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為何我們不能爭帝位?同是祝家子孫,別人有機會我們自然也有,不試一試,誰會甘心?”祝雁停說著,聲音陡然一沉,抬眸望向蕭莨,“表哥,你失望了嗎?我這樣你失望了是嗎?”


    蕭莨神情晦暗,定定看著他,便聽祝雁停似自嘲又似苦笑,喃喃說道:“可我,從來就是這樣的。”


    “阿榮剛出生就沒了父母,”蕭莨啞聲開口,“他是國公府二房唯一的血脈,二叔是為了替父親當箭死的,你做這些事情之前,有否考慮過,……萬一事情敗露,阿榮會是什麽下場,國公府又會是什麽下場?”


    聽著蕭莨語氣中的質問,祝雁停的眸中覆上了一層血絲,不忿反問他:“可事情敗露了嗎?連皇帝都樂見其成的事情,又怎會敗露?我若是沒把握,為何要攛掇阿榮做這種事?若是承國公府出了事,你以為我逃得掉嗎?”


    “先前趙府出事,你替趙允術請了陳太醫前去,後頭發現趙家娘子是中了毒,再引出小姑之事,是否也是你故意為之?”


    祝雁停一怔,對上蕭莨深不見底的漆黑雙瞳,坦然認了:“是,我是故意的。”


    “趙家娘子中毒,……也是你做的。”


    “是。”


    蕭莨用力一握拳,忍耐著胸口翻滾起的怒意,提醒他:“那小娘子與你毫無瓜葛,是全然無辜之人,你又為何要挑她下手,你可知你給她下那種毒,稍有不慎便會一屍兩命,枉送了她的性命?”


    祝雁停渾不以為然:“我說過了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做!她死了嗎?!不是母子平安活得好好的麽?!不這麽做我要怎麽告訴你們慧王妃的事情?!”


    蕭莨的眉頭緊擰著,聲音也不自覺拔高了些:“你既知道小姑之死別有內情,為何不直接與我說?非要用這種狠毒下作的手段又是何意?!”


    “直接告訴你有用嗎?!告訴你了你就會去為你小姑報仇嗎?!我什麽都瞞著你,你尚且懷疑我兄長別有居心,多番回避他,我若是跟你說了,我查了慧王妃的死因,你又會怎麽想?!你寧願攛掇皇帝過繼皇子,都不肯幫我們懷王府,我除了用這種偏激的手段我還能怎麽辦?!”


    祝雁停越說越激動,漸紅了眼,望著蕭莨冷笑:“我是狠毒,是下作,可我從來就是這樣的,表哥以為我聽話、與世無爭,才是表哥看錯了人!你知我當初是如何被放出來的?不是我那位好繼母給我下毒,是我自己給自己下毒!我對自己都這麽狠,又為何要可憐別人?!”


    蕭莨怔住,滿目不可置信,不待他接話,祝雁停又輕蔑哂道:“那個女人不是病死的,是我叫人給她喂藥活活將她折磨死的,還有她生的兒子,那個小兔子崽子才幾歲大,就敢找我麻煩,我原本養了一隻野貓,那貓跑出去被他捉到,他叫人剝了皮還故意掛到我院中樹下來嚇唬我,我被關著不能離開院子一步,他卻不肯放過我,幾次三番在父王麵前挑撥,讓父王來罰我,叫我大冬天跪雪地,我怎可能讓他好過!後頭他被隻貓追著掉進湖中淹死,那也是他的報應!”


    祝雁停說著,赤紅的雙眼裏滑落眼淚:“表哥覺得難以接受是嗎?我從來就沒你想象中那麽好,我也根本不是個好人,我就是這樣的,我不這樣狠毒,我要怎麽活下去?!我若是不狠下心我早就死了,哪還能有今日?我隻是不想被人欺負,我想要權勢,要地位,我有錯嗎?!”


    蕭莨的心頭翻江倒海,如火燒一般,好半晌,他才神色疲憊地問祝雁停:“你進了國公府,誰還能欺負你?即便沒有國公府,他日你封了郡王,誰又敢欺負你?小時候的那些事你該報複的也都報複了,而且是加倍報複了回去,又為何還要揪著不放?你兄長即便做了皇帝,你也不過是個親王,比郡王又能強上多少?”


