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為,卻強行為之。所依恃的僅有運氣,那麽隨之帶來的惡果並不意外。


    辛悔,慘死當場;姬聖,生死不明;羌齊,身受重創。他於野也是差點未能逃脫,幸虧躲入金羽城。而金羽城並非木英城,亦非見月城,他麵對的強敵不是化神修士,或煉虛高人,而是魔域至尊。他不敢故技重施,急中生智之下,將他的禦靈戒丟入一位少年的包裹,他本人則是躲入其中。那對師徒毫無察覺,眾多魔修隻顧著盤查喬裝易容者,狄欒同樣未能想到他便躲在眼皮子底下,他終於險而又險地再次逃過一劫。


    卻依然吉凶未卜。


    這是一家糧鋪的庫房所在,辛九在金羽城的一處落腳地。


    此時,糧堆的空地間,坐著一群劫後餘生者。羌齊,嘴角掛著血跡,忙著吞服丹藥療傷;居右,麵如土色,神情虛弱。辛九,依然難抑悲慟,滿臉的哀傷;朵彩與邛山倒是安然無恙,卻神色凝重。便是喜歡叫嚷的奎炎,也是垂著大腦袋一聲不吭。


    落到這般境地,純屬咎由自取。


    起因,便是辛九的圈套,以及姬聖的推波助瀾。於野同樣有錯,他不該有僥幸之念。或許,他未能抵消魔法傳承的誘惑。而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辛九在金羽城雖有藏身之處,卻沒有逃脫的途經。曾有一處傳送陣,也因當年於野大鬧金羽城而早已損毀。而狄欒魔尊絕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處境勢必更加艱難……


    於野倚著糧堆,拿出一壇酒。


    許久不曾飲酒,一口辛辣入懷,諸般愁緒未消,煩亂又湧上心頭。


    他不知道如何逃出金羽城,也不知道狄欒的對策,本想召喚眾人商議一二,而失去了七叔的辛九已是方寸大亂,羌齊與居右又雙雙受創,朵彩與奎炎、邛山均是茫然無措,如今他隻能獨自麵對困境。


    “我隻想找到那篇《天罡經》,卻害了七叔,連累了諸位道友,九兒在此賠罪了。奈何當年的傳送陣已經損毀……”


    辛九悲傷之餘,仍在自責。一個縱橫四方的魔女,難得見她如此柔弱、無助。


    “於野,容我將養兩日,與你殺出金羽城,哪怕舍去性命,在所不惜……”


    羌齊,曾經是生死仇敵,眾多妖修慘死在他的手裏,卻正是他先後兩次舍身相救,這才有了今日的劫後餘生。一個人的是非善惡,危急關頭方顯本色。


    於野飲著酒,沉默不語。


    卻見奎炎盯著的酒壇子,沒心沒肺地吞咽著口水,他翻著雙眼,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自有計較!”


    他將眾人收入禦靈戒,繼續飲著酒,然後丟了酒壇子,默默坐在黑暗中……


    天明時分。


    於野換了一身行頭,粗布短衣,挑了一擔食糧,徑自走出院子。


    街口有家糧鋪,乃是辛家的產業,鋪子的掌櫃也是辛九的族人。


    於野卸下擔子,便在鋪子裏充當夥計。掌櫃是位手腳麻利的中年婦人,人稱辛嫂,乃是看守院子的那對老夫婦的閨女,因為孩子夭折、男人早亡,如今她一個人守著爹娘與鋪子過活,兼顧打聽各方的消息,並在暗中接應辛家子弟。


    封城之後,糧鋪的買賣繁忙。


    於野幫著稱斤算兩,忙前忙後,清閑下來,便坐在門前,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他肩頭搭著擦汗的布帕,手上裹著防護的獸皮,乃是辛九送他的狼皮,能夠遮住手上的戒子。他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模樣,十足一個出賣苦力的夥計。


    傍晚時分,鋪子關門。


    於野跟著辛嫂返回住處,獨自躲入庫房。次日清晨,他再次擔著食糧前往鋪子。接連兩日,沒有發生任何異常。第三日的午後時分,他正在門前偷閑,街道上忽然走來一男一女,乃是一位老者與一位有著築基修為的妖冶女子,說說笑笑著招搖而過。


    於野似乎視若未見,卻悄悄鬆了口氣,當老者帶著女子走過門前,他與辛嫂點了點頭,然後走出鋪子尾隨而去。


    街上魔修眾多,還有魔修在街口盤查行人,使得熱鬧的街景多了幾分異樣。


    於野的裝扮與舉止,使得他暢通無阻,即使遇到盤查,尋常的魔修也看不穿他的破綻。


    老者在酒肆買了酒肉,在雜貨鋪子買了水粉,路過成衣鋪子又買了絲質的長裙,這才拐入一個巷子。


    於野正要跟過去,巷子裏竟然走出幾位魔修,與老者打著招呼,他隻得掉頭走開。片刻之後,他再次走入巷子,尋至一處宅院前,便聽院子裏傳來男女狎昵的動靜,遂即一道禁製封住了院門。他暗暗啐了一口,悻悻轉身離去……


    是夜。


    庫房的糧堆之間,於野盤膝而坐。


    他麵前擺放著一尊金鼎,正是翻天鼎。果不其然,兩個昏死不醒的壯漢之外,又多了兩團黑色的霧氣,一個是濟源,另一個便是在雲淵擒獲的荀關,同樣憑借著魔氣護體而元神不滅。


    由此可見,翻天鼎雖然能夠囚禁萬物,卻吞噬不了煉虛修士的元神。而一尊小鼎囚禁了四位煉虛高人,殺也殺不得,又難以處置,終究是個禍患。


    能否施展鎖魂之術?


