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天牢中一片灰暗,這地方一年到頭不見天光,空氣裏頭一股嗆鼻的黴味。


    天冷了,又接連下雪,牢中除去一股臭味,更添逼人的濕寒。


    錢氏的當家人錢莫所處的牢房在甬道右側最末處,單獨一間屋子,鐵門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銅鎖,獄卒掏出鑰匙打開門後,陸垣蟄蹙眉後退了半步。


    那是股難言的臭氣,汙濁逼人。


    錢莫掛著枷鎖眯起眼睛打量來人,片刻後頭一撇,悶哼一聲。


    蘇全安負手而立,鐵門之後還有扇木柵欄,他敲了敲木頭道:“錢莫,快起來!看看是誰來了!”


    躺在一堆枯草上,蓬頭垢麵地昔日惡霸終於動了動,順著蘇全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牢中光線不好,錢莫坐直身子往前麵探去,雙手攀著木柵欄,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甬道的盡頭出現幾名獄卒,攙扶著一位女子慢慢走過來。


    那女子垂著頭,臉上蒙了塊紫色紗巾,在幾米開外的地方撲通跪下。


    “爹!”


    一聲哭喊將那錢莫的心激得突突猛跳,他竭力地想看清楚一些,眯瞪雙目道:“你是誰?是……寶姝!”


    陸垣蟄抿了抿嘴,視線往後掃去,落在後麵那女子的臉上,微點頭。


    “是……我,嗚嗚嗚”


    跪在地上的女子得了指示般,雙手掩麵而泣,單薄而瘦弱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嬌滴滴地哀泣著。


    她的嗓音有幾分嘶啞,似是喉嚨受了傷。


    隨著她雙手抬起,衣袖往上翻卷,露出胳膊上一道道的血痕,她本就膚色雪白,那傷痕更顯得觸目心驚。


    錢莫雙目驟然一冽,看著女子手腕的傷,又見了她腰間的家族玉佩,心裏已經篤信不疑。


    “寶姝!你的嗓子怎麽了?胳膊上的傷怎麽來的……”


    錢莫伸出胳膊在虛空裏揮舞著,瞧那模樣已經心急如焚。


    “你走近一點,讓爹看看你的傷!”


    他這般愛護自己的骨肉,卻全然不顧他人的死活,豈不知被他害的失去田地,賣妻賣女的百姓心中多苦。


    沈然偷偷翻了個白眼,從厚厚的劉海縫隙中看了陸垣蟄一眼,再次嗚咽大哭:“女兒沒臉見您啊嗚嗚嗚。”


    他哭得那叫一個淒涼,連身側的兩個獄卒都濕了眼眶。


    陸垣蟄適時的上前一步,半蹲在錢莫身前,冷聲道:“令愛不幸深陷囫圇,是我使銀子將她贖出來的,如今是我家的人,錢莫,你仔細想清楚了,真以為有人會護得住你的後人?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銀子!”


    錢莫握著木柵欄的手用力幾分,咬著牙不語,片刻之後抬頭對仍在哭泣的女子道:“你的兄長們呢?”


    沈然哭得直打嗝,噎了噎,這個問題陸垣蟄並沒有與他提到,若水的雙眸藏在厚劉海之後,微愣,旋即又垂頭大哭。


    少說話隻管哭便是,這是來天牢前陸垣蟄的囑咐。


    錢莫被哭得心煩意亂,比起女兒他更加擔心自己的幾個兒子,不由怒喝一聲:“別哭了!說話!”


    俗話說關心則亂,見他這樣子顯然已經方寸大亂,陸垣蟄滿意地站起來,睥睨著他。


    “錢家幾位公子尚且還在人世,你不必擔心,隻是若還冥頑不化,我就無法保證其安危了。”


    錢莫一拳捶在地上,狠狠地道:“你們究竟要幹什麽!”


