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刹住了話尾——顧午是捂著耳朵跑開的。顧午跑出十來米回頭看她,眼睛裏全是璀璨的星星。江敏遠遠看著,感覺自己有點暈,雖然明知這樣是不對的,但就是有點暈。她想跟顧午一起吃飯,雖然顧午很有可能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江敏第二天上課難得地不斷走神。她總忍不住低頭去看自己的衣服,總感覺自己的羽絨服毛衣都好像太素也太舊了。但她沒有更好的了。她咬著筆頭,愣愣望著卷子,思索著要不要趁著就要到來的聖誕節打折季再買些新衣服,一個粉筆頭“咚”砸在她腦門兒上,再“啪”落在卷麵上,與此同時,前方響起物理老師警告的重重的清喉音。江敏揉了揉腦門兒,豎起卷子做安分守己狀。


    不過須臾,令狐苗苗傳來了今天上午的第七張紙條,紙條上是一個她自己的火柴人形象,配有一句話:我盯你一個上午了,什麽情況?


    江敏速回:沒事兒。


    令狐苗苗展開紙條看到言簡意賅的兩個字,趴在桌子上再寫:我媽去看我姥姥了,我家中午沒人,一起去食堂吃飯啊。


    江敏感覺自己剛才隻回兩個字有點生硬,所以看到新的紙條,用寥寥幾筆畫了一個笑臉,微微躊躇著如實回:一班的顧子午也要一起去,你會不會介意?


    令狐苗苗剛剛打開紙條就被物理老師叫到了黑板前做題。她在物理老師迫人的盯視下來不及做小動作藏紙條,隻好故作自然地任其攤在桌麵上,假做隻是一張普通的演草紙。阮蒹葭翻書之餘斜了斜眼,看清了兩人的聊天內容。


    結果令狐苗苗並沒有跟江敏一起吃飯,她的“樓上哥哥”突然出現截走了她。


    顧午也沒有跟江敏一起吃飯,顧午消失了。江敏一直等到十二點半,出去上廁所時,在一班門口看到了正跟章章講話的顧子午,確認了這個事實。


    顧子午眼角的餘光看到江敏,立刻用眼神示意章章閉嘴。他轉向木木呆呆的江敏,剛要張口問她兩句話,江敏突然掉頭就走。顧子午眼見她越走越快,幾乎都要成小跑了,他深感煩躁地看看天色,看看一樣麵色糾結的章章,再看看女生離開的方向,最後重重一擊欄杆,很難得地飆出了一句男生常罵的髒話。當然,罵的也隻能是他自己,顧午是聽不到的。


    江敏耷拉著肩膀一臉灰敗地回到班裏,就聽到以阮蒹葭為首的女生小團體在嘀嘀咕咕聊明星八卦之餘見縫插針地挖苦自己——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麽知道她本來中午要跟顧午一起吃飯的。


    “江敏,你可能不知道,顧子午中午都是跟章章一起吃飯的,他不跟女生吃飯的。”——有人假惺惺科普。


    “江敏,你千萬不要做柳笙那樣的人啊,她最討厭了,嫁給顧初墨還不知足,左邊抓一個張淮,右邊抓一個高聞達,其實都是沒影的事兒。”——有人嚼著口香糖吊兒郎當地告誡。


    “咳咳,我也討厭她,逢宣傳必作妖!不過張淮那件事兒可不好說啊,我聽我表姐的閨蜜的堂姐夫說,是顧初墨高價買了娛記手裏的視頻,不然爆出來她就完了。”——有人嘲諷技能不熟,不留神被帶跑偏了。


    “江敏,我以為你是個隻知道學習的老實厚道的同學,結果你看我們聊了半天你這一聲不吭的默認態度,就好像你跟顧子午真有點什麽似的。其實人家也隻不過是來班裏找過你一次而已。惹不起惹不起。”——有人假做痛心疾首。


    “江小敏同學,聽人勸吃飽飯,要分的清夢想和現實啊,哈哈哈哈哈哈......”——有人嬉皮笑臉。


    江敏在前麵雖然坐姿筆直地翻著書,但實在是很想幹脆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填進課桌裏。她低著頭輕聲咳了咳,忍著憤怒和屈辱,頭也不回地冷冷地道:“大家都在休息,能不能不要吵,阮蒹葭你要是嘴巴閉不上就出去,趙寧張珊珊回你們自己班裏吵去,。”


    有一個人如此不講情麵地直接點著名字斥責,其他早就受夠了這幫麻雀的同學也就沒什麽顧慮了,陸陸續續跟進聲援。他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這幫麻雀實在太沒有眼力勁兒了。午休時間總共一個小時二十分鍾,去掉吃飯時間也就剩下了四五十分鍾,如此寶貴的四五十分鍾,全聽她們在唱戲了!


