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初一,我與慢慢師姐一同飛往暮晚峰聽師父講道,行至霜花殿門前時,慢慢師姐突然被身後不遠處的一位仙子叫住了,她擺手讓我先進殿尋個好位子等她,我便依言邁步進殿。


    走進殿內,我抬頭便見一塊風水寶地,位於殿內最軒敞的一扇闊窗之下,窗外藍天碧洗,白雲如畫,一大束明亮的晨光灑在碧青色的竹席之上,溫暖又清涼,看得我眼前一亮。


    巧的是,如此上風上水的好去處,竟寥寥隻坐了一人,方圓可容二十人端坐的竹席之上,除了那位坐姿有些懶散的仁兄,再無第二個人。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我幾乎飛奔前去,生怕被人搶了先。


    好在沒人與我爭搶,我挨著那位仁兄一屁股端坐在了竹席之上。


    許是我動靜大了些,身旁的仁兄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隻這一眼,險些將我三魂七魄勾了去。


    如此妙人,為何今日才初見。


    此時慢慢師姐也進了大殿,站在殿門前四下張望尋我,我抬起胳膊朝她使勁揮了揮,心道:“看我幫你占的風水寶地。”


    慢慢師姐望向我這邊,目光陡然無比驚駭。


    她朝我狠狠使了個眼色,而後慌不擇路找了個位子坐下,坐下後還不住的回頭朝我使眼色,口型很誇張的不斷朝我重複兩個字,看上去很像在說:“快跑……”


    為何要跑?


    且為何四周之人,皆用和師姐如出一轍的目光偷偷看我,好似我要大難臨頭一般。


    我正待起身去慢慢師姐處問個明白,卻見師父緩步而入,大殿裏立刻鴉雀無聲,向我側目張望的人也紛紛轉回頭去正襟危坐。


    我隻好將滿腹疑惑暫且擱置,端正坐好,聽師父講道。


    今日隨師父一同進殿的還有一位清雅文秀的師兄,生得頎長飄逸,落落無塵,進殿後便為師父焚起一爐九轉清香,而後在師父斜後方的竹席上款款落座。


    我見前麵幾個仙子看到那位師兄,皆緋紅了臉,偷偷交頭接耳了幾句。


    我猜這位便是慢慢師姐口中的景旭師兄,當今紫微宮的大殿下了,我嘖嘖,果然是個難得的琢玉郎。


    身旁的仁兄聽到我的動靜,轉過頭又看了我一眼。


    我見這位仁兄看我,想到有來無往非禮也,便也直直看將回去,反正似他這般顏色,多看幾眼我總是不吃虧的。


    仁兄麵上表情漸漸有些奇怪,看著我的目光似乎有些驚訝,驚訝中又似乎覺得有點好玩,與我大眼瞪小眼的對望片刻後,他便將目光轉了回去,一手支腮,懶洋洋斜倚在麵前的青玉小案上,備懶之態更勝方才,在滿堂正襟端坐的弟子中,顯得十分鶴立雞群。


    與他二人共分二十人坐席的我,被襯托得也有了那麽一絲絲鶴立雞群之感……


    待到散學,我才知道自己剛剛遭遇了什麽……


    “娉娉,挺住。”


    慢慢師姐將我送回房間,插好門栓,落下窗扉。


    “這兩日我幫你告假,你就在這房裏不要出門,避一避風頭,待十殿閻羅煞星把這事忘了,你再出來。


    我見慢慢師姐如此緊張於我,心中甚是感動,感動歸感動,卻也覺得師姐太小題大做了些。


    “隻是坐了那位師兄的獨享坐席,不至於招他如此記恨吧……”


    我真心安撫師姐。


    慢慢臉上被嚇出的一層煞白還沒褪去,聞言簡直要被我的無知無畏氣翻過去,索性一屁股坐在我床邊,對我耳提麵命了提來。


    “小師妹,你初來乍到,又正巧趕上這位爺近三月都未在流波山上,故而對他所知甚少,還未被他嚇破膽也是正常,師姐在這裏提醒你一句,整座流波山,你誰都可以惹得,誰都可以近得,唯獨這位爺,既惹不得,又近不得,你可記下我的話了?”