    陸垣蟄不語,隻是轉身攙扶起在地上哭了良久的女子,緩緩離去,那女子肩膀微微發抖,嘶啞著嗓呼了聲:“爹……”


    人已經被陸垣蟄帶了出去。


    蘇全安的目光落在二人觸及在一起的手腕上,心中嘖嘖兩聲,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即將成為駙馬爺,他鄙夷的瞄了一眼,轉身對著錢莫時已經是一臉正色。


    “錢莫!走吧,有什麽要說了,待會細細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第43章


    走出天牢後那哭哭啼啼的女子被攙扶上了馬車, 陸垣蟄麵無表情地跟著上了車,隨著車簾放下,車夫駕著車離去。


    沈然長出了口氣, 迫不及待地扯下臉上的紗巾, 格外嫌棄扔在一旁, 一邊用手拆除頭上的珠翠, 邊覷了陸垣蟄一眼。


    “忙我也幫了,你可要說話算數, 邊城那個做生意的線人務必介紹我認識,最近生意不景氣,好久沒有進過大單了。”


    一臉濃妝的男子柳眉輕蹙,非但不違和,反而有勾人心魄的媚氣。


    陸垣蟄抱臂坐在一旁, 淡然道:“知道了,囉嗦。”


    沈然撇嘴看過來, 心中暗暗想道,像你這種有家世,將來還要娶美人做駙馬的人,哪裏知道我們生意人的心酸, 哎, 沈然搖搖頭。


    如今錢莫的心理防線已經被突破,他會招多少,就看蘇全安的本事了。


    蘇大人並不知道今日出現在天牢中的女子乃是魚目混珠,真以為那人是錢莫的女兒, 審訊起來格外有底氣, 不過幾日就傳來消息,錢莫供出了幾個賬房先生, 說那幾個人手裏有幾本私賬,記錄了這幾年錢氏孝敬蕭氏的明細。


    顏若栩終於在心裏鬆了口氣。


    這件案子還需要時間細查,隻要能將蕭氏這些年在背後做的事情公之於眾,多些耐心也無妨。


    大雪又落了幾場,天地一片銀裝素裹,萬物俱籟。


    除夕前顏喆寫過信回來,道大軍已經動身了,很快就能回到京城中,此外顏喆還提到了顏若栩與陸垣蟄的婚事,他在邊城淪為孤島的那段日子幾乎處在與世隔絕的狀態,先是聽說胡人王子朱邪拓像他阿姐求親,心中十分擔憂,牽掛了這幾個月,再次得到消息時,已經是乾景帝賜婚昭告天下,婚期已經定下,一切都塵埃落定。


    從上一回在蕭氏果園中,尋到一夜不歸後的二人,顏喆就厭極了陸垣蟄。


    仇根已經埋下,現在聽聞敬愛的阿姐要與此人成婚,他如何不急,恨不得即刻就回到京城,去質問陸垣蟄苦心積慮接近他阿姐,究竟是何居心。


    顏若栩低頭看著信,抿嘴一笑,也不知陸垣蟄的脾氣和顏喆撞在一起,該是什麽場景,隻怕屋頂的瓦片都能叫兩人掀下來。


    除夕前半月陸垣蟄去了一趟垸州,去將寄居在那裏的姐姐陸雪澗接回。


    對於陸雪澗此人,顏若栩非常熟悉,她上一世嫁入將軍府時,陸雪澗已經入了道門做姑子,一個人守著青燈苦佛,吃齋頌經,完全不顧及世人的議論。


    論起不顧世俗眼光,一意孤行的脾氣,陸家這兩兄妹一個比一個驚世駭俗。


    陸雪澗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那遠親的兒子幼時見過一麵,以後二人一直書信往來,情竇初開便一往情深,女非君不嫁,男非卿不娶,本該是成就為一段佳話,誰之那男子害了急病,陸雪澗親自去了垸州照料,卻還是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離去。


    如果記憶不出差錯,從垸州回來後陸雪澗就該嚷著出家了。


    顏若栩見到陸垣蟄時他剛回京,滿身風塵,手中提著一盒垸州的特產,是用糯米裹了梅花果醬的酥團,做工十分精致,在食盒中碼了一層,邊上還圍著一圈梅花瓣。


    陸垣蟄將盒子遞給顏若栩,笑著剛想開口問她喜歡什麽擺飾,陸府已經在布置婚房了,話已經到了喉頭終究沒有說出口,問了又如何,那婚房裏又不是真的新人,還是別給她徒增煩惱了。


    按照習俗,快成親的男女上不該見麵的,陸垣蟄將東西送到後,該盡快走才是。


    他的腳步卻像定住了一般挪動不開。


    從屋簷下飄落了幾片稀疏的雪花,涼風縈繞,將那白雪吹到了顏若栩肩膀上,少女在眼前笑得溫柔,兩眼彎成一雙月牙,不偏不倚地戳在陸垣蟄心裏。


    他看得怔然失神,喉頭動了動,眼睛有些發澀,本來道一聲別就該離去的,卻莫名的對著顏若栩伸出手,手臂在虛空中從顏若栩臉頰擦過,而後落在肩頭,將上麵的幾片雪花撣開。


    “公主,我該告辭了。”