    令狐苗苗第二天來上課,聽人轉述前一天午休時的事情,立刻就知道什麽情況了。她氣咻咻地問阮蒹葭為什麽偷看自己的東西,阮蒹葭理直氣壯地回她“是你自己攤在桌麵上的”。兩人爬山之後一直是冷戰狀態,但此時在隻零星幾個人的教室裏卻是直接吵開了。令狐苗苗表示特別討厭阮蒹葭總是咄咄逼人,阮蒹葭表示特別討厭令狐苗苗裝可愛。兩人吵著吵著,就吵到了江敏那裏。


    令狐苗苗嘴笨,顛來倒去也隻是幾句情緒激烈卻幹巴巴的“啊啊啊是男生欺負人在先的!”、“她是失手是失手是失手!”、“法律就是規定不滿十四周歲免責!”


    阮蒹葭卻十分流暢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當然知道她是失手,但如果是個成年人,即使失手也是要負責的吧。上回保安大叔當眾把那個男生的媽媽驅逐出去了。但那個女人有一點也沒有說錯,江敏明明可以告家長的,她為什麽不告家長?她媽媽是後媽,但爸爸總是親爸吧?”


    令狐苗苗感覺阮蒹葭太能說了,她根本不是對手,她叉腰瞪她半天,最後突然泄氣了,留下一句低落的“我們不用和好了”,搬起自己的書離開教室了。


    第二天,阮蒹葭向杜沛申請,跟人調了座位。


    第10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在沒有顧客的空隙裏,江敏並沒有同以往一樣坐在收銀台後麵做卷子,而是靜悄悄地立在了門口。街上太熱鬧了,到了深夜十點鍾也如此,大街小巷全是merry christmas輕緩溫柔的女聲,就好像誰正在歌聲裏默默看著你,絮絮跟你說著話。江敏聽著聽著,眼眶就紅了。她想她媽媽了,也想她媽媽在世時的江大川了。


    路對麵高樓上突然躥出漂亮的煙花——這個城市早就禁煙花炮竹了,也不知道是誰破的戒。所有的大人小孩齊齊抬頭,在漫天的煙花裏驚歎、尖叫、默默微笑。江敏望著四周的高樓大廈、花紅柳綠、萬家燈火,眼睛半晌也沒有眨動一下。她再也沒有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頹喪。愉悅和熱鬧都是人類的,而她是一隻流竄到人類世界的陰溝耗子,雖然披了張以假亂真的人皮,卻實實在在是徹頭徹尾的另一個物種。


    “小姐,買單。”有人突然叫她。


    “好的。”江敏抽了抽鼻子,假作感冒症狀,回去收銀台工作。


    顧午再次出現了。正逢期末考試前夕。


    最後一節自習課,江敏正伏在課桌上訂正錯題,突然聽到了令狐苗苗噗呲噗呲的聲音,她疑惑地回頭看她,正要問她什麽事兒,就感覺有人輕輕揪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以為是哪個手欠的女同學,一把抓住那人的手,結果卻是笑眯眯的顧午。


    江敏跟被燙著了似的,在所有同學幽幽的眼神裏,趕緊鬆手。


    “你......幹什麽?”


    顧午在江敏旁邊的空位上坐下,徐徐道:“有道題看不懂,來問問你,江敏同學。”


    江敏把臉埋進課本裏,模糊不清地道:“我也不懂。你回你們班去。”


    顧午抿了抿唇,伸出纖長的手指再次夾住江敏的耳垂,他不滿地道:“喂,太敷衍了,你題都沒看呢......這個像洋娃娃的同學,你叫什麽名字?你為什麽在錄音?”


