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你……”


    我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聽到我似乎已將他認了出來,他便鬆開手,我捂著脖子狼狽深吸一口氣,咕咚一聲跌落在地。


    他隨即也蹲了下來,一點點欺得近了,待得他開口說話,雖聲音不大,語氣也散漫,卻真真聽得我如墜寒潭,手腳冰涼……


    “我的內丹,此刻就在你腹內,你若不信,我這就剖出來給你瞧瞧如何?”


    我猛地搖頭,委屈的眼淚嘩啦一下奔湧而出。


    給人扣了這麽個莫須有的罪名,還不讓人辯解了,哪有這樣蠻橫不講道理的。


    他見我哭了,微微愣了愣,不可置信的問道:“怎麽?你還覺得委屈了?”


    我鼓起勇氣哽咽道:“我……我未曾偷吃你的內丹,你為何偏要認準了我。”


    他見我哭得情真意切,便不再提將我開膛破肚之事,隻一臉官司的定定看我哽咽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我親眼看到,未曾冤枉你分毫,那晚我睡夢中忽的睜開眼,見我的內丹已飄出體外,剛剛落入你口中,我話已至此,你若再抵賴,便是沒甚意思了。”


    可我當真未曾吃他的內丹,見他這般執著篤定,便知如何解釋他也是不肯信了。


    我不由哭得更加傷心了。


    “也罷,讓你死的明白些。”


    他攥起掌心騰起的一簇明焰,耐著性子和我對質到底:“我問你,飛升之前你在何處修煉?”


    我搖搖頭:“記不得了……”


    他額角青筋跳了跳,繼續問:“何時修得靈識?”


    我搖搖頭:“不記得了……”


    見他額角青筋又跳了跳,我擔心他暴起,忙補充道:“記得些,仿佛是進了一扇門後,便突然發現自己是隻瓶子……”


    他似是聽到什麽無稽之談,卻也不得不強忍著將我揍扁的欲望,耐著性子問:“什麽門?”


    我囁嚅:“就是你跌在地上那間房的門啊。”


    他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你是說,在進我房間之前,你連靈識都沒有。”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後點點頭:“大概,仿佛,也許,似乎是這樣的。”


    我見他低頭使勁搖了搖腦袋,複又抬頭仰望房頂橫梁,大有壯懷悲歌無處宣泄的鬱鬱瀟瀟之態。


    “你是說,你進了我臥房之後,才有的靈識?你剛剛有了靈識,便飛升成仙了?”


    他說完嘴角古怪的抽了抽,似是被自己這個問題給逗笑了。


    我糾正:“是剛剛有了靈識,便被天雷劈了三道,這才飛升成仙了……”


    他複又低頭,深深吸了口氣,而後突然起身,冷冷道:“我是瘋了,竟會聽你講這許久的鬼話。”


    此人當真霸道,明明是他在一直在逼問我,何時成了聽我講鬼話。


    他又近了一步,負手而立,低頭看著地上的我,似是在思考要如何處置我,過了一陣子才開口,聲音帶著絲疲倦和不屑:“既要賴到底,為何連個像樣些的托詞都懶得想,人間已有三百年未有飛升之士,那些苦修數百載仍被擋在天界大門外的修士,天資也好,修為也好,比之你一個剛剛得了靈識的瓶子,孰強孰弱,孰深孰淺,你捫心自問一下。”


    我捫心自問了一下,有一說一道:“我連煉氣都未曾習過,自然比不得他們。”


    聽我此言,他麵上表情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怔,愣了片刻才繼續說道:“這個你到認得幹脆,既然有這份自知之明,你卻為何不思量,你一個剛剛得了靈識的瓶子,憑什麽引得下天劫,又憑什麽能經得起三道天雷,是憑臉皮厚嗎?”