    陸垣蟄竭力維護著聲音的平穩,波瀾不驚地道別,轉身走近寥寥的風雪中。


    宮中的甬道窄而狹長,紅牆被雪水濡濕,在寂寥的天地間格外觸目,少年的背影挺拔而落寞,在視線中漸行漸遠。


    顏若栩立在簷下,低頭看著手中的酥團,半晌回過身去,沿著抄手遊廊慢慢往前行。


    晚間用晚膳之時,她還對著那方食盒發愣。


    墜兒偷偷歎了一口氣,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在一個晴朗的早晨,蕭彥臣所率領的大軍終於歸來,大軍暫且駐紮在城外,待太子出城親自去迎接。


    一個身影悄悄摸出軍營,騎了匹駿馬一路狂奔,向著皇城的方向而來。


    顏若栩已經得知今日大軍歸程的消息,剛剛梳洗完畢,就聽見院外一陣腳步疾行,坐在梳妝台前往外看去,一抹黑影從門外蹦進來,帶了一陣涼風。


    “阿姐!”


    顏喆一聲戎裝,在顏若栩麵前叉腰而立,在邊城待了半年,少年明顯黑了許多,眉梢多了塊指甲大的疤痕,生生帶出幾分粗糲氣息。


    墜兒也歡喜得很,急忙端上茶水,盈眶裏盈滿了激動的淚水,仔仔細細打量著顏喆,將他精神頭十足,不由得放下心來,笑問道:“小侯爺餓不餓,小廚房熬了粥還做了小菜,小侯爺吃一點吧。”


    “行!昨日後半夜大軍才歇下來,我正餓了,好久沒嚐過阿姐這裏的吃食了。”


    顏喆扯開一張椅子坐下來,喝了口茶水,對正往外走的墜兒道:“最好上點葷腥的!”


    墜兒回身福了福,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奴婢知道,小侯爺放心。”


    待墜兒呈上飯食,顏喆吃飽了,抹了把嘴巴,目光幽幽地看過來,定定說:“我要去找陸垣蟄!”


    顏若栩早料到他會這麽做,將手中的粥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方,喊住已經轉身的顏喆道:“不許去!”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顏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入宮來見他阿姐,見過了阿姐,自然就想起那即將成為他姐夫的人,他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要去尋陸垣蟄,親自問問他到底要做什麽!


    顏若栩最知道他的脾氣,他與陸垣蟄都是不好惹的主,兩個人見麵非鬧出亂子來。


    “這件事情是大燕的喜事,也是阿姐的喜事,阿姐心中歡喜的很,阿喆,真的不必想太多,我與陸公子情投意合是真心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番話顏若栩雖然說得麵不改色,好像是肺腑之言,顏喆卻完全沒聽進去,他收了步子,垂頭不知道想了些什麽,諾諾道:“阿姐說得是,晚些時候大軍就要進城了,我先回營中去。”


    聽了他的這番話顏若栩的心稍微安下來,上前幫他整理了衣冠,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你且去,阿姐稍後也會去城門相迎。”


    待以太子為首的一行人到達城門外時,大軍已經休整完畢。


    蕭彥臣高坐在馬背上,遠遠地便下馬行禮。


    太子等人快步迎上前去,君臣相見似乎格外親熱。


    顏若栩行在人群最末中,目光掠過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後,她攏在廣袖下的雙手驟然握緊。


    在進城的大軍中,並沒有顏喆的身影,他的軍階雖不高,可襲了父親的爵位,怎麽也該排在隊伍的前列。


    墜兒站在一旁也在左右張望,扭過頭來對顏若栩疑惑道:“奇怪,為何未見小侯爺?”


    顏若栩最後在人群中巡視一圈,冷哼了聲,轉身道:“隨我來。”


    今日天氣實在難得放晴,陸家府邸中一片喜慶,下人們忙忙碌碌,年後是長公子大喜,婚事從現在便開始準備起來。


    公主何等尊貴,嫁過來之後自然不能住在府中那偏院之中,而是重新修葺了前院一方宅子。


    沈然生意做的雜,手下還經營著一間綢緞莊,為了婚事當天的體麵,陸府要給下人們裁製新衣,正帶著綢緞莊的裁縫們為大家量尺寸,忽而聽見身後一陣喧囂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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