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親自打來熱水,為那個眼神都不屑於落在她身的男子擦洗,薄涼的指尖掠過她既熟悉,又那般陌生的眉與眼,指頭劃過鼻尖後,停在下巴戳手的胡茬上。


    那已經是夫妻難得的親近時光了。


    顏若栩苦澀地笑了笑,上輩子的那個人,還真是癡心。


    “公主,司製房送來了吉服,您要不要試試看。”


    素心托著件大紅的喜衣跨步而入,顏若栩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喜服上的金色鳳羽之上,微微點頭道:“放下吧。”


    父皇已經下了聖旨昭告天下,將嫡公主顏若栩許配於神威大將軍長子陸垣蟄,來年立春之後,便是大喜之時。


    這意味著除夕之後,她將再次踏入那煉獄一樣的地方。


    前世的婚事舉行的倉促,遠沒有這一次隆重,上次成婚時的吉服還是繡娘趕工出來的,用的也是尋常的金線,沒有這次的華貴奢侈。


    撫摸著吉服上精致絕美的祥雲紋飾,還有鑲墜的各色寶石,顏若栩心中五味沉雜。


    墜兒在旁看著,不由得也放輕了手中的動作,她小心地撥弄著銅爐中的香灰,小聲地道:“公主當真要嫁去將軍府嗎?若是……不願,總有法子緩一緩。”


    見顏若栩默默不語,墜兒低下下頭來道:“是奴婢失言了。”


    顏若栩知道,墜兒這是真心為她在著想,心中並不怪她,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豈是事事盡如人意的?況且嫁過去又不會少一塊肉,上一世那般難熬不也是過來了,她什麽都不畏懼。


    “車備好了嗎?”


    顏若栩站起來往門口走去,她今日要出宮去,那錢氏被押在天牢中,一口咬定所有的惡事都是自己做下的,與其他人無幹係,竟然對蕭氏忠心耿耿,死到臨頭了都不願意吐口。


    單憑小小的本地氏族,不不敢那般肆意侵吞百姓的私產,在盛州為惡那麽多年的,就算這道理顯而易見,沒有錢氏的證詞指正和配合,蕭昌呈再推卸個一幹二淨,這樁案子當真便與他蕭氏無幹。


    他們還需撬開錢氏的嘴巴,親口指證,才能將蕭氏拖到這案子中來。


    顏若栩想的出神,門外一個陌生侍衛出身打斷了她的思緒。


    “公主,車馬已經備好多時了,請上車吧。”


    上月鄭昊妻子生產,顏若栩特許了他在家照顧妻兒,待孩子滿月才繼續回來當差,現在這位是宮裏的何姓侍衛,也是鄭昊舉薦的人選,人還年輕,不過十八九歲,家中世代都是武官,不過品階都不高罷了。


    何侍衛行的急,大步走進來一氣說完後,搓著手等著顏若栩邁步。


    墜兒瞧了那何侍衛一眼道:“備好了便備好了,你先出去候著,公主還要添一件厚衣呢。”


    “是,墜兒姐姐說的沒錯。”


    何侍衛紅了臉,自覺有些急躁莽撞,對著顏若栩行了禮,又大步退下,和處事穩重的鄭昊形成鮮明對比。


    顏若栩笑著搖頭。


    長安大道上積了極厚的一層白雪,還未有人來掃除,馬車的木輪子碾壓而過,隻聽得咯吱作響,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兩撇深痕。


    已經落了雪,陸垣蟄卻還穿得輕薄,裏頭隻是夾了一層薄棉的黑色長衣,外麵一件防風的披風,立在驛亭門口,人站的筆直,遙望著山野小路的盡頭。


    當那輛熟悉的車馬出現在眼簾之中時,他凝定不動的身影終於晃了晃,踏步上前。


    墜兒先從馬車上跳下來,剛才還晴朗的天空此時又落起飄灑的雪花,手中的油布傘剛撐開,身後一隻手自然地握過傘柄,陸垣蟄微彎腰,握著傘為下車的顏若栩遮風擋雪。


    在地上站定,顏若栩輕問:“人到了麽?”