    他聲音不輕不重,一字一句卻似萬鈞鐵錘砸在了我的耳朵裏,令我一陣頭暈目眩,比之方才他扼住我喉嚨時還要難受。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一點點涼了下來,他說的不假,憑我自己,一個靈識初得,連煉氣都不會的精怪,如何經得起三道天雷。


    我與他初見時便遭天雷追著屁股跑,無暇與他糾纏,方才又隻顧為自己委屈辯駁,卻從未曾想過這個道理,若無什麽天大的機緣巧合,我如何就這般稀裏糊塗飛升成仙了。


    我失聲叫道:“是這個道理,想來我確是吃了你的內丹才驚動了天劫,也是因腹中有你那內丹,才扛過了三道天雷,可是我……可是我真的不記得啊……”


    煞星小爺似乎前一瞬還沉浸在我抵死不認賬萬丈氣節裏,敬我是個條響當當的賴子,欲將一掌送我轟轟烈烈回原形,沒成想我賴得理直氣壯,認卻也認得氣壯山河,他掌心本已複又騰起那團耀眼的明焰,聞言忽的愣在原地,反到進退兩難了。


    我與他好似方才在碎玉殿大眼瞪小眼時的光景,在淨舍床榻一側的翠竹地麵上一臥一蹲,再次相顧無言的大眼瞪小眼起來。


    淨舍後窗透進絲絲縷縷的天光,幾隻翠鳥嘰喳,數聲泉水叮咚。


    他長睫隨著眼尾飛揚的弧度,勾勒出我平生未見之美好。


    妙手雋刻的唇,起筆處是霜刀淩肅,薄如冷刃,走筆至峰巒起伏處,卻似化入遠山含黛,籠著一川煙雨……


    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張唇,能將冰冷與溫暖,淩厲與柔軟如此不著痕跡的揉和在一起,揉碎了,化作我此刻心中一半瑟瑟,一半旖旎。


    我也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能用如此蠱惑人心的皮囊,載著往日滔天的瘋癲暴虐,薄情寡性,如何載得動……


    想到那位被他活活打死的仁兄,我終是無法再和他對視片刻,我垂下頸子,低頭看著地上略顯斑駁的青竹……


    活著真好,每日推開小窗,撲麵而來的山穀清風真好……


    和小嘰喳師姐說笑著去聽那些不知所雲的道法,我雖聽不懂,也覺得真好……


    師姐說山下人煙巷裏,有許許多多好吃的,我還一樣兒都沒嚐過……


    我想長長久久的活著,大概活上一千年,也是活不夠的……


    我很想與他好生商量一二,欠他的,可否等一等再還……


    想到那位仁兄的遭遇,我果斷的閉上了嘴,我態度誠懇些,至少,總該,大概,或許可以少受些苦楚吧……


    也不知沉默對峙了多久,他手中那團明亮的赤焰漸漸淡了下去。


    耳畔忽然響起他不耐煩的聲音:“你還愣著作甚?”


    我遲疑抬頭,迷茫望向他。


    他似是忍耐到了極限,隻冷冷說了兩個字:“還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赧然道:“怎麽還……”


    這問題似是也將他難住了,他愣了一愣,頗有幾分不耐的說:“怎麽吃下的,就怎麽吐出來。”


    我複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努力醞釀吐意,努力了半晌也沒見什麽成效,我搖搖頭,如實回稟他老人家:“吐不出來。”


    他一拳砸在地上,震得我晃了三晃:“你又想賴?”


    我連忙指天指地發下毒誓:“誰賴誰打一輩子光棍兒。”


    我如此真心實意發下毒誓,卻見他額角抽了抽,臉又黑了一層。


    果真是個閻羅一樣的性子……


    第13章 娉娉夜奔


    我正搜腸刮肚想些日月可鑒,即便化成灰都不會賴賬的句子來安撫他,卻被他抓著胳膊蹭的起身,踉蹌著被他挾著出了門去。


    於是我就在一雙雙眼睛愕然的注視下,在慢慢師姐如喪考妣的哀嚎聲中,被我的債主拎著騰雲駕霧,飛到了一座雲霧漫漫的仙峰之上。


    我惶然落地,抬頭見一花團錦簇的院落,四季繽紛爭奇鬥豔,看得我眼花繚亂。


    我被他挾著進了那院落,剛行幾步就見一白發老神仙從一側房裏走了出來,邊走邊嘮叨:“小殿下,你身體如今還虛弱的緊,怎敢出去這麽久,藥都涼了……”


