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見蕭莨步伐不穩,珩兒的小臉皺成一團,擔憂問他:“父親,你喝醉了嗎?”


    “喲,你個小東西還知道喝醉是什麽意思啊?”蕭榮故意逗他,伸手去撥他的臉。


    珩兒噘著嘴避開:“知道,小叔叔就喝醉了,臉紅得像猴子屁股,羞羞。”


    蕭榮哈哈笑。


    蕭莨低聲提醒兒子:“不許說這麽不雅的詞,走吧,我們回去了。”


    珩兒乖乖跟在蕭莨身後,牽著他的衣擺,一路擔心地看著自己父親。


    蕭榮跟上來,難得又變回從前與蕭莨一塊玩耍時沒大沒小之態,與他勾肩搭背,笑問他:“二哥,你不同意伯娘為我選的婚事,可是已另有了人選?說給弟弟聽聽唄,也好叫弟弟心裏有個數。”


    蕭莨停下腳步,喉嚨滾了滾:“你可有心儀之人?”


    “沒啊,我就壓根沒想過這門子事情,不過成婚也挺好,要是能生個珩兒這麽好玩的小娃娃,就更好了。”


    蕭莨平靜與他道:“豫南的守將陳倍庸僅有一獨女,甚為愛之,那女郎年十六歲,是豫南當地頗有名氣的才女,聽聞性子活潑,長得也不錯,你應當會喜歡。”


    蕭榮聞言有一些意外,陳倍庸他自然知道,章順天當初占了大半個豫州,唯獨豫南啃不下來,就因為有此人在。


    哪怕如今他們戍北軍早已收複了豫州北部,想要拿下豫南依舊不容易,豫南還與聰王的地盤接壤,雖聰王幾番拉攏,陳倍庸都沒理他,但隔著一個豫南,他們想要出兵打聰王,就得繞路,總歸是麻煩。


    蕭榮鬆開勾著蕭莨的手,麵上恢複了正經之色,不解道:“可二哥你的打算不是先出兵吳越,攻打成王麽?豫南那邊暫且不予理會便是了。”


    蕭莨微微搖頭:“豫南地處中原腹地、兵家必爭,若是能先拿下豫南,待我方兵馬入了吳越,便能與豫南的兵馬形成兩路合抄之勢進攻聰王,叫其逃無可逃。陳倍庸是個能人猛將,之前一直沒站隊,龜縮豫南不出,也沒有向外擴張的野心,隻求明哲保身,他的德性並無不好之處,我不想浪費兵力與之死磕,更願將之收為己用,但先前幾次派人送去詔令,他都沒有收,隻能用些其他的法子。”


    蕭榮遲疑道:“他既不肯接我們送去的詔令,又不應允聰王那邊,到底想做什麽?”


    “陳倍庸的個性就是這樣,謹慎過了頭,他應當還在評估天下形勢,不想過早站隊罷了,他這人唯一的軟肋就是他那女兒,若你能用誠意打動他,讓他覺得能將女兒交托給你,或能叫他倒向我們這頭。”


    蕭榮一時不知當說什麽好,撓了撓頭:“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娶誰對我來說都沒差,若那女郎真是你說的那樣,就更沒什麽不好了,二哥,你既已有了主意,為何先頭與伯娘說起時會有猶豫?可是因為覺得如此做與二嫂當年無異……”


    “我們可曾欺騙陳倍庸和他女兒?”蕭莨淡聲反問他,“我會明明白白地派人去提親,說清楚我們的目的和打算,讓他們自己做選擇,若是陳倍庸願意嫁女,自是皆大歡喜,若是不願意,那便算了,我先前猶豫,隻是因為母親突然提起你的婚事,我以為你已心中有人,若是如此,我自不會勉強你,再想其它法子便是。”


    蕭榮應道:“那就這麽辦吧,年節一過,我自個去豫南求娶,也顯出我們的誠意。”


    他說著一頓,猶豫再三,還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了蕭莨一句:“二哥,說實在的,其實比起我,你自個娶了他女兒,我看他或許會更樂意……”


    蕭莨的眸色比黑夜更沉,輕閉了閉眼,回身將一直綴在他身後的珩兒抱起,沉下聲音:“我已有妻。”


    蕭榮回神時,蕭莨已抱著珩兒走遠。


    將珩兒送回他住的院子裏,蕭莨將人放下地,溫聲提醒他:“進去吧,早些睡。”


    小孩攥著他的手,仰頭問他:“父親,你要娶別人麽?我知道娶是什麽意思,書上有。”


    “不會,”蕭莨的聲音有些啞,摸了摸他的頭,“進去吧。”


    “……那父親你一定不要娶別人噢。”小孩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他一句,這才乖乖牽著嬤嬤的手進了門。


    蕭莨怔愣須臾,轉身離開。


    他沒有立刻回去,一個人在園中的亭子裏坐了許久,又叫人上了酒來,自斟自飲了半壺酒下肚,直到夜色更沉。


    戌時。


    蕭莨回到正院,被下人扶著進門時還有些站不穩。


    祝雁停趕忙迎上去,扶住蕭莨的胳膊,蕭莨收住腳步,微眯起眼,定定看著他,神色瞧著並不十分清醒,不知在想些什麽。


    祝雁停聞見酒味,皺眉問跟隨他出去的下人:“生辰宴不是沒請外人麽?王爺怎還喝醉了?這是喝了多少?”