    令狐苗苗尷尬地收回手機。


    兩個人僵持了十來分鍾,放學鈴聲響起來了。江敏正打算故技重施繼續奔跑,顧午不知什麽時候解鎖了一輛共享單車,橫在她前麵,非要載她。江敏不願意跟人靠太近,堅持不給他載,兩人在路邊爭執半天,最後以顧午一腳將共享單車踹倒作為結束。


    江敏看著倒地的共享單車,半晌,緩聲道:“我要去工作了,你回家去吧,不要跟著我。”


    顧午不說話,但江敏往前走,他也往前走,江敏停下,他也停下。


    江敏路過一個賣烤紅薯的攤位,給自己買了個烤紅薯當晚餐,要付錢時,轉頭看著正在自己身後低頭踢石子的顧午,也給他買了個。


    顧午正在後悔自己剛剛發了脾氣,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烤紅薯,他緩緩抬眼,江敏正低頭啃著自己的,似乎依舊在生氣,並不看他。


    “對不起。”顧午道。


    “......”江敏道,“沒關係。”


    跟前段日子一樣,顧午陪著江敏一直呆到曾辭過來接班。兩人分開時,顧午再次表示第二天要跟江敏一起吃午飯。江敏默默望著他,半晌,道,好,我等到你十二點半。她頓了頓,解釋道,再晚食堂就沒飯了。


    顧午一踏進家門就聽到了顧初墨和柳笙吵架的聲音。兩個人互相指責謾罵,柳笙說她生出來個妖怪是顧初墨的基因不好,顧初墨表示再好的基因,也架不住攤上柳笙這樣不負責任的媽媽。


    顧午路過聽著就樂了。他在“小花”腦袋上胡嚕著,向著顧初墨道:“你這樣的人也能用‘不負責任’四個字評價別人?顧子午的幽閉恐懼症不就是你生生給關出來的?”再向著柳笙道:“你有什麽好委屈的,不是你自己看到記者,嚇得趕緊鬆開顧子午的手,眼睜睜看著他‘失蹤’,最後給人送到警察局的麽?”


    顧初墨和柳笙聞言齊齊愣住。早上出門的是顧子午,半夜回來的是顧午。他們的交替最近越來越頻繁了,而最令人心慌的是,以往顧午最多出現幾個小時,但上次卻是兩周,這次不知道又要多久。


    “顧午。”顧初墨沉聲喝道。


    “你最好不要用這樣的語氣叫我,我要是不痛快了,你們就都得跟著不痛快......我最知道怎麽讓你們不痛快了。”顧午笑著警告。


    顧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小花”腦袋上輕輕一拍,看著它搖著尾巴自己跑出去玩兒,然後不屑地輕輕哼一聲,仰頭喝著水上樓。


    柳笙捋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劈手奪了顧初墨的劇本扔開,顫聲警告道:“顧初墨,我告訴你,他這個樣子出去,如果給人看到了,我們兩個就都完了。小午願意閉嘴,顧午可不願意。”


    顧初墨黑著臉推開她出門。


    江敏第二天果然也依舊沒有等到顧午。顧午沒有來學校。跟著期末考試就轟轟烈烈地到了。江敏感覺“轟轟烈烈”,是因為這次考試,有兩道題,化學一道,數學一道,她完全沒有任何頭緒,根本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去解。最後一科考試完,江敏走出教室的時候長籲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務必要收心。她想離開大都,越遠越好,而目前看來,唯有出色的高考成績能帶她走得最遠。


    期末考試結束以後,農曆新年就在眼前了,便利店的店主給大家發了紅包,早早帶著兒子麻小離開大都回老家過年了。江敏在找個兼職過渡和給自己補習中幾度徘徊,最後想想卷子上沒做出來的那兩道題,斷然決定補習。昏天黑地地做了無數張卷子,不知不覺就到了除夕。


    江大川在除夕這天下午,終於原諒了她數個月前的出言不遜,給她打來了電話。江敏聽到電話裏乍一聽起來跟以前沒有區別的溫和的“敏敏”,眼眶倏地紅了。但她隻是伸手揪了揪兔子玩偶的長耳朵,假意咳嗽數聲,生生吞下了喉嚨裏的哽塊,沒有給對方察覺。


    “敏敏,你幾點過來?”江大川問。


    江大川在一個會計師事務所裏工作,會計師的工作很忙,常常需要出差在外,所以江敏當初堅持要獨自留在老房子裏,他是悄悄鬆了口氣的——他們搬家時,距離張楊過世還不足兩年,那兩年裏張楚楚和江敏之間戰爭不斷,一頭是初戀,一頭是女兒,他每每出差都提心吊膽,唯恐她們把房頂給鬥塌了。但把張楚楚和江敏分開,隻是他不在家的不得已而為之,他在家的情況下,特別是逢年過節,他還是希望三個人能和平共處,也給外人看看,他的日子過得還行。


    “我不過去了爸爸,雪太大了,而且太遠了。”


