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懸著一顆心走到房門前,正思索著該找個什麽借口再賴一時半刻,便聽身後有人倒地之聲。


    我隨手栓上房門,轉身走了回來。


    景旭師兄已然睡得不省人事。


    “好強的藥性……”


    我試著拽了拽他,無奈現在的體力連拍死一隻蚊子都困難,想要把他移到床上,怕是需要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外加庖丁解牛的手藝。


    於是我熄了房裏的燈,去他床上拖來兩床被子,一床給他蓋在身上,一床裹在自己身上。


    我躺在冰涼的玉磚地麵上,在黑暗中一點點靠近他,直到臉貼上了他呼吸起伏的胸口。


    我身體裏既有他的半顆內丹,偷窺星沉的法子,應該也能用在他的身上……


    陌生的味道,令我微微感覺有些不適,我忍著心裏的別扭,閉上眼睛,仔細聆聽景旭師兄綿長而沉穩的呼吸,期待快些入夢……


    第90章 聘禮


    不知是被自己的眼淚澆醒了,還是被景旭師兄手忙腳亂起身的動靜給吵醒了,我裹在被子裏動彈不得,朝猶自抓狂的景旭師兄說了好幾遍話,才引得他側目朝我望過來。


    若不是現在笑不動了,我其實是很想捧一捧腹的。


    溫潤如玉的景旭師兄,何時如此狼狽過。


    我動了動嘴,聲音卻氣若遊絲,每日晨起都是這樣的,我心中不甚在意,又努力朝他說了幾遍:“扶我起來。”


    他終於明白過我在說什麽,極不情願的向我伸出手,將我連人帶被子一塊扶了起來。


    我一手撐在地上,緩了一小會兒便對他說道:“景旭師兄,你莫要慌張……”


    再拖片刻,我怕他三尺白綾把自己吊死以證清白。


    “你怎會睡在我這裏?”


    他終於稍安勿躁,肯跟我說話了。


    我回想起夢中看到的一幕幕,一顆心仍被融融暖意包裹著,不由自主仰起臉對他笑了。


    他卻見鬼一般跳開好遠。


    我說:“景旭師兄,你可願同我定親?”


    景旭如遭雷劈,怔了好一會兒才猛的勃然大怒,“荒唐,荒唐,你怎能這般對待星沉!”


    我聲音小,怕他聽不分明,待他不叫了才慢慢說道:“我講個故事給你聽,聽完你再決定要不要同我定親吧……”


    人間輕絮漸起,送走了經冬的風霜。


    我斜臥在景旭師兄寢殿外的一株桃花樹下,軟塌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銀狐毯子,身上裹著雪貂鬥篷,抬頭便能看到灼灼桃花,桃花之上是湛藍的天空。


    我低下頭,看著信箋上熟悉的字跡,“何嚐這樣歸心似箭過……因了你竟生出幾分貪生怕死的念頭……”


    你究竟在經曆什麽樣的險境,才會想起貪生怕死這回事……


    院外傳來腳步聲,我收好手裏的信箋,小心放在身邊香樟木的盒子裏。


    盒子裏有一疊厚厚的信箋,每一封都被我反反複複的看過許多遍……


    看著看著,思念變成了近鄉情怯,我甚至希望他晚些回來,再晚些回來,最好待我閉上眼睛那一刻再回來。


    那樣的話,所有煩惱便都與我無關了……


    腳步聲漸漸近了,一個衣袂翩然的活潑身影出現在院門處。


    我看著來人,由衷的展顏笑了。


    “師姐……”


    我扶著靠枕坐起身來,笑著說:“你來了。”


    自我認識慢慢師姐起,她便好似被春天鍾情的女子,無論何時都帶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陽光和芬芳。


    師姐快步走到我床榻前,臉上原本的表情是山雨欲來,走近了的一刹那,師姐臉上煞氣盡散,換做驚疑擔憂之色。


    “娉娉,你臉色怎麽這樣差?”


    師姐驚恐萬狀的捧起我的臉,旋即手指好似被燙到一般猛地一哆嗦。


    “怎麽這麽涼?”


    她抓過我的手,目光落在我青裏透白的指尖上,連忙捧在手裏搓了搓。


    師姐狐疑的問我:“你很冷嗎?”


    我點點頭,“這幾日不知怎的了,穿多厚都覺得冷。”


    師姐目光又落在我身上的雪貂鬥篷上,喃喃說道:“這都什麽天氣了,你還裹著貂裘……”


    我看著她身上淺藕荷色的輕薄裙襖,笑著說:“真好看……”


    師姐一屁股坐在榻上,擔憂的說:“你莫不是中了什麽寒毒,為何這般畏冷?”


