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身後招了招手,兩個清秀的小仙子垂著頭走了出來,乖巧的在階前跪下。


    女官對景旭師兄說:“帝後特意派了兩個婢女今日留在這裏,明早給娉娉仙子梳洗打扮。”


    景旭點點頭,未有言語,隻閃身讓開門口。


    女官便指揮著侍從將首飾箱籠一件件送進殿內。


    我早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迎接帝後的賞賜。


    進殿來的女官連同仙娥侍從,一個個皆是恭恭敬敬,卻又無一不在偷偷打量著我,有些人目光好奇,有些人目光豔羨,有些人目光鄙夷,有些人目光晦澀……


    我隻柔順乖巧的笑著……


    紫微宮裏有關我的傳聞應是沸反盈天了吧,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仙子不知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伎倆爬上了景旭殿下的床,還鬧到了帝後那裏,素來端方雅正的景旭殿下何曾遇到過這種事情,無奈之下隻好對那小仙子負責到底了……


    據說那日景旭殿下方寸大亂,對那小仙子顯然沒有任何心儀的意思,無奈小仙子段數高不可測,竟把帝後哄得服服帖帖,帝後尊口一開,竟是要景旭殿下當即就娶了那小仙子……


    景旭殿下當然一百個委屈不甘,隻答應了暫且與那小仙子定親,帝後隻好退讓一步,給了景旭殿下三月個的寬限,三月之後便要完婚。


    九天上不知有多少仙子此刻正在扼腕歎息,夢中的白月光就這般被人摘走了,早知如此簡單,哪用等到這小仙子橫空出世……


    我看著一屋子的珠光寶氣,唇角輕輕揚著,有些微微出神。


    想到帝後那日眼中一瞬間的幻滅,心頭還是不由得快意未消。


    帝後以為我與景旭真的發生了什麽,我卻偷偷告訴她,自己隻是想要留在景旭殿下身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其實小女子還是清白之身,還請帝後萬萬不要疑心小女子的操守,小女子定會乖乖等到大婚之日才與殿下圓房……


    那一瞬間帝後臉上的神情,著實精彩的緊……


    次日天還未亮,兩個小仙娥便將我叫了起來。


    淨水潔麵,香脂抹腮。


    我默默坐在銅鏡前,乖乖任憑兩個小仙娥擺弄。


    鏡子裏的人麵頰消瘦,臉色白得似鬼,我初時竟未分辨出那是自己……


    穿碧羅裙的小仙娥一邊給我腮上抹胭脂,一邊小心的說:“仙子膚若凝脂,隻是蒼白了些……”


    我笑著說:“有勞姐姐妙手回春,幫我救一救場子。”


    小仙娥見我頗是隨和,漸漸不似初來時緊張,兩人有說有笑的圍著我忙碌,說紫微宮好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我恍然間又想起空桑山那兩隻小狐狸,還有我的好友小七。


    想起他們時,心便微微的刺痛,眼睛也不由有些濕潤。


    可想著想著,總歸還是會在某個恍然間想到別的事情,思緒漸漸飄遠,悵然漸漸淡去。


    從前以為我低估了自己直麵悲歡離合的勇氣,因為無論身後是怎麽不堪回首的悲傷,我總還是可以抹掉眼淚,繼續向前走的。


    現在才知,隻因那悲傷不是失去摯愛的悲傷,故而並不那麽刻骨。


    若逝去的是師兄……


    我的人生是無路可以走下去的……


    淺螺黛,淡燕脂。


    紅蔻丹,翠步搖。


    鏡中人漸漸明麗起來……


    我在兩個仙娥的小心攙扶下起身,將素白的裏衣除去,換上煙籠輕紗石榴裙,外罩流彩雲錦月白衫,腰係碧如意,鬢垂明月珠。


    待到裝扮整齊,天色已是大亮,我慢慢走到窗前遙望碧藍天空。


    師兄的信遲到兩日了……


    我淡淡想著。


    第91章 疼


    我曾在弱水仙子的三尺鏡裏到過一次紫微一族的仙祠。


    後來又在自己荒誕不經的夢裏與星沉穿著大紅喜服來過這裏。


    夢裏的自己年少不知愁滋味,亦年少不知真心事。


    若那時能在夢裏與師兄完婚,也算了卻人生一樁憾事。


    我思緒飄得有些遠了,被景旭師兄悄悄扯了扯袖子,才恍然回過神來。


    仙祠重地,今日貴客盈門,來者全都是紫微一族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被帝後和景旭師兄引著,一路是應接不暇的笑臉和恭維。


    我在人群中看到慢慢師姐的身影,她正站在霽月師兄身旁,霽月師兄見我們走得近了,冷著臉轉身走開,拉著一步一回頭的慢慢師姐出了仙祠。


    帝後看了眼霽月師兄恨不得把忤逆二字寫在後腦勺上的背影,旋即又笑吟吟的轉過頭來與眾仙寒暄。


    景旭師兄悄悄問我:“還站得住嗎?”