    “一個有名無實的郡王有什麽用!我兄長做了皇帝我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那時誰見了我不得對我卑躬屈膝!我想要什麽是得不到的!”


    祝雁停激動得臉都漲紅了,眼角滑出的眼淚又讓他此刻看起來尤為狼狽,蕭莨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難過,深吸一口氣,提醒他道:“你兄長有妻有子,然後才是你,即便他再疼愛你,你又能保證你能與他同心同氣一輩子嗎?人是會變的,他若是當真做了皇帝,日後會變成什麽樣,誰都說不準,你……”


    “夠了!”蕭莨話未說完,便被祝雁停大聲打斷,“我知道你不喜我兄長,你看不上他,覺得他虛偽、野心昭昭,可他是我唯一的兄長!蕭蒙之於你,便如他之於我,你即便不能將心比心,也別當著我的麵詆毀他!”


    蕭莨用力握緊拳頭,沉下聲音:“所以你甘願放棄爵位嫁給我,從一開始便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你要的不是我,而是整個蕭家與承國公府?”


    “是又如何!我就是為著蕭家的這份助力才嫁給你!”


    祝雁停已失了理智,蕭莨的一再質問讓他又怒又惱,肚子裏的孩子還在不停鬧騰,更是叫他心煩意燥,他拔高聲音,狀若瘋狂:“若非如此我又為何不顧別人的指指點點,身為王府嫡係子孫卻嫁與你做男婦,還為你懷子嗣,我難道瘋了不成?!”


    蕭莨的雙眼中陡然蔓開血色,猛地攥住祝雁停的手腕,將他拉近自己,嘶啞著嗓子問他:“……你在說什麽?”


    “你聽得清清楚楚何必要我再說一遍!”


    祝雁停伸手用力一推,蕭莨在失魂落魄下被他推得踉蹌往後退了兩步,祝雁停被過大的動作牽扯著往前撲去,就這麽當著蕭莨的麵,重重摔下榻。


    八個多月笨重的身子直接摔到地上,肚子還撞上了腳踏,待到蕭莨恍惚回神,慌亂地彎腰去扶他時,祝雁停已捂著肚子痛苦蜷縮起身體。


    “雁停,雁停!”


    祝雁停眼淚流了滿麵,不停呻吟:“我好疼……”


    看到刺目的鮮血自他身下流出,蕭莨雙瞳狠狠一縮,徹底慌了神:“雁停!”


    第39章 早產生子


    陳太醫匆匆趕來時,祝雁停已暈厥過去,身下全是斑駁血跡,蕭莨一動不動地抱著他,雙目赤紅,如丟了魂一般。


    陳太醫見之大駭,趕忙道:“大人您先將郎君放下,讓他躺平,下官這就為他施針,孩子怕是要提前出來了。”


    蕭莨這才恍然回神,將祝雁停抱上床。


    陳太醫小心翼翼地為之施針,一刻鍾後,祝雁停悠悠轉醒,下半身已痛得失去知覺,蒼白麵龐上沒有半點血色,隻一雙眼睛紅得厲害,不斷向外冒著水。


    陳太醫提醒他道:“孩子現在就要取出,不然便保不住了,郎君且忍一忍,很快的。”


    蕭莨低了頭,用力握緊祝雁停的手,沙啞著聲音喃喃:“別怕……”


    祝雁停下意識地掙紮,想掙開蕭莨的手,蕭莨捏住他不肯放,祝雁停越哭越激動,胸膛劇烈起伏,渾身都在顫抖。


    陳太醫滿頭大汗地再次提醒蕭莨:“大人,您別再叫郎君受刺激了,他這樣不行。”


    蕭莨吻著祝雁停的麵龐,一再地安撫他:“別哭了,雁停,別哭了,有什麽事我們等孩子出來再說……”


    他萬分後悔,為何不能忍一忍,待到祝雁停平安將孩子生出,再說這些事情,為何偏要在這個時候與他對質刺激他。


    祝雁停聽不進這些,眼淚不斷落下,攥著蕭莨的衣袖,大睜著眼睛哽咽問他:“你之前說,什麽都聽我的,是騙我的麽?你說等孩子出來,我想做什麽都支持我,……是騙我的麽?”


