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塵土飛揚的沙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護衛的兵丁立刻執起武器上前。


    蘇偉抻著腦袋看看,是常鼐,“十四爺,咱們不用想辦法了,看來到時候回京了!”


    南莊大院


    四阿哥接過蘇偉遞上的毛巾,擦了擦臉和脖子,“說吧,出什麽事兒了?”


    常鼐抿了抿嘴唇,俯身道,“主子,皇上怪責三阿哥,敏妃喪儀未出百日,擅自剃發,是為不孝,著——降為貝勒!”


    一聲脆響,四阿哥放在桌上的茶蹦出了幾滴,蘇偉不動聲色地擦去,“主子,咱們是不是該回京了?”


    “是該回去了,”四阿哥默然道,“皇阿瑪應該定好助修永定河的人了。”


    九月末,皇上下旨,大阿哥領八旗兵丁助修永定河堤,四阿哥隨行前往。


    京城索相府


    索額圖展開一封書信,眉頭漸漸蹙起。


    “怎麽樣?阿瑪”格爾分有些心急地問道,“太子怎麽說?”


    索額圖把信遞給自己的長子格爾分,“皇上隻是降了三阿哥的爵位,並未因潛龍之事怪責太子。四阿哥那兒,似乎是皇上讓其去修習河工之事,也未有什麽兼差,應當不足為慮。”


    格爾分皺起眉頭,將信丟進火盆,“皇上到底是怎麽想的,總是這樣提拔大阿哥。還有,這回的事兒也太奇怪了,這民間的流言怎麽傳的這麽快,還越傳越離譜了。”


    “哼,”索額圖一聲冷笑,“什麽傳的,這是人造的,也是三阿哥不經事,胡亂說些民間傳言,給人留了把柄,不過是些用爛的招式罷了。當初太子私風之事,不是也由流言開始?不過,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將流言散播開,足可以看出惠妃在宮裏這麽多年的經營沒有白費。到底,是咱們疏忽了。”


    “那咱們怎麽辦?”格爾分歎了口氣,“皇上這番動作,不是又將太子的勢頭壓了下去嗎?”


    索額圖搖搖頭,“物極必反,太子接連監國,在王公大臣,民間學士中都留下了極大的威勢,這不是一次永定河堤的助修能推翻的。我更在意的是皇上的態度。”


    “阿瑪的意思是?”格爾分握了握拳頭。


    “近幾年,皇上的心思越來越難以捉摸,對待太子也不如當初。”索相負手走向窗口,“雖說太子入主東宮二十餘年,但有些事兒是不得不防啊。”


    “阿瑪,”格爾分走到索額圖身後,“兒子以為,咱們做任何防範都難以阻止皇上心意的改變。既然如此,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早做圖謀。”


    第115章 鳴鑼開鼓


    康熙三十八年


    永定河事,八旗兵丁助修馬駒橋流域。


    馬駒橋位於京郊東南,距京城要大半天的路程,蘇偉跟著四阿哥在附近小鎮的一間大院子裏安頓下來。大阿哥主持助修事宜,領著八旗兵丁在河堤旁紮下大營。


    “主子,”蘇偉蹦躂著進了屋子,“這鎮子挺熱鬧的,我們出去逛逛唄?聽人說,這馬駒橋是明英宗自己出錢建的,橋頭還有座碧霞元君廟,香火可鼎盛了,那附近的高家酒館有七十年的粟米釀呢。”


    四阿哥拿著書靠在床頭,隨意地掃了他兩眼,“趕了一天的路,你也不累得慌,哪打聽的這麽多閑話?”


    “房東家的跟我說的,”蘇偉擠到四阿哥手邊坐下,“主子,你別看書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們去逛逛。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啊。”


    四阿哥嘴角一彎,“爺是真的累了,你是坐馬車來的,爺可是騎馬來的,讓爺休息休息,乖啊。”


    蘇偉扁扁嘴,“那,咱們明天去?”


    “明天爺得去河堤呢,爺可是來熟悉河工之事的。”四阿哥笑笑,拍拍一臉委屈相的蘇公公,“等有時間的,有時間爺一定陪你去。”


    “切,”蘇偉轉個身子,背對四阿哥,獨自生了會兒悶氣,又轉了回來,“修河堤不是大阿哥的事兒嗎,爺跟著去,大阿哥會不會犯忌諱啊?”


    “隨他怎麽想,”四阿哥合上書,把蘇偉往自己旁邊拽了拽,“爺來學習河工之事是皇阿瑪的命令,任何人都無權置喙!”


    京城


    誠貝勒府


    一片琉璃瓦從工匠的擔筐裏掉落,正殿裏隨之傳出一聲暴喝,“這幫奴才找死嗎?以為爺被降了爵位就奈何不了你們了?”


