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現出誠惶誠恐的表情,連忙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一下,竊竊的叫了一聲:“帝後娘娘……”


    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指將我扶了起來,耳畔傳來她柔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起來吧,以後不必如此拘禮。”


    我順從的點點頭,猶猶豫豫抬起眼睛,看到一張和煦可親的盈盈笑臉。


    一張讓我如墜冰窟的笑臉。


    我忙垂下眼簾,睫毛掛上嬌羞,遮住了眼底的深寒。


    “就要做我的兒媳了,還這般拘謹。”


    她笑著打趣我一句。


    我將頭垂得更低,輕聲說道:“娉娉不知帝後今日屈尊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帝後恕罪。”


    帝後笑道:“是我來得唐突,你何錯之有。”


    我略顯局促的問道:“不知帝後有何吩咐?”


    她笑著說:“向你討杯茶吃……順便商議一下你與景旭的婚事。”


    我惶然抬起眼睛,一臉茫然的看向她。


    茫然的真切,茫然的好似五雷轟頂……


    聰明的人多半也是自負的,你越從容,她越謹慎,你越惶恐,她越是滿意,滿意了,戒心便會稍稍放鬆些。


    我喃喃道:“景……景旭……”


    帝後微笑著點頭,“景旭……”


    陽光刺目,視線有些恍然……


    阿負的話猶在耳畔……


    “若不出我所料,那女人不久便會來找你,她會無所不用其極,逼你嫁給景旭。”


    我輕輕後退一小步,帝後卻不容我退縮,攜起我的手朝正廳裏走去。


    我夢遊一般恍恍惚惚跟著她走進房內,剩下一院子低眉斂目的仙娥。


    走進房中,我軟綿綿的跪在了地上,不知所措的說:“娘娘……我……我與星沉師兄……”


    帝後幹脆利落的打斷我:“你要什麽?”


    我茫然看著她,眸子裏漸漸淚光盈盈,“我……我不要什麽……”


    帝後輕笑,銳利的眉目間滿是閱盡滄桑冷暖後的了然明智,“你還小,不知自己要什麽,莫要說得這般草率。”


    我戰戰兢兢跪在地上,被眼前這個纖細窈窕的身影震懾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心中默默提醒自己,眼睛要無知的幹淨,言語要怯懦的可笑……


    最後一關了,她手上攥著星沉的性命……


    阿負說,那日帝後必然也看到我召喚出了星沉的龍,他的氣數至少已有大半歸了我,他活不活著對帝後來說,已經無甚用處了。帝後若認為他活在這世上會妨礙她的大事,定然會毫不留情結果了他。帝後若認為他活在這個世上無傷大雅,便會暫時放過他,畢竟星沉若死了,身為兄長的景旭也不好很快就辦喜事,引得天族各家非議。


    不能顯得太在意,引得她起殺心。


    不能顯得不在意,引得她起疑心。


    帝後饒有興致的在房中打量了一圈,漫不經心的說道:“景旭和霽月這段日子與我鬧得有些僵……”


    我抬起一雙惶然的眸子,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她輕笑,臉上是毫不在意的神色,“那日你也進了迷陣,想必也聽了婉悅那賤人的話。”


    我忙垂下頭,誠惶誠恐的說:“娘娘宅心仁厚,斷然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帝後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哼笑,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她說的不假……”


    我駭然抬頭看向她,一臉難以掩飾的錯愕和驚恐。


    帝後笑著摸摸我的頭,溫聲說道:“以我和星沉的關係……你若嫁了他,日後便自求多福吧……”


    我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帝後愛憐的搖搖頭,“這麽小的膽子,以後如何經得起風浪啊,似你這般花一樣嬌嬌柔柔的女子,就該養在溫室裏,風雨無擾,一生無憂才是。”


    我訥訥道:“謝……謝娘娘憐愛……”


    帝後繼續神閑氣定的說:“聽了纖凝那賤人的話,你應該明白紫微宮日後會是誰的吧……”


    我小心翼翼的搖搖頭,“帝……帝尊人選,娉娉不敢枉自揣度……”


    帝後略顯讚許的笑道:“你倒是個乖順討喜的性子,既然早晚是自家人,本尊不妨在這裏跟你明言,帝尊之位自然是景旭的,星沉想都不用想。”


    我難掩淡淡失落,揪著裙擺不知所措。


    帝後細白的手輕輕落在我肩上,“一輩子路雖長,走錯一步卻是天遠地別,你雖年少,命卻是兒戲不得,有些事需想得明白透徹些才是……”


    我若有所思的了怔了片刻,忽然察覺到自己有些走神,忙低眉順眼的請帝後恕罪。


    她饒有興致看著我笑,似是在觀賞一隻淺池裏的小魚,任是怎樣撲騰也終究撲騰不出那一方狹窄的天地。


    我遲疑著說:“可……娘娘為何瞧得上我。”


    帝後笑道:“你乖巧懂事,生得也招人喜歡……”


    我羞紅了臉,局促的低下了頭。


    帝後不緊不慢的補充道:“最重要的是,星沉瞧上你了……”


    我從害羞到茫然,又抬起頭一臉無知的看向帝後。


    女人笑得有些猙獰,淩厲的眉目近乎扭曲,“我半生苦恨都是拜他所賜,你說我能讓他如願以償嗎?”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好似千斤大錘驟然壓下,我再無招架之力,頹然癱坐在地,嚶嚶嚶的啜泣了起來。


    “可……可是……景旭師兄與我不甚相熟,我……我……我如何敢奢求他喜歡我……”


    帝後突然朗聲笑了起來,一絲幾不可察的緊繃從她身上悄然抽離,我知她終於不動聲色的鬆了一口氣,我亦不動聲色的鬆了一口氣,她將我扶起來,語重心長的說:“傻孩子,憑你的姿色,還有拿不下的男人嗎?再說有我給你撐腰,你還怕什麽。”


    我抽抽搭搭的問:“真……真的?”


