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的夏天,仍在上海做投機生意的蔣介石,在張靜江家裏初識一個十三歲的小女生陳風,而一見鍾情。由於《陳潔如回憶錄》的出版,我們得知這一段戀愛的詳情。近人黃仁宇指出這本回憶錄中有最基本的資料都不能掌握,“此書之可靠性可想而知”。(見《從大曆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頁二十五)黃氏似不知陳潔如既未直接參與黨國大事,間接道聽途說以及事後追憶,當然可能有誤,豈能遽疑為偽作?最近陳立夫出版的回憶錄《成敗之鑒》,未能掌握基本資料處多矣,何況陳潔如?陳女這部回憶錄最可信賴的部分,應該是她與蔣介石之間的兒女私情,以及兩人之間的房笫間事。這些私事陳潔如不僅親自經曆,而且刻骨銘心,不但事實上不會出錯,而且最具權威性。


    陳潔如原名陳風,與蔣介石第一次見麵時,在場的還有孫中山與戴季陶。蔣介石當時已三十歲出頭,見到十三歲的小女生,即墜入情網,除了異性相吸的原因外,顯然由於那天在張靜江家中的客廳,孫中山特別誇獎了這位小女生,使蔣介石對“我們總理嘉勉的女孩”,別具青眼,乃窮追不舍。


    陳風之所以會在張家出現,乃因比她大五歲的好友朱逸民嫁給張老頭子做續弦。與張靜江有密切關係,以及被孫中山看上的女孩,在蔣介石心目中當然會有很高的分量。於是表麵看來甚是嚴肅的蔣介石,居然亦會嬉皮笑臉,追起小女生來,並且故意製造狹路相逢,逼女孩子表態的鏡頭。甚至於約會時,騙不太懂事的陳風,到上海頗有名望的“滄州飯店”,英文名稱叫“布林頓旅館”(burlingtonhotel),幸而尚能自製,想要強xx而未遂。(參閱《陳潔如回憶錄》上冊,頁二十三至二十八)


    陳風驚魂初定,避不見麵,蔣介石展開情書攻勢,表示拜倒裙邊的決心。當陳風的父親因心髒病驟發,於一九二一年九月七日逝世,蔣介石穿孝服來吊祭,再由朱逸民從中拉線,最後由張靜江正式說媒,使陳風的母親感到為難。有趣的是,陳母仍不放心,雇傭了上海私家偵探調查蔣介石。調查報告乃發跡以前的蔣介石,乏善可陳,更何況此時蔣介石已有一妻一妾,乃決定謝絕,哪知張靜江親自登門拜訪,說明蔣妻毛氏已皈佛門,與世絕緣,蔣妾姚氏已同意離異,並強調蔣介石追求的堅定心意。在張靜江的大力說合之下,陳母才答允婚事,再勸說女兒下嫁蔣介石。兩人訂婚後,蔣介石為陳風改名陳潔如。結婚時,張靜江為證婚人,戴季陶則為蔣介石主婚,婚禮半西式半舊式,毫無疑問是明媒正娶。


    結婚以後,陳潔如才發現,蔣介石在婚前醇酒美人,常逛窯子,生活十分荒唐,並且得了性病,還把性病傳染給她,以至於此後兩人都無法生育。蔣介石為之悔悟,發誓願終生隻喝白開水,不喝其他飲料,以自我懲罰,陳潔如也隻好原諒了他。(參閱《陳潔如回憶錄》之記載)蔣介石與陳潔如結婚前,確實是他一生中最荒唐墮落的時期。


    蔣介石的元配毛福梅,奉化岩頭村商人毛鼎秋之女,生於一八八二年,比蔣介石大五歲。一九〇一年結婚時,她十九歲,他隻有十四歲,仍然是個頑童,這種奉父母之命的婚姻,當然談不上什麽感情,不過婆媳之間倒處得相當不錯。一九〇四年春,十七歲的蔣介石帶著妻子毛福梅到寧波讀書,開始獨立的家庭生活,但不久蔣介石要到東洋去,又把妻子送回娘家,再度失去培養感情的機會。一九〇八年,蔣介石從日本回上海度假時,毛福梅也來滬團聚,他卻嫌鄉下老婆土氣,無法對答應酬,常大發雷霆,隻過了一個暑假,又勞燕分飛。然而毛福梅回到家鄉,即有了孕;生下蔣經國。生了兒子,該是毛福梅對蔣介石的最大意義,而毛福梅有了兒子,亦有了寄托,對丈夫的冷漠也日趨淡泊。


    辛亥革命那年,蔣介石納出身寒微而容貌出眾的蘇州女人姚冶誠為妾。姚氏的身世可見之於一九二七年十月十八日天津《益世報》的記載:“女出身寒微,當南北和議告成時,蔣隨陳英士居滬,陳每過北裏,蔣亦偕往,在筵席間見蔣氏,刻意奉迎,終至以身相托。”則所謂“寒微”者,實係出身北裏的妓女。蔣介石公然把小妾帶回老家,長久以來空閨獨守,以及深受傳統影響的毛福梅也不以為意,認為男人娶小老婆,早已見怪不怪,甚至待姚氏如姊妹。很多人稱讚毛氏的寬宏大量,但毛氏不大度又如何?隻是說明毛氏還聰明和識相而已。蔣介石也樂得在家有妻之外,尚有一妾相侍。