    下人小聲解釋:“是榮郎君,說今日難得王爺生辰,非要拉著王爺喝酒,老夫人也沒攔著他們,後頭兩個人便都喝多了。”


    至於之後蕭莨又獨自一人在園中喝酒,他猶豫過後並未說出口。


    祝雁停輕抿唇角,望向蕭莨,小聲問他:“喝那麽多酒做什麽?又不是為了應酬。”


    蕭莨抬手,扣住祝雁停肩膀,猛地將他攥向自己。


    倆人近到近乎呼吸交融,一眾下人俱都低了頭,蕭莨帶著薄繭的拇指腹緩緩拭過祝雁停的紅唇,祝雁停靜靜看著他,眸眼中像盛著細碎的亮光。


    蕭莨的目光微黯,閉了閉眼,又將他撥開。


    祝雁停一怔,回神見蕭莨已進了東間去,趕緊追過去。


    和下人一起扶著蕭莨在榻上坐下,祝雁停拿了個靠枕來墊在他腰後,又吩咐人送熱水和醒酒湯來,匆匆忙忙地拿出香油給他揉按頭部,就怕他今日喝了酒夜裏又要犯頭疼。


    蕭莨閉著眼睛靠在榻上,祝雁停幫他按了一會兒,拿起剛送來的醒酒湯,輕吹了吹,遞到他嘴邊:“喝這個吧,喝了會舒服些。”


    安靜一陣,蕭莨才睜開眼,接過他手裏的醒酒湯一口灌了,祝雁停又拿起沾了水的熱帕子擰幹,幫他擦臉,被蕭莨不耐煩地揮開手。


    蕭莨的聲音幹啞:“你下去吧。”


    祝雁停不肯,蕭莨這副模樣,他若是不在這守著,今夜定是誰都睡不好了。


    他猶豫問蕭莨:“你不高興麽?今日不是你生辰麽?為何還是不高興?”


    蕭莨重新閉起眼,不願再與他說。


    祝雁停看著麵前神色冷淡的蕭莨,認真回想今日自己又有哪裏沒做好,惹了他不高興,想來想去都沒個頭緒,隻能算了。


    明明,……之前出門時還挺好的。


    蕭莨閉目養神一陣,隨手拿起本書,才翻了一頁,祝雁停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喝了酒就別看書了,眼睛會花的,一會兒又頭疼了,早些睡吧。”


    蕭莨不由皺眉:“你煩不煩?我讓你下去,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祝雁停默不作聲地倒了杯熱茶給他,蕭莨不接,隻陰著一張臉,眼中盡是不耐。


    祝雁停將茶杯擱到蕭莨手邊,輕握了一下他的手,在蕭莨發脾氣之前又立馬鬆開,歎氣道:“大晚上的,怎麽這麽大的火氣,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說了我什麽?是老夫人麽?她應當也是擔心你,才會提起你我之事。”


    “別不高興了,你若是不痛快,有火衝著我發就是了,別憋在心裏。”


    “……真的生氣了啊?”


    見蕭莨還是不理自己,祝雁停去將擱在案上的那個筆筒取來,遞給蕭莨看:“你先前是不是就看到了?這竹子是我叫人幫忙回去我們原先住的那個院子裏砍來的,我手笨,弄壞了好幾根竹子,雕了快半個月才雕出來,沒你原來雕的那個好,可我已經盡力了,送給你,你別嫌棄。”


    祝雁停將筆筒塞進蕭莨手中,執意要他看,蕭莨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略顯粗糙的表麵,似是想到什麽,神色愈發冷:“抬起手來。”


    祝雁停略微局促,猶猶豫豫地抬了手,他原本修長纖細的手指上多了好些道細小的割傷,這些日子他一直小心避著,才沒被蕭莨看到。


    蕭莨的眸光一黯:“誰叫你做這個的?”


    祝雁停尷尬解釋:“我想做就做了,沒想到會這麽難……”


    那筆筒被蕭莨隨手摔下地,在地上滾了幾圈,一直到牆角才停,蕭莨冷道:“你覺得我會稀罕這個?還是你以為送我一個一模一樣的筆筒,就能當從前那些事情都沒發生過一筆勾銷?當初被你摔了的那枚玉佩呢?你也能還我一塊一模一樣的?”