    我搖搖頭,“想是這幾日飲食不調,過幾日便好了。”


    師姐狐疑的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我不明白……”


    我明知故問,“師姐有何不明白的?”


    慢慢師姐頗直爽的問:“你和景旭師兄是怎麽回事?”


    我低頭撫著裙擺上的褶皺,淡淡道:“就是你耳聽眼見的那回事。”


    師姐有些急躁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迷茫又焦慮的問:“那你和星沉師兄又是怎麽回事?”


    我指尖在流水般傾瀉而下的裙擺上僵了僵,雲淡風輕的說:“我與他本就沒什麽……”


    我低頭看著煙青色裙裾精致的紋理,橫也千絲萬縷,豎也千絲萬縷……


    其實是有什麽的……


    雖然短如曇花一現……


    慢慢師姐有些惱了,鬱鬱不樂道的說:“你好似變了一個人,什麽都不肯對我說了。”


    我生怕她不再理我,忙打點起精神解釋道:“師姐,你還記得那麵測姻緣的小鏡子嗎?”


    慢慢師姐微微一怔,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我淡淡笑道:“你的是霽月師兄……師姐覺得鏡子測出的準不準?”


    慢慢師姐無言以對,臉卻漸漸紅了。


    我緩緩說道:“那日師姐也看到了我測出的是何人……”


    當時隻覺荒唐,如今才知是命……


    我默默的想……


    師姐走後不久,景旭師兄便自政務殿回來了,臉上帶著淡淡的抑鬱之色。


    他見我仍坐在樹下,便說起風了,還是回房去吧。


    我點點頭,緩緩起身。


    景旭師兄見狀要來扶我一把,我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可以。


    他遣走了這間小院裏所有的侍從,為了與我說話方便些,也為防著帝後的耳目,畢竟我這副身子江河日下的太急了些,恐人多眼雜,傳出什麽不該讓帝後聽到的話。


    故而許多事難免需他親力親為。


    我雖明白終有一日要靠他事無巨細的照顧,但仍希望那樣的日子能晚些來……


    早些結束……


    他在階前靜立等我,目光溫柔和煦……


    我在落英繽紛中一步步努力走著……


    我看著玉階前仙姿逸然,玉一般溫潤的兄長,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我從未想過餘生交付給的,是這樣一個人……


    也從未想過我與他因著同一個人,會生出如此奇怪又牢固的牽絆……


    人生果然不走到最後,便不知還有什麽樣的驚奇在等著你……


    桃花飄到玉階前,隻剩寥寥三兩朵……


    他與我緩緩並肩而行。


    我說:“景旭師兄,你今日臉色為何不甚好?”


    他說:“母後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而今九重天上皆傳言我的伴龍是上古神龍轉世,從前為了穩妥秘而不宣,而今三個皇子佐命神獸皆已現世,該是我繼位的時候,故而才向諸天昭告此事,前幾日我寫的折子被她扣下,我暗中安排諫言的人也被她找借口發落了……”


    我由衷的說,“你母後,是個很厲害的人……”


    景旭俊雅的眉頭深深皺起,“還有一個傳言,含沙射影暗指星沉被風陵上神蠱惑,與風陵上神關係匪淺……”


    我啞然,連日後清理門戶的借口都準備好了……


    景旭師兄苦澀的說道:“我今日在殿上,未能管住自己的性子,當著眾仙家的麵頂撞了她,說她……一派胡言……母後將我斥責出大殿,並不準我再參理政務……”


    我憂心忡忡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埋怨他沉不住氣。


    景旭似是察覺到我心中不悅,歉然的說:“是我不好,以後再不這般莽撞了……”


    我點點頭,與他一同走進寢殿裏。


    天氣漸暖,景旭的寢殿裏卻仍燒著地龍,每一個角落都如初夏般溫暖,我坐在鋪著狐裘的軟塌上錘了捶腿,默默感激他的細心體貼。


    我確是畏寒的緊。


    與景旭師兄未說上幾句話,院子外麵又響起紛紛腳步聲,聽著似是來了許多人。


    景旭師兄快步走到殿門前,我坐在軟塌上沒有起身,斜過身子望向門外。


    院子裏魚貫走進兩隊侍從,前麵幾個皆是手捧鋪著漆黑絲絨的小托盤,托盤上璀璨的珠寶首飾在陽光下很是奪目。


    後麵長長的隊列裏皆是兩人共抬的雕花箱子,箱子上係著大紅綢緞紮成的繡球,瞧著甚是喜慶。


    為首的女官向景旭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起身笑著說:“帝後特命小仙給娉娉仙子送來定親的聘禮,還有明日定親的首飾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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