    “不是,真的不是……”


    “那我要你幫我兄長,你答應嗎?你肯幫他嗎?”


    “雁停,我們以後再說這些……”


    “你不肯嗎?你說話不算話不肯了是嗎?!”祝雁停的神色愈加激動,手指隔著衣料死死掐著蕭莨的手臂,幾要摳進肉裏,“你騙我!你騙我!”


    “沒有,我沒騙你,雁停你別這樣,”蕭莨又急又疼,慌亂地勸哄著他,“你別想這些,我們先把孩子生出來,等孩子出來再說好不好?”


    “我不!你若是不肯幫我,我與孩子一塊死了罷了!”


    “雁停!”蕭莨按住他的雙手,艱聲道,“你別這樣,算我求你了,別這樣,等孩子出來,別的事我們再慢慢商量行嗎?”


    祝雁停放聲痛哭,陳太醫急慌慌地給他施針:“大人,您叫郎君別哭了,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蕭莨俯下身,用力抱緊祝雁停,紅著眼睛吻去他臉上的眼淚:“……雁停,別哭了。”


    祝雁停不斷抽噎:“表哥,我先頭說的是……是氣話,我嫁給你,是因我喜歡你,我是真心喜歡你傾慕你,是真的……,你看過我畫的畫,我對你一見傾心,我沒騙你,……我想要你幫我,可我喜歡你也是真的,你信我……”


    “我信你,別說了,雁停,我們不說這個,你別再這麽激動,先把孩子生下來好嗎?”蕭莨哽咽喃喃,嘴裏嚐到眼淚鹹澀的味道,連喉嚨口都是苦的,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祝雁停淚朦朦的雙眼死死盯著蕭莨:“那你肯不肯幫我?肯不肯……”


    “幫,我幫你,”蕭莨艱難地咽下聲音,“你別再動氣,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聞言,祝雁停驟然一鬆,軟進床褥中,渾渾噩噩地闔上眼睛,啞聲呢喃:“你要,……說話算話。”


    蕭莨一個字都再說不出口,隻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放,陳太醫那邊已做完準備,與蕭莨點了點頭:“大人,下官即刻便將孩子取出來,您壓著郎君一些,千萬別叫他來再亂動。”


    蕭莨的神情緊繃著,恍恍然地望著被他攬在懷中的祝雁停,喉嚨滾了滾,隻吐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好。”


    陳太醫給祝雁停用了藥,待他又睡過去,立刻動刀,他的動作十分麻利,不出半個時辰,便將孩子取出,說了一句“是個男孩”,見蕭莨隻不錯眼地盯著祝雁停,無甚反應,將孩子交給侯在一旁的醫士抱去檢查,又立刻為祝雁停縫合包紮。


    兩刻鍾後醫士神色凝重地過來回話:“這孩子早產了一個多月,怕是不大好,心肺都有損,黃疸症狀也很嚴重。”


    蕭莨這才抬起頭,望了一眼被嬤嬤抱在手中哭得有氣無力的孩子,啞聲問陳太醫:“能救嗎?”


    “大人放心,下官自當盡力而為。”


    蕭莨怔怔點頭:“多謝。”


    陳太醫親自去為孩子檢查,蕭莨依舊拉著祝雁停的手,輕輕摩挲著他在睡夢中依舊糾結在一塊的眉宇,心頭百轉千回,怎麽都不是滋味。


    聽聞祝雁停早產,衛氏親自過來探望,已在外麵焦急等了半日,見到蕭莨出門來,趕忙起身迎上去:“如何了?”


    “孩子不大好,陳太醫正在看,”蕭莨微微搖頭,神色疲憊,“雁停這會兒還沒醒。”


    “到底怎會回事?雁停不一直好好的,胎養得很好麽?怎會突然早產?”


    “……怨我不小心,叫他摔了一跤。”蕭莨不欲多說,先前小姑的事他就從未與衛氏提過,不想讓她多擔心。


    “你真是,怎會這般大意?”衛氏氣惱不已,“我早說了無數遍要小心,要小心,結果竟還是發生這種事。”


    蕭莨沉默不語,這件事,如今他再如何自責都晚了。


    他再進去時,陳太醫已為孩子檢查完,蕭莨走過去,第一次細細打量起他們的孩子,小小的嬰孩睡在繈褓中,雙眼緊閉著,麵色黑黃,看著著實可憐,他心下一緊,問道:“他如何?”