    陸垣蟄點頭,一邊引著顏若栩往驛亭裏麵走去,邊沉聲講道:“蘇大人正在裏麵等候公主。”


    他語氣幹淨而疏離,刻意摻雜了幾分距離感,眼神斂下來,對著顏若栩示意。


    戶外的風大的厲害,呼嘯的北風嗚咽,掛在臉頰上鋒利的像刀子。


    顏若栩仰頭環視了四周的景色,皆是山石枯木,不見人煙,此處很僻靜,她滿意地走了進去。


    蘇全安此刻正坐在驛亭的小暖閣中飲梅子酒,透過開了幾寸的北窗欣賞茫茫雪景,忽而聽見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入京做官這幾個月以來,蘇大人當真是一心撲在國事上,平日幾乎沒有什麽應酬,陸垣蟄邀他來此一聚時,蘇全安的心情很複雜,在家中糾結了很久才決定赴約。


    他在心中暗想,待會陸公子若是有事私事相求,他就立刻告辭!拿著朝廷的俸祿,做著皇家的差事,他必定不會罔顧法紀,和他人同流合汙。


    蘇大人越是想得深,情緒越是激動,待扭頭望見門外之人時,立刻呆住。


    暖閣的窄門被推開,門外是個年輕明豔的女子,帶著一身風雪的淩厲氣息踏步而入。


    “蘇大人,好久不見,近日可還安好?”


    顏若栩淺笑著凝視蘇全安,安然而道。


    “臣一切都好,勞公主記掛。”


    蘇全安急忙放下手中的杯盞,從酒案之後走出來,對顏若栩行禮。


    “蘇大人可不要以為方才我隻是客氣話,我是真心相問的,近日大人的心情怕是不佳吧。”


    說著顏若栩坐下來,望著蘇全安詫異的神色心中淡然,繼續道:“錢氏在天牢裏關了這麽久,大人什麽都沒問出來,心裏真的不急?”


    蘇全安沉吟不語,今日之行果然是暗藏玄機,衙門裏的事情自有他們去管理,顏若栩雖然貴為公主,可也沒立場插手這些事情,他們在背後有何黨爭,他一概也不管,隻求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公主說得極是,蘇某辦事不力實在慚愧。”


    說著蘇全安再次一拜,“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蘇某先告辭,公主請自便。”


    顏若栩蹙眉,望著蘇全安的背影幽幽想,當日一見還不知道他為人耿直厲害之處,今日算見識了,果然是為良臣。


    “蘇大人停步!本宮有個能助大人查明真相的好法子,大人願聽一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愛你們


    第42章


    蘇全安的腳步應聲停滯。


    他出生在偏僻窮困的縣郡中, 是靠著寒窗苦讀掙出功名的寒酸書生,因出生卑微,見過百姓生活的種種艱難辛酸。


    那些欺壓鄉鄰的惡霸, 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 是蘇全安最瞧不起的人, 恨不得將他們統統收拾幹淨。


    這回抓到的錢氏幾人, 是他啃過最硬的骨頭,任其軟硬皆施, 那姓錢的就是不肯吐口,將所有惡行都攬在自己身上。


    顏若栩看著蘇全安凝固的背影,緩緩拿起案上溫酒的銅壺,將溫甜晶瑩酒水的注入白瓷小杯,隨著酒香四溢, 顏若栩道:“蘇大人,外麵天寒, 還是坐下來再同飲幾杯吧。”


    “按照大燕的律例,錢氏在盛州犯下種比種大案,該是殺頭的死罪,多半還要罰沒其家產, 罪無可赦的問斬, 家人則沒入奴籍,蘇大人,我說對了吧?”


    蘇全安一臉嚴肅之色,緩緩點頭。


    “橫豎都是一死, 錢氏家主精明得很, 這是在為子孫打算呢!”


    顏若栩目光微沉,注視著杯中酒水淡淡說道。


    這個道理蘇全安何嚐不懂, 錢氏就是知其罪孽深重,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幹脆將一切事情都攬下來,自然,這不是為了什麽義氣之舉,而是去盛州查案前,錢氏的幾個少爺便連夜出逃了,現在官府抓捕了多日也沒尋到蹤跡,想來是錢氏背後的靠山出力,護住了錢氏的幾位少爺。


    “公主說這些有何意?”


    蘇全安抬起頭,笑道:“若是隻為了與下官說這些,臣聽完,也該告辭了。”


    說罷再次要踏步離去。


    顏若栩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提高音量道:“若是錢氏的兒女親自去獄中求父親,你說,那錢氏的家主是招還是不招?”


    這一番話說得好似隨意,卻在蘇全安的心中翻起來驚濤駭浪。


    “公主是說尋到那些逃走的人了!”