    債主朝那老神仙不動聲色的望了一眼,老神仙這才注意到他身邊還跟著一人,便立刻住了口,不再說話。


    他將我推給那老神仙,讓那老神仙給我瞧瞧。


    老神仙忙將我請至一株海棠樹下的白玉小桌前,與我一同坐下後,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虛虛搭在我的腕子上,閉起眼睛凝神細聽,過了半晌才說:“這位小仙子,身體康健的很,康健的很啊。”


    一旁債主那張俏臉,幾乎快要黑成了塊鍋底……


    我尬然輕咳,當然康健的很,你家小殿下的內丹被我吃了,我不康健才怪……


    債主殿下瞟了我一眼,對那老神仙道:“有勞白芷仙君再為她細細診斷一二,看看她……內丹是何情況……”


    老神仙聞言又搭上我的腕子,閉目凝神又是半晌,而後睜眼道:“內丹雄渾,深不可測,稀奇稀奇,這般渾厚蒼勁之勢,到不似女子身上的……”


    老神仙念著念著,突然不說話了,目光猛然間落在我臉上,直直盯著我看了半晌,那灼灼目光,幾乎要在我臉上燒出個洞來。


    “小殿下,你的內丹莫不是……”


    債主點了點頭,那老神仙抖著胡子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再次給我診起了脈。


    “這怎麽可能……嘖嘖……這怎麽可能……”


    我眼見他兩道飄然白眉,越擰越近,最後糾結成了一根。


    “內丹如何取的出來?”


    債主說出他心心念念的問題。


    老神仙診了我右手腕子,一邊連連搖頭,一邊換了左手腕子繼續診,遲遲不肯做聲。


    我在心中默默將滿天神佛求了個遍,求他們保佑我還了此人的內丹後,還能留些靈識在,當不成神仙,當個精怪也好……


    “如何……”


    債主語氣有些不安。


    老神仙搖頭稱奇:“小仙行醫這幾百年,今日之怪事還是頭一遭遇到,這位小仙子體內確有內丹雄渾之力,且忽而剛柔並濟,忽而橫衝直撞,如籠中困獸一般……更稀奇的是,如此明顯的內丹勁力,小仙卻摸不到它的脈蹤,追不到它的去向,小仙……不知殿下的內丹,在這位仙子體內何處……”


    我心道完了完了……


    債主果然暴起,一把又攥住了我的脖子:“你又使什麽詐……”


    我嗆咳著使勁擺手:“未……未曾使詐……”


    債主黑著臉將我拋開,轉頭與那老神仙商討:“給她灌上些催吐的湯劑,能否將內丹吐出來?”


    老神仙搖搖頭:“小仙不敢說那內丹就在她胸腹之內。”


    “將她倒掛東南枝,再施法牽引,內丹是否會自己掉出來?”


    老神仙繼續搖頭:“內丹有實形,又無實形,虛實不定,並非一顆珠子那麽簡單。”


    “若是需的,放些血出來,是否便在血液之中?”


    老神仙一臉的黔驢技窮,隻搖頭道:“恕小仙無能,恕小仙無能啊……”


    債主奇思妙想無數,這辦法行不通,馬上就有更匪夷所思的辦法脫口而出,我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瑟瑟發抖,心道這廝真是歹毒至極,我今日落在他手上,怕是沒個善終了。


    老神仙在否了這煞星無數個奇思妙想後,終於忍不住直說道:“殿下說的那些法子,都是為了保住這位仙子的性命吧……”


    我愕然,他語塞,一時間全都沒了聲響。


    “哪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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