    “不行,”江大川聽著就急了,“你現在就出門,雪天路滑,一個小時也到了。你阿姨開著我的車去超市□□卷了,不然我就直接去接你了。”


    江敏看著自己摞在一旁原本打算開夜車的卷子,有些無奈地答應了。她本就愧疚於情緒激蕩下口不擇言的那句“如果死的是你多好,爸爸”,所以聽到江大川不計前嫌如此急切地團年要求,實在是沒法狠聲拒絕。雖然她明確知道,有張楚楚在側,她怕是吃不了消停的飯。當然,有她在側,張楚楚必然也如此。


    果然,自打江敏一邁進張楚楚的地界兒,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如芒在背的焦灼感。張楚楚當著江大川,倒是沒有出格的言辭和舉動,甚至一見麵就攬住了江敏的肩膀假作親熱,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實在膈應人,且不斷提及江敏的媽媽耿曉姝,“曉姝姐”長“曉姝姐”短地叫著,江敏幾度想翻臉,卻礙於江大川頻頻點頭的笑臉,生忍了下去。


    “敏敏,要我說你就搬回來,大川你說呢,”雖然是在問江大川,卻並沒有給江大川回應什麽的餘地,張楚楚憂心忡忡地道,“曉姝姐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小小年紀就獨居,她在陰曹地府裏也安生不了。”


    江大川感念張楚楚願意主動提及此事,趕緊趁熱點頭,道:“敏敏,你明年就高三了,搬回來吧,以後你跟你阿姨誰有個頭疼腦熱的,我不在家,也能互相照顧下。”


    張楚楚笑看了江大川一眼,再順著江大川的視線,望向江敏。


    江敏舀了勺湯,平聲道:“不用了,我自己住習慣了。”


    張楚楚笑道:“曉姝姐果然比我會教孩子,獨立性真好,我們楊楊就不行,以前我還在國泰上班時,我要是值夜不回家,他都不敢自己睡覺,一個晚上給我打好幾個電話,哭唧唧的,特別煩人......”張楚楚頓了頓,轉而看向江大川,抱歉地道,“我跟你保證過以後盡量不當著敏敏提起楊楊,但我沒忍住,聊天剛好就聊到這裏了,對不住。”


    江大川安撫地笑了笑,道:“敏敏,給阿姨夾個菜。”


    江敏聞言隻微動了動耳朵,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十分鍾之前,江大川去廚房裏燉湯,她在客廳轉角的垃圾桶裏看到了耿曉姝的靈牌。大都的風俗是未亡人需要親手給亡者刻一張木頭靈牌。江大川當然也給耿曉姝刻了。原本是依照風俗擺在老房子的東麵,江大川搬家以後將之帶來了新家,最初也擺在東麵,隻是擺著擺著,就被丟進了暗無天日的儲藏室。而剛剛她在垃圾桶裏看到了。她媽媽的靈牌髒兮兮的,斷成了兩截,就半藏半漏埋在果皮瓜子殼裏。


    張楚楚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過去,無所謂地笑了笑,溫柔回應著江大川的呼叫,告訴他鹽在那兒、麻油在哪兒。江敏在張楚楚一直也不移開的目光裏慢慢蹲下來,自垃圾堆裏翻出靈牌,用紙巾擦幹淨,再用圍巾擦一遍,收進了書包裏。


    江大川見江敏沒有反應,擱下筷子,不輕不重地重複道:“敏敏,給阿姨夾個菜,你阿姨跟你一樣,也喜歡上湯娃娃菜。”


    江敏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江大川娶了張楚楚以後,她心裏有一片地方常年冷颼颼的,她此前一直不能精準形容這種感覺,如今再次沐浴在張楚楚暗自得意的目光和江大川總也不滿意的目光裏,.突然無師自通了.....就像是誰在浴後毛孔大開的皮膚上倒了滿滿兩盒清涼油。


    江大川的眉毛和嘴角齊齊耷拉下來,聲音裏帶著隱約的警告:“敏敏。”


    江敏轉頭取出剛剛擦過靈牌的圍巾,一圈一圈給自己圍上,目不轉睛看著江大川,用小時候撒嬌的略有些軟糯的嗓音慢慢道:“爸爸,我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攢夠了,你不用給我攢了......我以後也不來你家了。”


    江大川眉峰一跳:“江敏,大過年的,你不要找事兒。”