    我點點頭,記是記下了,可卻是不解。


    我對師姐道:“我瞧他生得極好,是我平生未見之好,方才與他並肩而坐心中很是熨帖,還想下次聽師尊授業時,再去尋他……”


    師姐好似聽了什麽天大的無稽之談,仰天長嘯打斷我:“小師妹,千萬不要被此人的皮相所惑,想當年,你師姐我也是他的一隻顏狗,少女情懷花箋小篆,不知為他寫了多少,哎,險些累斷我這五根蒙昧無知的手指。”


    師姐似是覺得自己扯得有些遠了,輕咳一聲,又將話題扯了回來:“這個人身為流波弟子,卻獨霸著晨鍾峰整座山頭,比師父他老人家的暮晚峰還要氣派,真是囂張跋扈橫行無忌,他那座險峰惡名遠揚,不但設著駭人的結界,還死過一個為情所傷的仙子,據說那縷香魂至今踟躕不去,那死了的仙子是我們一位師姐,名叫冷眉溪,當年豔絕流波仙山,引無數年少風流公子盡折腰,冷師姐卻隻仰慕這位煞星小爺,一夜在望波岩上,用幻法以漫天星光為墨,在流波山萬裏無雲上空寫下那位爺的名字,以示愛慕之意……”


    當年那漫天星光,似又映照在慢慢師姐玲瓏的眸子中,她做夢般喃喃道:“滄海從容,銀漢無聲,天穹如幕,星沉二字璀璨如熾,將整個流波山映得如同白晝……”


    慢慢師姐的聲音漸漸淡下去,她眸子裏的星光似乎也隨著那天幕下漸漸隱去的名字而黯然淡去……


    “星沉……星沉……”


    我喃喃念著這名字,不知是哪裏朗朗上口了,隻是想再多念一遍。


    “那後來呢?”


    我又喃喃問。


    慢慢師姐痛心道:“我們都道那夜星沉師兄果是動心了,平日裏獨來獨往的一個人,竟然默許冷師姐跟在了身旁,雖然一時間不知碎了多少仙子的心。可好景不長,他竟和往日一樣,並無半點心思放在冷師姐身上,不久後冷師姐便在望波岩自毀仙緣香消玉殞,也不見這負心之人有絲毫所動,星沉師兄……他的心當真是比玄冰還要冷硬。”


    我點頭附和:“真硬。”


    慢慢師姐既打開了話匣子,一時半刻便是閉不上的,見我臉上現出信服的神色,便繼續說道:“負心薄幸傷了無數仙子的心,此事暫且擱到一邊,你不去招惹他,自然也就不會受什麽傷害,我讓你躲著他,是因為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師姐說著說著,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似是被回憶嚇得不輕。


    我想到方才星沉師兄望向我那一眼,算得上和煦,也不見一點瘋癲的端倪,不禁疑惑道:“我到瞧著他腦子不似有什麽毛病。”


    師姐怒瞪我一眼:“你未親眼見過,如何知道他腦子沒有毛病,去年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活活將人打死,理由隻是那人不長眼,占了他的坐席……”


    我的屁股突然間無所適從,坐立不安了起來。


    “當……當……當真?”


    我結結巴巴問。


    師姐憤然道:“騙你作甚,你現在可知道害怕了?”


    我恍惚的點了點頭,背上躥起一層涼意。


    “就……就為了一個坐席?”


    簡直匪夷所思。


    師姐點頭道:“此事就發生在碎玉殿,流波山二百多名弟子親眼目睹,你說是不是真的。”


    我伸手摸了摸門栓,確保栓的牢靠,“為……為……為何?”