    陳太醫歎道:“確實有些毛病,但都可以治,慢慢就能養好,好在是滿了八個月才出來,大人無需太過憂慮。”


    “……我想抱抱他。”


    嬤嬤小心翼翼地將孩子遞給蕭莨,提醒他要用什麽姿勢抱。擁著懷裏軟綿綿的一團,蕭莨的雙手都在顫抖,眼眶微紅,低下頭,貼著繈褓,麵頰輕輕碰了碰孩子。


    祝雁停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一睜開眼,靠在床邊的蕭莨便欺身過來:“雁停,……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祝雁停稍稍一動,下身便是一陣鈍痛,怔愣半晌,他恍惚問道:“孩子呢?”


    “孩子沒事,被嬤嬤抱去喂了奶,已經睡著了,等他醒了,我再叫人抱來給你看。”


    蕭莨握著祝雁停雙手,低頭親了親他指節,祝雁停這才回神,掙紮著揪住蕭莨:“你之前答應我……”


    “我答應你,答應你。”蕭莨小聲哄著他,這會兒也想不了太多,祝雁停滿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模樣他再不想看到第二回 ,隻要他能高興……


    “你不許騙我。”祝雁停眼睫輕顫,再多的話也沒力氣說了。


    “……不會。”


    阿清送來藥,蕭莨親手喂給祝雁停喝了,又安靜陪了他許久,直到祝雁停再次沉沉睡去,才起身出了屋子。


    衛氏看過孫子已經離開,去了佛堂誦經,蕭榮在院中徘徊,見到蕭莨出來走上前去,躊躇問他:“二嫂和孩子如何了?”


    蕭莨眉目沉沉,盯著院中蕭條的秋景,輕聲一歎:“……孩子不大好,雁停也不大好。”


    蕭榮懊惱道:“是因為我先前說的,二哥你來找二嫂問,才會這樣麽?”


    蕭莨神色怔然,並不答他,蕭榮低了頭:“二哥,其實就算當真是二嫂做的,想必也是因為懷王,懷王有這個心思並不難理解,這也沒什麽好指摘的……”


    蕭莨的目光終於轉向他,冷了聲音:“懷王慫恿雁停這麽利用你,你還為他們說話?”


    蕭榮含糊嘟噥:“怎麽說我們兩家也是姻親,若當真有朝一日懷王能得大位,對我們家也是好事一件。”


    “若是不能成事呢?”蕭莨冷聲反問他,“一旦卷入儲位鬥爭站了隊,便沒有回頭路,若是最後事敗了,你以為新君還會容得下我們承國公府?父兄亦不是萬能的保命符。”


    蕭榮的嘴唇動了動,不知該如何辯駁,蕭莨輕閉眼,神色愈發低沉:“阿榮,這百餘年,承國公府能一直這般屹立不倒,不是因為我們先祖身上背著多少戰功,是因為蕭家人一直秉行明哲保身之道,從未與皇權儲位沾過幹係,你可知先帝時的那場奪嫡之爭,牽連了多少人,倒了多少世家?先帝的兩個兄弟一死一被趕出京,若非先帝登基後下了明旨再不許那被趕去蜀地的長留郡王及其子孫後人歸京,論血緣親疏,如何也輪不到懷王府,如今他們卻起了這般心思……”


    蕭榮憂心忡忡地問他:“可若是,二嫂執意要幫他兄長,二哥你又打算如何?”


    蕭莨久久未再言語,眸中黯光流轉,盡是疲憊。


    蕭榮見狀不敢再多問,本還想看看孩子,這會兒也隻能作罷,訕訕走了。


    蕭莨在廊下站了許久,阿清出門來吩咐人送熱水進去,怕一會兒祝雁停醒了要用,蕭莨的目光掃向他,將人叫住。


    阿清低了頭,不敢看他。


    “你幾歲跟的雁停?”


    對方小聲回答:“六歲。”


    “你覺得,”蕭莨輕眯起眼睛,“懷王待雁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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