    院子裏內務府的一幹奴才慌忙跪下請罪。


    “主子,”三阿哥的哈哈珠子富察氏蘇勒慌忙上前,“主子息怒,咱們已經著了人家的道兒,您就更得冷靜了,否則若是又有什麽風言風語傳到皇上耳朵裏,不就更如了那幫人的意嗎?主子,來日方長,這爵位的升降,說到底,不就皇上的一句話嗎。”


    三阿哥緊緊抿著嘴唇,手中一隻白玉酒杯被捏得咯吱作響,“胤禔,你不過也就這點手段。你以為我是太子,凡事都要瞻前顧後?既然你鬥到了我的頭上,我就好好陪陪你!蘇勒,你派人去趟索相府,這前朝動不得,動一動後麵總是可以的。”


    長春宮


    “喲,清菊姑姑,”院裏的小太監衝清菊一打千兒。


    “起來吧,”清菊揚揚嘴角。


    小太監麻利兒地起身,接過小宮女手中的籃子,“您看您何必每次都親自跑一趟,直接派人來吩咐一聲,奴才們去取不就得了。”


    清菊笑笑,“這是娘娘的吩咐,我可不敢偷工減料。不過看你倒是個老實的,給你抓點兒果脯,回去填個嘴兒吧。”說完,轉身從小宮女捧著的食盒裏抓出一把杏幹塞給小太監。


    “哎,謝姑姑,”小太監笑開了顏,清菊彎了彎嘴角,回過頭時卻正看到站在長廊下的浣月。


    “浣月姐姐,”清菊微一俯身,“我奉娘娘之命,來給小主送點兒東西。”


    “辛苦妹妹了,”浣月微微頷首,回頭招來了劉裕將東西一一搬進屋裏。


    “都是主子的吩咐,何來辛苦,”清菊笑笑,“再說能給佟佳氏小主送些東西,也是永和宮的一點兒慰藉。換成從前,妹妹想送也送不到呢。”


    浣月看看清菊,聲音默然,“小主剛去了禦花園,請恕不能當麵謝禮了,待回頭稟告了小主,再登門給德妃娘娘謝恩。”


    “不礙的,”清菊揚揚嘴角,從袖中拿出一白瓷瓶遞給浣月,“妹妹聽說,姐姐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心裏惦記著。這五花茯苓膏是娘娘賞給我的,祛濕止痛的療效最好。姐姐現在的境況,想是窘迫了些,但有些病是拖不得的。這藥,姐姐就拿去用吧。”


    “多謝妹妹了,我的腿隻是小毛病,這德妃娘娘的賞賜,姐姐著實不敢要,”浣月微微俯身,“茶房裏還暖著給小主的奶茶,我得去看看才行,就不留妹妹了。”


    邁出長春宮的大門,小宮女湊到清菊旁邊,給清菊理了理裙擺,“姐姐別生氣,那浣月是不識好歹,還以為自己是皇貴妃的大宮女呢,回頭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清菊冷冷地瞥了小宮女一眼,“人就算做奴才也得有三分血性,我和她鬥的時候,你們連宮門還沒進呢。”


    小宮女縮縮脖子,向後退了兩步。


    佟佳氏屋內,浣月跟劉裕整理著德妃送來的東西。


    “德妃娘娘對咱們也算盡心,吃喝用度都有,誒,這果脯小主最愛吃了,”劉裕笑嗬嗬地道。


    浣月蹙了蹙眉,端起那盤杏幹轉身倒進了水桶裏。


    “這!”劉裕愣在原地。


    浣月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別跟小主說”。


    馬駒橋河堤


    四阿哥站在岸邊看著河工們築堤清淤,河水蜿蜒而過,十分和緩。


    “想不到吧,”大阿哥背著手走到四阿哥身邊,“現在看起來如此溫婉平緩的河流,也會有洪水肆虐,侵吞人命田屋的時候。”


    “凡事都有兩麵,”四阿哥微微地揚了揚頭,“表麵越是平靜,其下就可能越是洶湧。”


    “是啊,”大阿哥挽挽袖口,“凡事皆有兩麵,人心亦是如此。四弟平日不聲不響,此次卻被皇阿瑪親自指來熟悉河工之事,當真出乎意料,也虧得兄弟幾個一番活動,如今看來倒不如弟弟的一步以退為進。”


    四阿哥笑笑,“大哥言重了。正所謂,聖心難測,皇阿瑪行事曆來有他的道理,當兒子的隻有聽命一途,何來以退為進。其實,若是可以選擇,弟弟倒寧可住在莊子裏種種田、禮禮佛,兄弟們的‘活動’四弟當真承受不起。”


    大阿哥眼神變了變,蘇偉上前一步道,“主子,高家酒館的粟米釀應當送來了。”


    “那咱們回去吧,”四阿哥揚了揚嘴角,轉頭對大阿哥道,“大哥若是想喝酒,盡管來弟弟住的院子裏,那高家酒館七十年的粟米釀也算遠近聞名。”


    大阿哥點了點頭,目送著四阿哥走遠,李進忠湊到大阿哥身邊道,“主子,四阿哥的意思是?”