    張楚楚精確地平衡著語氣裏的隱忍、心疼和嗔怪,道:“敏敏,你聽話些,你爸爸身體不太好,大過年的,你即使不願意看到我,也盡量跟我一樣忍忍吧。”


    江敏推開椅子起身,向著江大川一鞠躬,道:“爸爸,新年好,再見。”


    江大川著急得伸手要去拽江敏的胳膊,但江敏躲開了,她默默望著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感受到第二次骨肉剝離的疼痛。


    第11章


    自打耿曉姝去世以後,似乎年年的除夕夜都如此,格外地冷,皮肉下的骨頭都要凍僵了,格外地安靜,能聽到血管裏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江敏一個人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幾度伸手打車,幾度被拒——滴滴司機也都不接單。不知是第八次還是第九次被拒絕以後,江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單手掩麵一麵繼續往前走,一麵低低哭了出來。


    “喂。”突然有人叫她。


    江敏隻顧走著,哭著,繼續來回看車,並沒有留意到身後的叫聲。


    “江敏。”那人繼續叫。


    江敏揉著眼睛打著哭嗝回頭,顧子午正單手抓著滑板,在隻有不到三米的距離裏微皺眉頭望著她。


    江敏抑製著哭腔,問:“顧午?”


    顧子午頓了頓,道:“我是顧子午。”


    江敏跟顧子午實在沒什麽交情,她失望地扇了扇眼睫,吸了吸鼻子,自己這樣的狀態下,也不知道要怎麽回應他的招呼,所以幹脆隻是點點頭,然後繼續往前走,希望能在前麵的十字路口打到車。


    顧子午拇指在滑板輪子上刮了刮,轉頭往小區裏走,但尚未走到門口就突然停住,半晌,在噴泉池邊輕磕了下滑板。滑板是顧午自己買的,章章說顧午上手很快,隻不過一個下午就能如履平地了。他今天試了試,他沒這個天分。他和顧午真真切切是兩個人,性格、天分、喜好都不同的兩個人。


    顧子午轉頭望向江敏離開的方向。他感覺江敏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隔壁班女生,隻有腦子出色,其餘都泯然眾人。但顧午卻很喜歡她。顧午個瘋起來沒數的家夥甚至為了要履行跟她一起午飯的約定,自.殘、報警、跳.樓......不過很可惜,顧初墨和柳笙均未妥協。


    顧子午自混沌中清醒時,四肢乏力而左臂劇痛,室內隻有兩張也不算太陌生的麵孔,是顧初墨的助理之一和保鏢之一,他們奉命二十四小時監守他。嗯,確實是“監”守,他腳踝上還綁著專業的束縛帶。


    顧初墨去威尼斯參加電影節頒獎禮,順便拍攝一個奢侈品廣告,已離開四天。柳笙新戲剛剛殺青,正是通告滿天飛的時刻,卻由於跟張淮的舊聞又被人挖出來全網黑,隻好緊急停止一切社交活動,千裏迢迢跑去藏區做“慈善”,已離開兩天。


    突然下起了大雪,天地間的熱鬧似乎停滯了一瞬,但很快就恢複如常。由於是在市郊,管製不如市中心嚴格,不時地有零星的煙花帶著綿長的哨音自街道兩側往天上竄。江敏聽到聲響就下意識地仰頭往天上尋,生理性的,管控不住,就像她白日裏聽到飛機飛過的聲音,即便在上課,也要抻著腦袋往天上尋一尋。


    江大川不斷打來電話,江敏緊握著手機,恍若未聞。江大川最後發來一條短信,問江敏到底怎麽回事兒,是不是張楚楚背著他跟她說什麽了。江敏尚未讀完,跟著就來了第二條短信,江大川老生常談,表示張楚楚養了十四年的兒子突然沒了,有時候收不住情緒埋怨些什麽,敏敏你就忍忍吧,你就是養條狗沒了,還且得難受幾年。江敏盯著“敏敏”兩個字看了五分鍾,然後將短信一一刪除,給江大川留了一句“我到家了爸爸”。江敏想,爸爸,你的“狗”也養了那麽多年,你自己就不難受麽?


    顧子午拎著滑板跟過來,就看到女生實在打不到車正在解鎖路邊的單車,他大概知道她住在哪裏,在這樣的天氣裏,如果騎單車回去,沒有兩個小時絕對到不了。他略有些突兀地伸手在二維碼上一遮,道:“我送你回去。”


    江敏給突然出現的人嚇一跳,她防備地抿了抿唇,輕輕推開他的胳膊,嗓音微啞道:“不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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