑,他衝著冷塵深施一禮。


    曾經的大澤江湖,莫殘的一席話讓他受用至今。今日的蘭陵城中,這位老師兄的勸說或許讓他受用終身!


    “嗬嗬,你與我當年的性情仿佛,我是怕你步我的後塵!”


    “我是年幼無知,並非為情所困。”


    “取笑我老人家?”


    “不敢!”


    “你的殺人長劍,好像不是蘄州仙門之物……”


    便於此時, 遠處傳來一聲呼喚——


    “冷師兄、於師弟!”


    數十丈外,白芷與車菊在招手示意。


    “何事?”


    “墨師叔四處找你二人,快快回府!”


    於野與冷塵換了個眼色,跟著白芷、車菊往回走去。


    片刻之後,回到公子府的後院。院內竟然站滿了人,不僅有墨筱與一群仙門弟子,已成為內城管事的葛軒也在其中,另有一群披甲持械的兵士。


    “冷塵、於野!”


    墨筱的神情有些凝重,出聲問道:“你二人去了何處?”


    葛軒在輕輕搖著頭。


    一群兵士麵帶怒容。


    白芷、車菊等仙門弟子神色各異。


    於野的眼光掠過四周,拱了拱手。而他尚未出聲,便聽冷塵笑道:“嗬嗬,我與小師弟在湖邊閑逛呢!”


    “你與於野濫殺無辜,致使二十一名兵士喪命,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


    “一老一少,身著玄衣,殺人之後,越牆而走。不是你與於野,又是何人?”


    “我與於野若敢當街濫殺無辜,與畜生何異?”


    “有人親眼所見!”


    “既然如此,何不讓他當麵指證呢?”


    冷塵伸手拈著胡須,很是從容不迫。


    墨筱不再多問,冷冷看向一人。


    那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兵士,麵相凶狠,舉手道:“在下親眼所見,兩位府上的侍衛當街殺人……”


    “且慢!”


    冷塵踱步走到兵士麵前,好奇道:“既為親眼所見,兩位侍衛如何殺得了二十多個精壯之士?既為親眼所見,你為何不加阻攔而任其逃走呢?”


    “據說府上侍衛乃是修仙高人,在下追趕不及……”


    “既為修仙高人,有無施展神通法術?”


    “這個……”


    兵士應為首領,倒也有膽有識,卻連遭逼問,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而冷塵愈發咄咄逼人,又道:“你說我與小師弟當街殺人,可見我二人施展手段,便如這般——”


    隨他抬手一指,一道劍光衝上半空,繼而俯衝盤旋,淩厲的殺氣頓時籠罩著整個庭院。


    兵士嚇得臉色大變,忙道:“未曾見到……”


    “你見到我小師弟殺人了?”


    “未看清楚……”


    冷塵揮袖收起劍光,臉色一沉。


    “既為親眼所見,怎會又未看清楚,你是在消遣我與小師弟,還是存心嫁禍害人?”


    兵士急忙擺手道:“不敢、不敢……”


    冷塵卻是橫眉立目,怒聲叱道:“滾——”


    往日裏,這位老師兄慈眉善目、喜愛說笑,而一旦他發起怒來,那是相當的嚇人。


    兵士嚇得連連後退,又求援般的看向墨筱與葛軒。見兩位高人不理不睬,他隻得垂頭喪氣的帶著一眾屬下逃出了院子。


    於野始終沒有出聲,卻在轉眼之間擺脫了一場禍事。


    他看向冷塵,由衷的敬佩不已!


    卻見這位老師兄衝著墨筱拱了拱手,坦然道:“人是我殺的,任憑墨師叔懲處!”


    於野愕然道:“冷師兄……”


    “嗬嗬!”


    便聽葛軒苦笑了一聲,道:“且不管是否殺人,公子晉早已起了戒心。他命我轉告墨師叔,請各位即日離開蘭陵城。不過——”


    墨筱默默點了點頭。


    葛軒繼續說道:“雲川峰傳信,各位不必返回山門,而是另有重任,前往玄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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