    我點點頭,心卻無端猛然跳了起來。


    一陣難以形容的緊張局促好似瞬間扼住了我的喉嚨,令我幾乎窒息。


    殿門豁然洞開,天光刺入眼簾,同時刺入眼中的是一個我沒有一天不夢到的身影……


    我身子微微晃了晃,感到有些頭重腳輕。


    景旭師兄悄悄在背後扶住了我。


    殿門口的人在刺眼的天光裏麵目有些模糊,他一步步走近,穿過逐漸寂靜下來群仙,一步步走向我。


    風塵仆仆,瘦了一圈。


    眉目卻如我夢中一般刻骨,望一眼,便是此生渡不過的劫。


    我不語,隻怕開口便是前功盡棄。


    景旭亦不語,隻怕開口便是覆水難收。


    星沉目光在我與景旭師兄身上茫然遊移,半晌才做夢一般問道:“這是做什麽?”


    我無言以對,景旭師兄扶在我背上的手輕輕在抖。


    帝後突然出聲,滿麵春風的笑道:“你回來的正好,趕上你兄長和娉娉仙子定親的大禮。”


    星沉好似被魘在了一個可笑的夢裏,滿眼都是荒誕不經,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轉身就往殿外走。


    我不動,但也沒有力氣掙脫,被星沉牽著向前趔趄了一步,一隻手忽然落在我腕子上,幫我從他手中掙脫了出來。


    星沉轉過身,怔怔看著景旭師兄緊緊握在我腕子上的手,半晌才喃喃叫了一聲:“哥……”


    他看向我,目光仍是醒不來一般,輕聲說道:“跟我走,聽話。”


    我麵無表情的慢慢搖了搖頭,向景旭師兄身後退了一步。


    四下竊竊私語聲漸漸響起,帝後雖對星沉失魂落魄的樣子甘之如飴,卻也開始覺得不妥,她突然冷冷開口說道:“星沉,今日是你兄長的喜日,你不要在這裏胡鬧。”


    星沉目光卻隻落在我一個人臉上,依舊輕聲問我:“你與他是怎麽回事?”


    煙羅輕紗遮住了我微微泛白的指節,我麵無表情,淡淡的說:“便是你眼前所見這回事。”


    輕飄飄的話一出口,星沉好似當頭挨了一悶棍,整個人更懵了,他喃喃問:“那你與我又算怎麽回事?”


    我垂下眼睛,淡淡的說:“沒怎麽回事,師兄,從前是你想多了……”


    後來,我不知星沉怎樣轉身離開的,也不知帝後笑吟吟的對我說了些什麽……


    我隻乖順的點頭,唇畔掛著一絲滴水不漏的淺淺笑容,像個牽線木偶一般跟在景旭師兄身後,直到最後回了景旭師兄的寢殿裏,坐在了溫暖的軟塌上……


    春色滿園關不住……


    我起身走過去,掩上兩扇靜靜開著的小軒窗……


    轉身走到榻前,坐回到如水般沉靜的幽暗裏……


    殿門輕響,接著是景旭師兄日漸熟悉的腳步聲。


    他走到我身邊,在榻前蹲下,輕聲問我想不想見一見他。


    我搖搖頭,最好此生再不見了。


    景旭師兄在榻前席地而坐,一言不發的在幽暗的房間裏默默陪著我,抑或是找一絲無需言語的支撐和安慰。


    我心中荒野萬裏,隻有一絲怪誕的風拂過。


    記得初見景旭師兄時,是在師父的霜花殿裏,他一襲白衣勝雪,陌生而遙遠。


    直到今時今日,眼前垂頭靜靜坐在地上的人,依舊陌生而遙遠。


    但卻是此刻唯一與我心有靈犀的人。


    一場春雨過後,房前規規矩矩的園圃裏忽而冒出幾朵小野花。


    我蹲在花圃邊仔細看了看,是幾朵淺粉和青藍間雜的喇叭花,在滿園名貴的群芳間顯得頗是珍貴。


    從前在晨鍾峰上時,漫山遍野開著這樣的野花,有一次我被如夢撲倒在草叢裏,滾了一頭一身的喇叭花,刺針草……


    跟個刺蝟一般回到院子裏,星沉一邊幸災樂禍的嘲笑我,一邊伸手幫我摘去頭發裏的刺,隻剩一朵仰麵朝天的喇叭花……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聽到聲音的刹那,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卻不敢回頭去看。


    腳步聲還是漸漸近了,最後停在了我身邊。


    我沒有忍住,還是轉過頭看向了他。


    短短三兩日,他似乎比剛剛回來時更清瘦了……


    卻仍是四千年一見的美男子……


    我淡淡垂眸,“師兄來這裏不知有何事?”


    星沉深深看著我,聲音刻製而疏遠,“我來找兄長……”


    哦……來找景旭師兄的啊……


    你抱抱我……


    我心中無端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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