    毛福梅生了蔣經國之後,一九一六年十月六日又出現了一個蔣緯國,緯國既非毛氏所生,亦非姚氏所出,是哪裏來的呢?原來王采玉一定要把經國承祧已故的小兒子,蔣介石得了梅毒不能再生,於是把戴季陶的兒子抱來,取名緯國,又名建鎬,與經國的別名建豐相對,自小就當作自己的兒子,我們又何必不把蔣介石視為蔣緯國的父親呢?不過,緯國雖然有父,仍然無母,蔣介石遂要緯國認姚冶誠為母,由姚氏扶養。緯國原非蔣姓似難確定;然觀乎《總統蔣公大裹長編初稿》,一九三〇年十月三十一日記毛氏常提及營救經國自俄回國事,引蔣介石日記曰:“餘為國何能顧家……寧犧牲一切,雖至滅種,亦誓不承認也。”(見第二卷,頁三三五)可知犧牲經國即“滅種”,否則尚有緯國,何至於“滅種”?


    另外,我們看到孫淡寧記錄的蔣緯國談話錄原稿,更確定緯國與經國原“非血統關係”,並得知緯國係日婦所出,曾於抗戰後“獨自一人悄然赴日”,見到八十歲的山田純一郎,找到“青田公墓”,在荒涼的墓園裏,向母墳“就地跪拜、默禱念誦之後,才黯然離開”(最後一段引文似由蔣緯國親筆在原稿上增寫)。至少以緯國而言,他早已自知身世。事實上,他在談話中亦已透露,他自德返國,蔣介石曾親口告訴他,他不是蔣家的孩子。他的生父乃是他稱作“親伯”的戴季陶。他也不諱言自己有兩位父親。


    毛氏為蔣介石侍奉老母,教養經國;姚氏為他扶養緯國,一妻一妾皆職有專守,然而蔣介石於一九二〇與二一年之間的日記,不時抱怨一妻一妾,如民國十年四月三日記道:“餘於毛氏,平日人影步聲皆足以刺激神經……決計離婚,以蠲痛苦,”又如民國九年元旦日記道:“甚恨冶誠不知治家法,痛罵一場,娶妾之為害,實不勝言!”大有出妻休妾之態。《參閱《蔣介石日記中有關陳潔如及家事的記載》,《傳記文學》第六十二卷第六期,頁二十四至二十九)按諸時間,此時蔣介石正在上海狂戀陳潔如,可見事出有因。陳潔如畢竟是身家清白而且受過新式教育的女子,不可能做第二個小老婆,免不了明媒正娶。北裏出身的姚氏,原是侍妾之身,容易打發。但是元配毛氏,既是他唯一兒子的娘,又得蔣母歡心,難以狠下心來。然而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四日,蔣母王采玉死了,年僅五十八歲。蔣介石於辦完母喪後,在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晚上,當著經國、緯國,宣讀事前寫好的文書,與妻妾脫離家庭關係,全文如下:


    餘葬母既畢,為人子者一生之大事已盡,此後乃可一心致力於革命,更無其他之掛係。餘今與爾等生母之離異,餘以後之成敗生死,家庭自不致因我而再有波累。餘十八歲立誌革命以來,本已早置生死榮辱於度外;惟每念老母在堂,總不使以餘不肖之罪戾,牽連家中之老少,故每於革命臨難決死之前,必托友好代致留母遺稟,以冀餘死後聊解親心於萬一。今後可無此念,而望爾兄弟二人,親親和愛,承誌繼先,以報爾祖母在生撫育之深恩,亦即所以代餘慰藉慈親在天之靈也。餘此去何日與爾等重敘天倫,實不可知。餘所望於爾等者,唯此而已。特此條示經、緯兩兒,謹誌毋忘,並留為永久紀念。父泐。


    說穿了,蔣母死了,蔣介石已無顧忌與毛福梅離異,與相愛的陳潔如正式結婚。蔣介石獻身革命,需要一個新女性做老婆,毛、姚兩氏實在也上不了台麵,他休妻出妾自然也就理直氣壯了。


    然而幾年之後,蔣介石的場麵更大,愛上了更新而又更出眾的女性宋美齡,又要與陳潔如離婚,也更理直氣壯了。奇怪的是,他不向陳潔如提出離婚要求,而騙她出國,然後不承認跟她結過婚。蔣陳之間的明媒正娶既可否認,則因蔣陳婚約而與元配毛氏離異一事也不存在,於是一九二七年蔣宋聯姻,又必須興師動眾與發妻毛福梅再離婚一次。土裏土氣又是小腳的鄉下人毛氏,除了讓風風光光的總司令任意擺布之外,又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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