    九寶與九芝已被封禁數十年,元神虛弱,他於野則是修至化神九層,此消彼長,不妨再次嚐試一回。


    於野遲疑片刻,打出禁製封住了庫房,遂又抬手一指,小鼎悠悠飛起。


    “撲通——”


    一位壯漢落在地上,看個頭應為九寶,許是囚禁過久,依然昏死不醒。


    於野伸出手指擠出精血,順勢掐動法訣,黑暗中頓時閃過一片血光,被他一把拍入九寶的識海之中。


    而禁製觸及神魂之痛,使得死人般的九寶呻吟一聲,突然怒睜雙目,作勢飛身撲來。


    於野早有防備,抬手一指,金光閃爍,翻天鼎“砰”的一聲落在地上,瘋狂的九寶已然消失無蹤。


    又一次的嚐試,再次徒勞無功。


    於野搖了搖頭。


    他已修至化神九層,與煉虛僅為一步之差,兩者卻有天地之別,他依然收拾不了一位妖王。所幸他的精血符陣已打入九寶的識海,隔著翻天鼎與重重的禁製,能夠隱約聽他在狂吼——


    “於野小兒,放了老子……哎呀……”


    那家夥好像很是痛苦,鎖魂之術奏效了?


    ……


    又一個清晨。


    於野挑了一擔食糧來到鋪子,幫著辛嫂開門,清掃內外,接待客人。忙到午時,辛嫂念他辛苦,吩咐他上街打打牙祭,他拿著幾塊碎銀子,循著街道閑逛而去。


    正午時分,街上行人稀少,便是盤查的修士也躲在酒肆裏歇息。


    於野飲了碗肉湯,再次來到昨日的巷子裏。前後無人,他直奔一處宅院。院門虛掩,未見禁製。他隱去身形,悄悄遁入院子,並走入一間住房,然後靜靜坐在角落內的凳子上。


    不消片刻,有人走入房內,正是昨日所見的妖冶女子,衝著銅鏡塗脂抹粉……


    於野閉著雙眼,凝神守一。


    一個時辰之後,天近黃昏,女子仍在梳妝打扮。


    於野漸漸失去耐心,便想離去。


    便於此時,院門“咣當”開啟,昨日的那位老者走入院子,樂嗬嗬地直奔住房而來。女子含笑相迎,竟被他一把抱起摔在榻上,頓時叫聲響起、春色泛濫……


    於野再也忍耐不住,揮手打出禁製封住四周,出聲喝道:“班淩道友,好快活呀!”


    “何人在此……”


    老者嚇了一跳,飛身而起。


    “前輩……”


    女子嬌聲呼喚,卻又倒在榻上,已然昏死過去。


    於野緩緩現出身形。


    老者,或班淩,本想奪門而出,卻被禁製擋住去路,他怔怔看著陌生的男子,難以置信道:“口音聽著耳熟,這位……”


    於野伸手在臉上一抹,恢複真容。


    “天呐,於兄弟,是你……”


    老者驚愕不已,卻鬆了口氣,急忙整理衣衫,又扯過褥子蓋住女子的赤裸身子,尷尬道:“日子苦悶,消遣一二……”


    於野依然坐在凳子上,一時無言以對。


    困入金羽城之後,他便想到了一群燕州道友。據他所知,冠義、平陽子等人已投奔天絕子。而天絕子便在魔域的金羽城,卻不便找尋,也不敢泄露行蹤,他唯有守著糧鋪碰碰運氣,誰想等待了三日,竟然等來了班淩。而數十年未見,他未敢聲張,記下了住處之後,親自尋上門來。


    這位來自燕州扶風城的城主喜歡美色,至今依然本性不改。也幸虧如此,否則他隻能繼續等候下去。


    “於兄弟,多年未見,你怎會來到魔域,並為魔尊追殺?眾多魔修正在找尋你的下落,你豈敢……”


    班淩已恢複常態,而想起於野的來曆,頓時又焦慮不安。


    於野卻無暇多說,直接問道:“華嶽、方修子、平陽子,以及冠義、應齡、袁寶、晉靈、方懷、石賴、袁寶何在?”


    他所詢問的正是來自燕州的一群道友,其中有的為他所救,有的曾追隨他多年,而眾人的生死安危,或許與他目前的處境息息相關。


    “哎呀,當年你前往銀灣未歸,唯恐不測,我等十一人前往魔域投奔天絕子。一路的艱難困苦,暫且不提,誰想天絕子寄人籬下,使得我等前途無望,又恰逢你得罪了狄欒魔尊,各位同道更是度日如年,班某唯有得過且過,及時行樂!”


    “哦,詳細說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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