    師姐攤了攤手:“若知道他在想什麽,豈不也便是瘋子了,當真是一拳一拳,活活將人打死的,那血肉橫飛的場麵,現在想來還不寒而栗,那瘋子用仙障隔了所有人,一拳碎了那師兄的靈核,接著三拳兩腳就把人打死了”


    我聽得身上一陣陣發冷,隻恨自己有眼無珠,多少人路過那塊敞亮的坐席而不敢靠近,足見其凶險,我卻以為自己撿了個大大的便宜,真是糊塗啊糊塗。


    我忽的又想起一事,連忙問道:“殺人償命,神仙也是這般道理,他既殺了人,為何今日還能好端端坐在這裏。”


    師姐冷笑道:“罰是罰了,據說被罰了個半死,將養了一年才重回的流波山,未能做到一命換一命,是因那被殺之人的爹娘死活不敢讓這煞星償命。”


    我又是不解:“為何?”


    師姐冷冷道:“他老子是九重天的帝尊,多年前仙逝,他母後眼下執掌紫微宮,統領這九天十地的神仙,你說為何?”


    我啞然……


    有冤不得訴,原來天上人間並無什麽差別……


    師姐見我一瞬間麵如土灰,隻好又安慰道:“你也不要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了,畢竟當時煞星沒有發作,事情估計就這麽過去了,算你這次命大,往後見了他,可要遠遠避開才是。”


    我點點頭,心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等我……


    第12章 吐出來


    正思及此,就聽房門咚咚咚響了三聲。


    我自入師門以來,訪客絡繹不絕,養成了敲門就開的習慣,聽到門響,竟忘了這幾日正處凶險之時,不該草率將門打開。


    師姐讓我站住別動的呼喊聲餘音猶在,我已霍啦一聲將兩扇雕花小葉檀的木門大大的敞開。


    外麵晴光乍泄,照得我兩眼驟然間有些發酸。


    一個朗朗少年人,披了兩肩明媚春色站在門前,眉目如飛,正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尚未來得及被嚇破膽,就聽身後有人從床上跌落在地的聲音,慢慢師姐真是好骨氣,跌了個雙膝跪地……


    “你……你……我……我不知……”


    臨危不亂如我,此刻竟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先出去。”


    慢慢師姐口中的十殿閻羅煞星淡淡給了她句話。


    師姐爬起來,戰戰兢兢走向門外,與我擦肩而過時,我聽她在我耳邊輕聲哽咽:“娉娉,下輩子,你還來做我小師妹……”


    可師姐,我聽說灰飛煙滅之人,是沒有下輩子的……


    待師姐走了,煞星一步跨進門來,隨手將門掩了。


    我向後連退三步:“你……你……你可知,不知者不怪,我並不曉得那是你的專屬坐席,故而才會唐突……”


    如此命懸一線之時,我竟還存一絲清醒的神誌,實屬難得。


    對麵之人卻不在意我的解釋,隻冷冷端詳我片刻,忽而開口問道:“你真身是隻瓶子?”


    我忽覺這兩件事差得有些遠了,卻也不敢不順著他的話題,隻好點頭應道:“是……是……”


    “如何飛升的?”


    他眉頭稍稍簇起,看我的目光更添幾分凝重。


    “天雷……劈的……”


    我如實答道。


    煞星的眉頭此刻幾乎已經擰在了一起,我聽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可是上月初八醜時三刻渡劫飛升的?”


    稀奇了,怎麽連他都知道我飛升的時辰。


    我點點頭:“正是。”


    一隻大手突然攥上我的脖子,幾乎要將我似個蘿卜一般拔起。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我嗆咳:“什……什麽……”


    “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


    “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煞星激動的攥著我的脖子一陣搖晃,我將要窒息前,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幕,一個身著寢衣的蒼白少年人撲倒在地上,抓著還是一隻瓶子的我大聲叫嚷:“給我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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