    蘇全安說得激動,情緒轉變突然,恨不得蹦起來。


    站在他身後的陸垣蟄臉上沒繃住,看著蘇全安滑稽的模樣露出個笑,隔空和顏若栩對視一眼,眉梢微微一抬,顯然鬆懈了一口氣。


    蘇全安古怪的脾氣在官場中人出了名,他辦案從不準外人插手,也不往外透露案情,無論什麽案子在隻要到了他手裏,不辦成個鐵案他就不姓蘇,現在眼看蘇全安願意坐下來一談,這事情就好辦了。


    “蘇大人莫急,我也是一心為了求個公道,大人請飲此杯,聽我細細道來……”


    雪足足落了兩個時辰,從驛亭走出來之時,天邊已經泛起了暮色。


    在這茫茫人海去尋幾個特意藏匿起來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顏若栩連那幾個出逃的錢氏子孫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裏能尋得到?


    顏若栩撩開車簾,探出半張臉笑問道:“沈然真的準備好了麽?”


    陸垣蟄坐在馬背上,握著韁繩邊行邊望著眼前銀白一片的山野,哈出一口白氣:“自然,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公主大可放心。”


    說罷,顏若栩大笑起來,她幹脆將整個車簾掀開來,歪頭細細打量著陸垣蟄的神情,問道:“叫沈然去受累,你不心疼?”


    陸垣蟄抓抓頭發一臉疑惑:“這有何心疼的?”


    說來也是極巧,錢氏一族效仿大家氏族做了批有家族紋飾的玉佩,皆是由上好的羊脂玉打造,前幾日沈然開的當鋪裏麵偏生收到了一塊這樣的玉,叫知情的人查驗了,那玉乃是錢氏家族大小姐日常所配帶的,不知怎麽竟然流落到了當鋪中。


    這說明蕭氏並沒有護那錢氏後人周全,不然這種貼身又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隻是可惜順著那玉佩的來源查了,也隻是查出從賭場的流出來的,此外別無信息。


    也不知道陸垣蟄怎麽想出那樣一個損主意,先是假意告知蘇全安已經找到錢氏子孫,取得他的信任,再由沈然扮做錢氏大小姐,入獄與錢氏家主相見。


    以沈然的姿容,隻怕比那真的錢氏小姐還要美豔,陸垣蟄倒是想的周全,道:“屆時沈然蒙個麵巾,在錢氏家主哭個梨花帶雨少說話便是。”


    顏若栩笑一笑放下車簾,不再言語。


    自從父皇下了賜婚的旨意過後,陸垣蟄在她身前多了一層刻意的疏遠,他本就長了副清冷的麵孔,近些日子整日繃著張臉,性子就像著冬日裏的氣溫,一日日寒下去。


    和陸垣蟄同樣冷著張臉的,還有快六七個月身孕的太子妃蕭嘉柔。


    自從太子顏黎請回來一個號稱有治世之才的高人之後,幾乎日日宿在書房中,整日和那位高人促膝長談,還要屏退左右。


    一開始眾人都以為那高人還是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矍鑠老人,直到一個丫頭偶然瞥見一眼,立即驚為天人,那令太子癡迷的高人,楓斂竟是個年輕俊美的男子!


    因為前朝的遺風,好男風雖為明麵之上眾人不齒,可是私下偷偷豢養孌童,垂戀男色的達官貴人還是不少。


    太子府中漸漸有了風言風語,吃飽了飯沒事做的下人們在背後嚼舌根,終於把那齷齪的猜測傳到了蕭嘉柔耳中。


    對待下人她一向寬厚,不輕易給人留下話柄是她一貫的處事風格。


    可這一回太子妃氣的不輕,將府邸中的下人們統統集中到了院中,一個個在雪地中罰跪,幾個凶神惡煞的侍衛正在一個個盤問,她要查清楚這個消息究竟從哪裏傳出的,隻要查出來,絕對不輕饒!


    誰知道那使壞的下人還沒有揪出來,太子倒是難得來了一回,立即叫眾人散了。


    對著太子妃冷聲道:“無中生有的事情,有何好查的!你這是想坐實了傳言嗎?”


    蕭嘉柔捂著肚子臉色驟然一白,自覺剛才的舉動是有些欠妥當,未得開口解釋,太子衣袖一拂人早已經走遠。


    她那曾經對她關懷備至的夫君,終於越走越遠,很多時候他已經變得不像她的丈夫,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蕭嘉柔頹然地扶著身旁侍女的手臂,心若寒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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