    祝雁停怔住,摔碎的那枚玉佩是一百多年前先祖皇帝賜下的禦賜之物,他要到哪裏去再找一枚一樣的,還給蕭莨。


    碎了的東西,如同筆筒、如同玉佩,即便他有辦法修複,即便他再做一個,也終究不是原來的那個。


    摔碎的玉,也是他和蕭莨關係破裂的開始,仿佛注定了一般。


    祝雁停低了頭,沉默一陣,過去將筆筒撿起,拍掉上頭的灰,擱回案上。


    蕭莨不出聲地看著他,祝雁停走回來,輕聲道:“不想要就算了,明日我收走便是,你別生氣。”


    蕭莨猛地抬手,將之攥過去,祝雁停被拉扯得腳步踉蹌地跌下,又被蕭莨按住翻身壓在了榻上。


    蕭莨的手撐在祝雁停腦袋邊,低垂著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黑眸中隱有血色泛濫。


    祝雁停不敢再亂動,回視著蕭莨,目光裏盡是順從,他心疼極了這樣的蕭莨,他知道蕭莨放不下他,但又拔不出深紮在心裏的那根刺,隻能用這樣的方式發泄那些無處言說的苦悶,他甘願受著,隻要蕭莨能好過一些,他做什麽都願意。


    蕭莨的呼吸逐漸粗重,祝雁停抬手輕撫了撫他的鬢發,喃喃念道:“王爺……”


    蕭莨捉著祝雁停的兩隻手舉到頭頂,隨手抽下身上腰帶,用力捆住了他手腕。


    祝雁停並不掙紮,任由蕭莨扯開他的衣裳,一口咬在肩膀上。


    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蕭莨咬出來的印子,這段時日一直就未見好過,他也樂意將這些印子留更久一些。


    蕭莨粗喘著氣,一手掐著祝雁停的下顎,不斷收緊,激烈情緒在他滿是晦澀的雙瞳裏翻滾得愈加洶湧。


    蕭莨的手勁過大,或許是被粗暴對待得疼了,祝雁停的眼中泛起淚光,怔怔望著蕭莨。


    蕭莨將捆住他手腕的帶子扯下,擋住了那叫他越看越心煩意亂的雙眼。


    他俯下身,在祝雁停耳畔粗聲嗬斥:“不許哭。”


    祝雁停哽咽一聲,側過頭,一個輕吻落在了蕭莨的鬢邊。


    第85章 血漸尖刀


    自蕭莨生辰後,祝雁停每日又都能見到兒子,特別是晌午那會兒,蕭莨多半不會回後院,他盡可以趁著珩兒午睡之前,陪他說說話。


    小孩雖還是不肯叫他爹爹,但已與他親近了許多。


    轉眼就已到了這一年的最後幾日,祝雁停不能出門,卻也能從那些進進出出的下人臉上,瞧出些新年的喜慶。


    珩兒已經停了課,午睡醒了賴在床上不肯起,祝雁停彎下腰隔著被子將兒子抱起身,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子:“你這樣犯懶,被你父親瞧見了,又要說你了。”


    “那你不要告訴父親,他就不會知道的,好不好?”珩兒攀著祝雁停的脖子,與他撒嬌。


    “好,”祝雁停一口答應下來,又提醒小孩,“那也得趕緊起來,一會兒你父親就派人來接你去前頭了,別讓他等太久。”


    哪怕明日就是除夕了,蕭莨仍沒放下政事,二月初就要發兵南下,各項事情還有得忙,容不得他歇下,這會兒依舊在前頭忙碌。


    祝雁停幫小孩穿衣裳,珩兒小聲問他:“明天你能陪珩兒一塊去玩嗎?玒哥哥說明天會有戲班子來唱戲,還可以去放爆竹放煙花,很熱鬧的,珩兒想你和父親陪珩兒一起去看。”


    祝雁停摸了摸兒子的頭,不知該怎麽說。


    珩兒從小就隨軍,第一回 在京中過年,那些熱鬧都沒見識過,隻是聽別人說,就已向往不已,還記掛著要他這個爹爹陪著一起看,他自然高興極了,可他不能出這個門。


    “你父親會陪你一起看,還有你的祖母、伯娘、小叔叔、瑩姐姐、玒哥哥,你跟他們好好玩。”


    “那你呢?”


    祝雁停歎道:“下回,等下回我再陪珩兒一起看。”


    “這回不行麽?”


    “我怕冷,不能出門……”


    “你騙我,”小孩生了氣,氣呼呼道,“你就是不想陪我!”


    不等祝雁停再解釋,珩兒跳下床,拔腿就跑,祝雁停心下著急,趕忙追上去,小孩跑得飛快,轉瞬就出了屋外,而他則被人攔在了門邊。


    “郎君,王爺吩咐了您不能出這個門……”


    祝雁停哪裏顧得那些,推開人就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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