    大阿哥歎了口氣,走向河堤高處,遠遠而望,低低地念了一句,“皇命難違啊。”


    蘇偉與四阿哥回到落腳的小院裏,一股酒香彌漫而來。


    “這是?”四阿哥回頭看了看蘇偉,蘇偉傻傻一樂,“我給了錢的!”


    屋內燃著炭爐,新鮮的兔肉被扔進濃湯中,一旁滾著酒氣,桌上擺著大涼盤、切好的麵筋,張保送兩人進屋後,由外關上了門。


    “你叫人準備的?”四阿哥在桌子一邊坐下,“我以為你隻是找個由頭,讓爺告辭的。”


    “我這是雙管齊下,”蘇偉挺挺胸脯,“這是這兒流行的吃法,粟米釀配涮兔肉,因為你都沒時間出去,我才讓人到家裏準備的。”


    四阿哥笑笑,拿起筷子,“你就是饞的,來,爺嚐嚐!”


    “蘸這個吃,這是特質醬料,味道很獨特,”蘇偉給四阿哥盛上一碟棕紅色的醬汁。


    四阿哥夾了塊兒兔肉,沾了沾醬料,在蘇偉瞪大的眼睛中,將兔肉放進嘴裏,“啊!”一陣又辣又麻的刺痛感直衝鼻梁,眼淚瞬間湧上眼眶,“蘇偉,你個——”


    紫禁城懋勤殿


    “你個膽大包天的奴才,”胤禵指著打翻硯台的小太監怒罵。


    “奴才知錯,主子恕罪,”小太監撲通跪下,一連幾個頭磕下。


    “恕什麽罪!”胤禵黑著一張臉,“還不快給爺收拾了!”


    “是,是,”小太監膝行上前,一張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


    胤禵瞪著他,越看越不順眼,氣呼呼地站起身,向胤祥書房而去。


    胤祥正練著大字,門口響起了奴才們的問安聲,無聲地歎了口氣,看著胤禵掀簾而入,“又誰惹到你了?”


    “還不是那幫蠢奴才,”胤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笨得要死,一點小事都做不好,說兩句就滿臉通紅,要哭不哭的蠢樣。”


    胤祥無奈地笑了一聲,“自打咱們從莊子裏回來,你都發落了三四個奴才了。你貼身的那兩個,現在還被你罰著掃院子呢。身邊用了新人,肯定不隨心啊,我看還是饒了他們兩個吧,本來也沒犯什麽大錯。”


    “怎麽沒犯大錯啦,”胤禵拉著凳子坐到胤祥桌子邊,“他們是我的貼身太監,跟著我那麽多年了,讓他們幹點兒什麽都不敢。倒是我額娘,一有什麽命令,兩個爭著搶著往上湊。上次額娘關我禁閉,我跑出去玩,就是他們兩個告的狀。”


    胤祥鎖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道,“德妃娘娘是你的生母,你的奴才也都是永和宮出來的,他們聽德妃娘娘的也無可厚非啊。再說,咱們還未建府,本來也該聽娘娘們的話,更別說是奴才了。說到底,不是所有太監都有蘇培盛那個膽子的。”


    “蘇培盛,”胤禵眸子一亮,往胤祥旁邊湊了湊,“十三哥,你不是在四哥那兒住過一段時間嗎?你給我講講蘇培盛唄。”


    四阿哥在馬駒橋呆了兩個多月,年關時奉旨回京。


    與蘇偉早先設想的門前冷落車馬稀不同,還未到正月,送上門的拜帖已經摞成山了。


    其實比起看拜帖,蘇公公更喜歡清禮單,可是四阿哥不予批準,絲毫不顧人權地將蘇偉固定在山一樣的拜帖後頭。蘇偉頭昏眼花了好幾天後,堅決認定這是四阿哥為了之前的秘製辣醬事件狹私報複。


    “佟佳氏怎麽還有臉送拜帖啊?”蘇偉不滿地把拜帖扔給一旁看書的四阿哥。


    四阿哥閑閑地翻開一看,“這是納穆圖的父親,佟佳氏誇岱送來的,爺準備讓納穆圖外放,他爹自然要表示一下。”


    “就算是納穆圖的父親,也是佟佳氏啊,”蘇偉皺著眉頭。


    四阿哥彎彎嘴角,“不一樣的,誇岱是佟國綱的二子,佟國綱是佟國維的兄長,誇岱是佟國維的侄子,佟國綱的長子鄂倫岱曆來與佟國維交往甚深,但是誇岱——”


    “啊!!!”蘇偉捂著腦袋大叫,“我不要聽了,不要聽了,什麽帶來帶去的,跟我有什麽關係?我不要看這些帖子了,我要去看禮單,我要去庫房!”


    “不許,”四阿哥往榻子上一歪,“你今天把這些看完、登記好,明天才許去庫房,要不然明天的拜帖繼續由你負責。”


    “你!”蘇偉沉痛地指過去,“你睚眥必報,你心胸狹窄,你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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