    女人眼底終於浮起發自肺腑的笑意,“真的。”


    她幽幽說道:“若星沉被你傷得體無完膚,你便是我最疼愛的兒媳……”


    我愧疚的垂下頭,卻未發一語,默默認下了帝後的話……


    她誌得意滿的笑道:“待景旭繼位,你便是九重天上最尊貴的女人,試問天下那個女子不夢寐以求你這份福氣。”


    我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眼睛噙著閃閃的光。


    心中卻是另一番心悅誠服……


    是啊,九重天上最尊貴的女人,的確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為了這份夢寐以求,她失了愛子,失了夫君,失了人性,失了佛心,隻剩一身戾氣,滿心怨毒,淪為這般田地,她卻依然篤信這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東西。


    這份篤信,眼看又要再毀她一次。


    這份篤信,令她看不到我眼底深深的嗤笑。


    這份篤信,令她親手送給了星沉一線生機……


    這幾日,九重天上悄然多了一個未曾見過什麽世麵的仙子,在紫微宮終日走著走著便要迷路,迷路到過最多的地方,便是景旭大殿下的寢宮。


    那仙子自然是我。


    這日我陪帝後在碧濤園裏賞了一會兒花,邊走邊悄悄向帝後訴說景旭師兄不解風情,隻顧忙於沒完沒了的政務,不像會對什麽仙子動心的樣子。


    帝後笑著安慰我,這樣的男人雖是難追,追到手後卻是最妥帖的,日後免去許多鶯鶯燕燕礙眼的煩惱。


    我深以為然,欲言又止的問帝後有沒有安神藥之類助眠的東西,我瞧著景旭師兄最近太過操勞,該好好休息下才是。


    帝後麵上雖無甚表情,目光卻透出一絲心照不宣,入夜便遣人送來一小包味道很是特別的熏香,另有一小瓶薄荷味道的解藥,我揣上便去了景旭師兄的寢殿裏。


    我在星沉的夢中來過這裏許多次,早已是熟門熟路,在幾個宮女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厚起臉皮穿廊入院,停在兩扇緊閉的雕花木門前。


    我抬手敲了敲門,裏麵傳來景旭師兄溫和又清冷的聲音,“進來吧。”


    我推門而入,景旭師兄正伏案寫什麽東西,抬頭看到是我,目光瞬間茫然又戒備,瞧著甚是精彩。


    “浪然師妹,今日又有何事?”


    他擱下筆,跟我說話時眉頭不知不覺輕輕蹙起。


    我心中有些歡喜,昨日他還喚我娉娉師妹,今日已改叫浪然師妹了,應是心中別捏,想要刻意疏遠著我些才這麽叫的。


    他很在意星沉……


    我默默想著。


    我走到他一側的水墨色香爐旁,換上帝後給我的熏香,轉頭對他說:“我瞧著你近日過於操勞,便向帝後求了些上好的安神香給你用。”


    景旭師兄狐疑的看著我,頗是尷尬的清了清嗓子,有些冷淡的說:“有勞了。”


    這幾日景旭師兄對我莫名其妙的不斷造訪深感困擾,態度一日冷似一日,我安之若素,不緊不慢的試探著他。


    試探到了今日,他仍是個難能可貴的兄長。


    內丹的事,他斷然是不知的。


    我心中這樣篤定的想著,卻不敢冒一絲一毫的風險,待今夜過後,他究竟是人是鬼便有分曉了。


    我隨手扇了扇香爐,嫋嫋青煙繚繞而出,鼻子有些涼涼的,應是提前抹上的解藥生效了。


    我俯身去看景旭寫了一半的東西,被他不動聲色用袖子遮了個嚴實,隻有幾個字落進眼中,寥寥幾個字,卻險些令我不待今夜過完便將實情對他和盤托出。


    他遮住的應是一封奏折,不知是準備自己上奏,還是準備交給親信之人上奏,裏麵赫然寫著佐命神獸既已現世,應即刻籌辦星沉三殿下繼位之事……


    景旭見我目光黏在他袖子上,好似想要在上麵燒個洞出來,隻好局促的和我閑話幾句,試圖轉移我的注意。


    “星沉這幾日可有寄信回來?”


    我搖搖頭。


    景旭尬然安慰我:“應是有事耽擱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又隨手扇了扇嫋嫋香煙。


    景旭起身在房中走了兩步,不尷不尬的說:“若無什麽事,師妹便請回吧,我還有些政務要處理。”


    我點點頭,與他道了別,轉身磨磨蹭蹭朝寢殿外麵走,心中有些懷疑帝後給的熏香是不是沒什麽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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